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直到王夙夜走了,靳如還傻傻的站在門口,黃鸝過來叫她,她才回神,卻是抬手摸向剛剛王夙夜揉的地方。
黃鸝疑惑的看著自家夫人怪異的舉動:「夫人?」
「啊?」靳如遊離神外的看向她:「怎麼了?」
黃鸝才想問她怎麼了,但又不敢問,便說:「夫人要不回屋歇著?」
「哦。」靳如仍是有些恍惚的應了一聲。
黃鸝看她失了魂的樣子,哪敢讓她自己走路,扶著她坐到了榻上才退了出去。
靳如又發了一會呆才回過味來,這是在安慰她啊……
她的心突突的跳了起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如小鹿亂撞……她捂住自己的心口,感受著心跳的力度,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她不禁又想起了元宵夜那晚,她做的那些出格之舉,臉紅的緊。
那夜的事情她記得很清楚,就著王夙夜的手喝茶,被他拉著在街上轉悠,還有覺得他會搶她的兔子燈籠,這個想法多幼稚……
不對不對,王夙夜不過就對她這麼一芝麻點好,她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喜悅感……看來他之前對她真的不好,所以她會覺得榮寵。
這個時候,靳如深深覺得不好,她太容易被滿足了,可是、又抑制不住的開心,這是怎麼回事?
第二天,國丈蕭劍澤的次子蕭軒被人打斷了手足、斷了命根的消息很快的傳遍了京城,因為蕭軒還被扔到了集市上,許多人都看到了,街頭巷尾議論紛紛。
國丈府里,蕭劍澤在外間急得走來走去,內間的僕人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看的他眼睛直發跳,心裡一抽一抽的。
他的長子蕭宇坐在椅子上,緊閉著眼睛,面上毫無表情,但抓著膝蓋的手指發白,顯然也是氣急。
「爹,這是怎麼回事?」終於,蕭宇忍不住問道。
「我怎麼知道!他天天出去鬼混,誰知又惹了什麼事!」蕭劍澤滿心煩躁悲痛。
「這事兒以後再說,先等軒兒平安醒來再說,」想到寶貝兒子,他悲戚道,「我的兒啊!怎麼就遇上這等心狠手辣之人!」
蕭宇聽到父親的哽咽,擔心的往裡面瞅去,他與弟弟關係甚好,遠超過了與蕭劍澤的父子之情,現下也在祈禱弟弟平安無事。
秀禾夫人站在門外閃過一絲幸災樂禍,作為繼室,她怎麼會喜歡這兩個嫡子,尤其是一年前,這兩個人把她的兒子推進湖裡,活生生的把她的兒子溺死,她就恨不得把他們千刀萬剮,以解心頭之恨。
「你過來做什麼!」蕭宇看到門口的秀禾夫人,「嚯」的站了起來。
秀禾夫人縮了一下肩膀,道:「聽說軒兒受了傷,我這不擔心過來看看。」
「少在這裡假惺惺的!給我滾。」蕭宇恨道。
秀禾夫人被他一吼,看向蕭劍澤:「老爺~」
蕭劍澤頭疼,心煩意亂的說:「行了行了,宇兒,秀禾也是關心軒兒,你收著點脾氣,軒兒還在裡頭呢!」
蕭宇心裡憋火,一雙眼睛凶神惡煞的瞪著秀禾夫人,秀禾夫人挑釁的對他揚了揚眉。
蕭家說來也怪,一個死循環三角圈,也就是蕭劍澤怕秀禾夫人,秀禾夫人怕蕭氏兄弟,蕭氏兄弟畏懼父親,小時候沒少被秀禾夫人欺負,長大之後,兩個兄弟合力想把秀禾夫人給弄死,結果被蕭劍澤發現了。
蕭劍澤把兩人狠狠地責罰了一頓,兄弟倆再也不敢找秀禾夫人的事,秀禾夫人便變本加厲,居然瞞著他們,攛掇蕭劍澤把妹妹蕭真嫁給了熙和帝,蕭氏兄弟大怒,便把秀禾夫人的兒子推進了湖裡溺斃,從那之後,秀禾夫人才不敢再打他們的主意。
蕭宇看著得意跋扈的女人,真是不知道自家老爹喜歡她什麼,明明懼內,為什麼不找個溫柔可愛的女人?偏偏要受這賤人的鬧騰。
五個御醫一直忙到了半夜,才終於把蕭軒斷了的四肢接上,他們出去把情況告訴了蕭劍澤。
蕭劍澤聽的一會兒皺眉一會兒舒展,聽到手再也不能握重物他心裡一痛,再聽到四肢接上不會殘廢之後又慶幸,最後問了自己最關心的事:「我兒的那、那處如何?」
御醫們尷尬窘迫,許久,才有一名年老的御醫說:「這……我等無能為力,國丈節哀。」
蕭劍澤呆立在當場,雖然心裡已經有了準備,但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現在親耳聽到御醫如此說,到底是接受不了,身影踉蹌著往後退,差點跌倒在地上,幸好蕭宇扶住了他。
把他扶坐到榻上后,蕭宇道:「我弟弟這事,還請幾位不要外泄,若有人問起,幾位就說我弟弟安好無事,幾位也都是有家人的,想必能理解蕭家的難過之處。」
這麼飽含威脅的話讓五位御醫一顫,皆都點頭,連連保證絕不說出來后,就趕緊去了廂房,蕭劍澤說,蕭軒不醒,他們就不能離開。
蕭家父子在外間沉默的呆坐了一會兒后,蕭宇看著哀慟不忍的父親,無法開口讓他去裡間看看弟弟,便獨自進了裡間。
裡面因為不通風,滿屋子的血腥氣,熏得人發顫,待看到面無血色、毫無生氣的弟弟后,鼻尖一酸,心裡更是恨傷了他弟弟的人!
蕭劍澤第二天依舊上朝,其他的官員見到面色如常的國丈,心裡具是驚疑,昨兒的事京城裡誰人不知,怎麼這國丈就跟沒事人似得。
朝堂上,熙和帝一臉驚訝的看著氣定神閑的蕭劍澤,昨兒他還想著今日上朝該怎麼安慰他,可見他沒事人的樣子,自己也沒法開口。
一個早朝就在大家對蕭劍澤的滿布疑雲中度過。
下了朝,蕭劍澤如往常一樣跟大家談天說笑的,眾人與之說笑著,便也不問,大家都是聰明人,從那種鎮定自若中感受到了一絲難掩的欲蓋彌彰,心裡一致認定,蕭軒的情況不好。
「各位,我今日還要去看望皇后,她估計也聽到了那些謠言,未免皇后擔心,我去解釋一番。」蕭劍澤苦笑著說,這個表情到位,有兒子受傷的難過,又有沒有那麼嚴重的意思。
「令郎無事就好,我等也就放心了,國丈爺請便。」刑部侍郎道。
大家又是一陣寒暄,蕭劍澤這才轉彎往後宮走去,半路上就碰到了王夙夜。
王夙夜也看到了他,轉頭又跟那列禁軍說了些什麼,才讓他們巡防去了,然後走向蕭劍澤。
「沒想到國丈今日還有心情來上朝。」王夙夜說,聲音平淡並無一絲嘲諷。
蕭劍澤心情不好,看到王夙夜心情就更不好了:「這皇城出現歹人,敢對官吏行兇,負責京城安危的將軍很是失職啊!身上職位太多,顧及不過來,不如讓蕭某代勞之。」
王夙夜除了驃騎大將軍這個頭銜,還身兼數職,負責京城安危的神策軍統領一職也是由他代領。
「蕭公子經常留宿花柳之地,還時不時的在宵禁之後上街,王某哪管得住。」王夙夜淡淡道。
蕭劍澤臉色不好看,質問道:「此事難道不是你做的!」
王夙夜瞟他一眼,回道:「不然呢?王某一向覺得死才是解脫,生不如死才能好好的懲戒一個人。」
蕭劍澤愣了一下,也明白過來小兒子為什麼連那處也被絕了,知子莫若父,他們父子倆性情最為相似,已經想到蕭軒做了什麼,一邊暗罵兒子太心急,一邊恨王夙夜太狠毒,他目眥欲裂,咬牙恨道:「王夙夜,你小心遭報應!」
王夙夜面色不變,再惡毒的罵聲詛咒他都聽過,這點又算什麼。他不怕嶺南軍,只是殺了蕭劍澤,鎮守嶺南的高添可能會和韓尉聯手來對付他。
又如陳秀禾,如果不是她能讓蕭家更亂,他也早就殺了,當然,他不知道此次的事,秀禾夫人也有推波助瀾。
「不知國丈的滄海遺珠找的如何了?」王夙夜看他罵累了,淡淡的開了口。
蕭劍澤一滯,面上微變,瞪著王夙夜道:「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麼!」
王夙夜露出一絲冷笑:「我只是想,要是我早先一步找到,國丈的心血就落空了。」
熙和帝至今沒有子嗣,不是他不想要,而是他不敢,他怕他有了兒子,王夙夜會殺了他,然後擁立更好控制的幼兒登基,繼續掌控大周。
韓尉會過來清君側嗎?他不確定,自從他登基以來,韓尉就沒回京拜見過他,更沒有表現出臣服之意。
他是篡位得來得皇位,名不正言不順,都怪他太信任宦官,從鄧海岩到王夙夜,朝政大權就一直沒在他手裡。
雖然蕭劍澤有兩分兵力,但蕭劍澤要是有什麼輕舉妄動,王夙夜的禁衛軍立刻就能殺了熙和帝。
外面傳他殺了自己病重的哥哥是真的,篡位的名聲他不怕,令他恐懼的是,先帝還有一個遺落在民間的皇子,算來今年應該已經有十八歲了。
如果找到了先帝遺子,他這皇帝恐怕就做不了了,熙和帝擔心蕭家對他也不忠,而韓尉,到時候只怕巴不得他死。
蕭劍澤瞪著他道:「你想做什麼?」
王夙夜淡淡一笑:「看看你、我還有侯爺,咱們三個,誰先找到遺珠吧!」
先找到先帝遺子,就佔了先機,但最大的問題就是,誰也不知道那位皇子長得什麼樣!
先帝有三個兒子,一個六歲時早夭,一個在熙和帝宮變時被殺,還有一個常年長於宮外,因為這位皇子出生之時被一個算命的說與先帝相衝,要去東海之地的道觀里清修至弱冠之年才能化解,於是,先帝便把他送往宮外,因此才沒有人見過他。
而當年宮變之時,他匆匆逃走躲過一劫,那些守護皇子的護衛和道士死的死逃的逃,都不願告訴熙和帝那皇子的下落,以至於皇子至今下落不明。
蕭劍澤氣急而走,王夙夜看著偌大的皇宮出神,這些年,他為了權勢、為了報仇不擇手段,得罪了太多人,以至於在高位上無法鬆手,以前他不擔心,反正為父母報了仇,結局怎樣都無所謂,但現在有了靳如,他不能不多加考慮。
王夙夜提前出了宮,但沒能立刻回府,他的馬車剛進巷子里就被人攔住了,那人不是別人,就是前些日子才找上門王辰。
他的臉上有一團烏青,應該是被人打了,看到王夙夜掀開了帘子,立刻露出諂媚討好的笑。
「將軍,好久不見了。」因著上一次,他是不敢想著叫王夙夜侄兒,看到沒人攔他,便立刻跑到了車窗那裡。
王夙夜眼睛微闔:「是啊!好久不見了。」
他願意接話,王辰樂開了花,頂著一團烏青的笑臉很是怪異:「上次沒能見到將軍,叔父心裡挂念了許久。」說著還偷偷的瞅了王夙夜一眼,生怕他不高興。
上次他被趕了出來,本想著第二天就來,誰知放印子錢的人看他沒有拿出來前,當場揍了他一頓,幾天都沒能下床,今天出來又被堵住了,若不是他再三保證,又豈會只是被揍一拳?
「你有什麼事?直接說。」王夙夜道。
王辰的臉上居然紅了,浮現一絲窘迫,說:「我最近手頭緊,找你來討個差事。」
王夙夜看也沒看他,道:「上次我夫人不是說了嗎?是你自己不幹。」
那種粗賤的活他能幹?
王辰臉上閃過惱怒,想到靳如的侮辱,更加憤懣,道:「王夙知,我好歹是你叔父,你幫我不是天經地義嗎?你小時候我待你也不薄,每回出去做生意,哪次沒有給你捎稀罕玩意?如今你就這樣對我?」
王夙夜看了他一眼,那張臉已經不如記憶中的年輕英俊,一臉憂愁窮苦相,道:「叔父覺得,如今和我沾上關係是好事嗎?」
王辰道:「我已經快活不下去了!我臉上這傷,你看不見嗎?」
王夙夜淡淡的看著他,道:「三年前,叔父在楚地做生意,虧欠了一千兩銀子,可還記得?」
「你怎麼知道這事?」王辰驚疑。
王夙夜沒有回答,只道:「當時有人借給你五千兩,後來那人突然暴斃,你覺得這種好事是偶然的嗎?」
王辰先是愣了一會兒,接著緩緩睜大了眼,不可思議的看著王夙夜,當時他走投無路,忽然有個人說看好他的香料生意,想跟他合作,一下子拿了五千兩出來,沒過半個月那個人就突然死了,那人無親無故無兒無女,所以他就沒有還那筆銀子,一直以為那是天降的好事被他碰到了!原來、原來——
看到他愣住,王夙夜緩緩道:「當年你無力幫忙,我不記恨,幼時的事情我並非不記,而是已經幫過您了,仁至義盡。」
王辰心裡一縮,看到他眼裡的淡淡寒意,不住的發顫,這個侄子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明朗活潑意氣風發的孩子了……
「要錢是么?」王夙夜問道。
王辰回神,趕緊點頭,再感慨當年也救不了現在的急,他需要錢。
「你先回去,隨後我會讓人給你送去,拿到后離開京城,知道了嗎?」說到後面,聲音含著威脅。
王辰聽到他願意給錢,樂得連連點頭:「好好,」頓了一下又問,「那個——多少?」
王夙夜心裡冷笑:「你要多少?」
王辰嘴唇顫抖著,頂著他冰冷的眼神,獅子大開口道:「十萬兩白銀。」
這下,王夙夜是真的冷笑了出來:「我看,叔父是一文錢都不想要吧!」
王辰的脖子縮了一下,咬牙道:「你如今隻手遮天,十萬兩怎麼會拿不出來?」
王夙夜閉了閉眼,若不是顧念著少年時的情分,若不是血緣,他當真能立時殺了他:「回去,等著。」
這四個字冰寒刺骨,讓王辰連雙腿都顫抖起來,他想,他若是再多說一句話,他這個侄兒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事!
打發了王辰,王夙夜覺得,那日靳如來面對他的親戚,確實不容易。
「拿一萬兩,申時前,把他們送出京城,」王夙夜對駕馬車的景風說,「送到杞國,永遠別讓他們再回來。」
「是,將軍。」景風應道。
回到府里,王夙夜想直接去如雅院,但他沒事,又不到二十日,去那裡靳如問他什麼事,他怎麼回答?
於是腳步一轉,先到了正堂,問景陽:「玉膚膏給夫人送去了嗎?」
景陽一愣,道:「還沒有,是屬下疏忽了,請將軍責罰。」
那正好。
「去把玉膚膏拿來,」頓了一下,他又道,「再給我拿一套便服過來。」
他換了一套絳紫色忍冬暗紋常服,暗金綉邊的寬腰帶,腰上一條白玉平安扣,拿著玉膚膏往如雅院走去,走了一會兒不禁想嘲笑自己,來見靳如,還找了一個爛理由。
他沒有讓人通知,進門后見到靳如拿著綉棚在認真的繡花,他的腳步挺住,站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才清咳了一聲。
靳如聽到清咳聲,抬起頭看到是王夙夜,慌的趕緊把手裡的東西放下,還用其他的碎布線團擋在上面,一副不想讓他看到的樣子,然後才站起來,有點擔心的瞥了一眼自己藏起來的東西才說:「將軍怎麼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