第四十五章 表弟和妻子
第四十五章 表弟和妻子
杜窈窈沒先找沈階,而是選擇找他的表弟——林書彥。
一個女人,有時聽不懂男人的話,是裝作不懂,並非完全get不到。
沈階過去三番兩次提起林書彥,那吃醋的表情言語,讓杜窈窈猜測,林書彥對她有意。
男人對女人,始於心動,終於床榻,很難有完全分開的情和欲。
杜窈窈給林書彥去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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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湖心的藏書樓。
婢子阿泠細細煮好一壺茶,斟上一杯,奉給年輕斯文的公子,“誰來的信啊?”
邊說,她邊嬌俏地抵在他肩頭,“一封信,你怎麽看那麽久。”
林書彥將信收回袖中,展信的大拇指和食指攥得發白,掌心也是一片濡濕。
他沒接她的茶,從書案起身道:“你今晚早點睡,我回主宅休息。”
阿泠的外貌特別,林書彥為掩人耳目,將她安置在鮮少人進出的藏書樓頂層。
“不嘛。”阿泠無限依依,“哥哥是嫌阿泠昨晚伺候得不夠好嗎?”
阿泠出身江南瘦馬,飽受調教,眉眼清美,一顰一笑柔媚動人。
“沒有。”林書彥盯著阿泠的臉蛋,袖中的書信似燎火滾燙,燒得他心緒不穩。
終是模樣似,人不是。
他沒留下與她溫存,推脫道:“我還有事,改日陪你。”拂袖匆忙乘船走了。
阿泠站在門口,望著一望無垠的湖麵,她像一隻被困的鳥雀,寂寥地在這小島上停歇。
林書彥第二日著手打聽杜文武的事,沒過幾天,他的種種異動傳到沈階的耳朵裏。
“林公子收到一封從青州寄來的信,撤了京郊靈台寺為‘瑤娘’供的一盞長明燈。這幾日遊走在禦史台和大理寺,探聽杜文武在牢獄的消息,還上疏求情,舉子寒窗苦讀不易,請聖上對作弊之人從輕發落。”
六兒將暗衛收集的消息匯總,一溜煙兒地稟報給沈階。
沈階負手立在窗前深思,消息背後的疑點。
青州來信,林書彥撤燈。
“瑤娘”,是杜窈窈初次見林書彥,請他援救用的化名。
長明燈,人死後不分晝夜長燃之燈。佛家裏說是用來替亡魂引向通往陰間的路,也有為亡靈祈福之意。
林書彥為杜窈窈供長明燈,抱的什麽心思,同為男人,沈階一清二楚。他管不住旁人窺伺她的心。
他不供這種燈,因為他不相信杜窈窈完全死了。
那麽,是誰寄來的信,能讓林書彥撤燈?
此舉是不是意味著,林書彥知道杜窈窈生還人世的消息。
沈階如在茫茫黑暗抓到一絲希望的光亮,他壓下心頭的雀躍,吩咐,“派人牢牢盯緊杜家和宋家,翠娘和宋行楷有任何風吹草動,立馬上報給我。”
“是。”六兒垂首應。
“對了,”沈階詢問,“書彥收的那個婢女有蹊蹺嗎?”在福王府林書彥談及此事,態度躲閃。
六兒清秀的麵上一言難盡。
他正想提此事,躊躇半天,不知怎麽張口。
“怎麽了?”沈階久久得不到回應,疑問。
六兒瞄著沈階的背影,胸中忐忑,咬咬牙,心一橫,措辭緩慢而小聲。
“林公子那婢女是個江南瘦馬,一直居住在林府的藏書樓,怕驚擾林家下人,我們的暗衛鳧水過去的……”
“嗯?”沈階回頭,為六兒的吞吐不解。半天說不到重點。
在沈階審視的目光下,六兒頭頂如懸著一柄利劍,可他不得不說,“可能暗衛沒看清楚,他們說……那婢女,竟與夫人有幾分相似……”末尾聲音愈低。
空氣中仿佛有根無形的弦,錚然一聲斷了!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六兒低著頭,感到主子的眼神一刹變得犀利無比,劍從鞘出,吹毛斷發。
但他隻是輕輕地笑了笑,渾若無知,“誰家的夫人?”
六兒脊背發涼,硬著頭皮,“我們家的夫人……”
“容貌、身形、聲音……?”沈階數著一條條特征。
六兒怵得快哭了,“都相似。”
沒有百分之九十的肯定,暗衛哪敢稟報上來,假傳消息懲罰深重。
“好。”沈階平靜地應,淡淡地轉過身,麵向無邊夜色。“如果是夫人,那我應該去把她接回來。大舅子的事,她不找我這個夫君,找表弟有什麽用。”
“是是是……”六兒一連迭聲,暗呼暴風雨前的平靜。
“窈窈一向有分寸,她不會做什麽有悖倫理的事來,對不對?”沈階自言自語。
他懷疑起初那個婢子是貨真價實的瘦馬,林書彥收到信後,與杜窈窈做了交易,偷天換日,將她藏在了藏書樓。
林家的藏書樓,沈階去過,就上下幾層那麽些地方。聽聞林書彥常歇在此處……
一個是表弟,一個是妻子,孤男寡女,他不想往齷齪的方向想。
杜窈窈對他產生的天大的誤會,無助之下才去找林書彥,她不是不守貞潔的婦人,他該相信她。
沈階的指骨攥得咯咯直響,他毫無知覺,六兒聽得兩腿發軟。
“幫我去準備套夜行衣,我親自過去藏書樓瞧瞧。”
六兒遲疑,“相公,藏書樓在湖心小島,我們不方便泛舟,需得鳧水過去,春夜水涼……”
沈階不容他囉嗦,“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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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寒涼,一陣陣陰冷浸入四肢百骸,沈階凍得牙齒打顫,麵色蒼白。
他怔怔地望著遠處藏書樓頂層昏黃的燈光。
他的窈窈,很快就能帶她回家了。
沈階遊得飛快,暗衛險些跟不上。
上岸後,他頂著濕淋淋的衣發躍上頂層。
房內紅燭搖曳,聲色旖旎。
女子刻意壓低的吟叫,男子急促的喘息……
沈階站在門外,聽到這略帶幾分熟稔的女聲,渾身的血液如凝固成冰,轉瞬又爆開,炸得他四分五裂。
驚異、心寒、暴怒、恥辱……
種種情緒交替,滾在他的心頭。
暗衛們自發隱在暗處,不敢看主子陰森的麵目。
若眼能噴火,想必整座藏書樓能頃刻間付之一炬。
本以為來接夫人,沒想撞破鴛鴦交歡,其中一隻……可能是夫人。
相公頭上好大一朵綠雲。
沈階僵在原地半晌,拳頭攥緊,指甲刺破手心,滴滴答答沁下一線血珠。
疼痛使他清醒,嘴唇的皮肉也咬破,滿是血腥的鐵鏽味。
他向前兩步,以指尖上的血蘸破門上的窗紙。
小小的口子飄出女子高亢的媚音。
沈階自虐般地看過去,輕紗粉帳裏,女子纖頸高仰,長發散亂,臉隱約遮著,依稀可見,大大的眼睛流著淚,小巧的鼻梁皺起,嫣紅的唇瓣張得滾圓。
類似這張臉的表情,沈階見過無數次。
卻沒料有一天,會在別人床上看見。
胸口憋悶,一抹腥澀從喉中湧出,他強行壓下,猛力一腳,踹開房門。
“啊——”
女子窺見來人黑衣持劍,嚇得尖叫閃躲。
林書彥正在興頭,驚得直接萎靡。
他披衣遮掩赤身,將被衾覆在阿泠光潔的身體。
下床窘迫而禮貌地一禮,“表兄。”
沈階目光如箭,徑直射向被中裹成一團的女子,“她是誰?”
林書彥揣測沈階在門外瞅過阿泠的臉,疑心自個私藏杜窈窈。
他大方勾起帳簾,扶起阿泠,露出她一張汗淚交錯的臉,“我新收的一個婢子,阿冷。”
模樣與杜窈窈五六分相似,不過沒杜窈窈五官清靈精致。
沈階定睛,他方才聽聲音、看輪廓極像,原來竟是林書彥找的一個贗品。
杜窈窈的眼睛清透澄澈,鼻子和嘴唇纖巧挺正,不像這女子用脂粉修飾,才得幾分形似,且眼裏透著一股老練的世故和風塵。
“你知道她像誰嗎?”沈階問。
縱不是杜窈窈,林書彥覬覦表嫂的不倫之心證據確鑿。
林書彥不說話,示意阿泠裹著被子先出門。
室內寂靜,他道歉,“對不起。”
“三天之內,”沈階將劍入鞘,放狠話道,“要麽我殺了她,要麽你把她送走!”
世人若知,林家的表兄弟找女人找了類似模樣的,指不定如何嘲笑沈階,詆毀杜窈窈。
林書彥自知阿泠的容貌不能外露,易引起閑言碎語、風流逸聞。
他答應,“我送她走。”
沈階繼續下個問題,“你是不是知道窈窈的消息?”
林書彥一怔,緩慢搖頭。
“你靈台寺的長明燈怎麽撤了?”沈階連連發問,“青州誰人給你來信,托你插手杜文武一案?”
林書彥掩飾,“是宋行楷出麵請我幫忙。”林書彥任國子監博士,宋行楷曾做翰林院學士,兩人從前有過點頭之交。
他接著解釋,“我作為表弟,給表嫂供長明燈不合適,正想找個機會,提醒表兄去操持此事。”
沈階嗤笑,他半個字不信,直截道:“窈窈在哪兒,是不是在青州?”
林書彥回避,顧左右而言他,“表兄如果真心惦念表嫂,那便對杜文武從輕發落,這是給表嫂最大的寬慰了。”
他探聽的消息,沈階在幾大查案部門一手遮天,科舉舞弊一案,皇帝透露,全權交給沈階處理。
林書彥不擅說謊,眸光閃爍,不敢與人對視。
沈階心中有數,冷笑威脅,“你不說,我就把宋家人和杜家人都抓過來,一個個嚴刑拷打,總能逼供出來。”
林書彥後退兩步,對沈階的冷酷無情耳聞已久。
思量杜窈窈信上寫的內容,他規勸,“倘若你沒那麽喜歡她,能不能罷手放過她?”
“放過?”沈階咬著兩字,直到舌尖滲出血,“不可能放過,除非我死!”
林書彥歎氣,“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麽傷了她,能讓她對人說出‘隻要能幫杜文武,財色任取’的話?”
南詔之行,京城傳聞杜窈窈被匪徒所害,鮮少人知其中發生什麽隱秘。
“財色任取?”沈階驚訝,杜窈窈她把自己當成低賤之物交換嗎?
“放過她吧。”林書彥低聲求,表明己意,“我隻想幫幫她,財色不敢奢求。”
沈階沒有回話,隻道:“三天之後,不要讓我在京城,再看到這個婢子!”
他連夜向皇帝請假,上疏一封科舉舞弊案的奏章,快馬趕往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