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亂世佳人文（十一）
明月高懸，夜涼如水。楚靳的腳步踏在落葉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伴隨著推開破舊宮門的吱呀聲，就像是翻開了記憶的書頁。
這裡是楚靳待了十五年的冷宮，楚靳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走到了這裡，自從住進錦華宮后他已經好久沒有回到這裡了，本以為該是被淡忘的地方，卻沒想到連一草一木都記得清楚。
花園的中央有一顆梅花樹，影曾經在飄著雪的夜晚，立在樹下看他舞劍。花園角落有一座石亭，影曾經沐浴在星光之下，握著書教他習文。花園的盡頭有一間破舊的宮殿，那是影陪伴了他三年的地方……
越想越是憤怒，越想越是壓抑不住的悲涼，楚靳晃了晃頭，將腦中的記憶驅逐出去，他加快腳步朝著外面走去，本想就此離開，沒想到在路過假山的時候，楚靳竟然聽到了其他聲響。
有人在這裡？
聲響是從假山後面發出的，楚靳抬腳走過去，他本想好生詢問一番，卻在轉過假山之後生了怒氣。只見草地上糾纏著一對男女，男子俯在女子身上不住動作，女子隨之發出高低起伏的呻-吟……兩人都是衣衫不整的模樣，在做什麼不言而喻。
楚靳雖然早聽說過宮中有人偷歡，但是親眼撞見還是第一次，不由得有些惱怒。
「殿…殿下……」
女子一抬頭就看到了立在不遠處的楚靳，一時嚇的俏臉失色。那男子沒聽清她在說什麼，從女子胸口抬起頭就笑罵起來。
「寶貝你還有力氣說話，果然是個欠艹的――」
男子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了楚靳停在不遠處的靴子，沒說出的話就那麼梗在了喉嚨里。
「殿下饒命！」
男子慌忙從女子身上下來，兩人連衣服也顧不得穿，就跪在楚靳面前瑟瑟發抖。
楚靳聞到空氣中古怪的味道，一時漲紅了臉，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好在跪在地上的兩人連頭也不敢抬，根本沒有發現楚靳的異樣。
「滾！」
留下這句話楚靳就嫌惡的轉身離去，身後兩人如蒙大赦，抱起衣服慌忙跑了，不一會兒消失了乾淨。
冷宮之中再次恢復安靜，楚靳卻沒了最初那份平靜心情，他的腳步越走越快，呼吸也越來越急切，好似背後有一隻猛獸，即將掙脫出來。
行了一段路，楚靳的腳步頓在了宮門處，他伸出浸出汗液的手掌覆在門環上，卻沒有一下子推開。
楚靳終是忍不住回頭了，他看到漆黑一片的宮殿不知何時燃起了燭火，有一道瘦削的身影映在窗上，那是他熟悉不過的模樣。
影何時回來的？
在疑惑出現之前楚靳已經邁動腳步朝著宮殿走去，推開門的瞬間，所有思念都化作重逢的喜悅，楚靳幾乎是跑過去擁抱住洛應。
「影……」
楚靳將胸膛貼在洛應的背上，手臂緊緊摟著洛應的腰肢，嚴絲密縫，不留一點空隙，似乎自己一鬆手對方就會離他而去。
兩人的距離如此之近，以至於鼻尖繚繞的全是洛應身上的氣息，楚靳忍不住埋在洛應肩頭深吸了一口氣，帶著葯香的氣息進入肺腑，平息楚靳惶恐的心。
片刻之後，楚靳抬起頭去看洛應，對方微垂著眼不發一語，不知道在想什麼，從楚靳的角度正好可以窺見一截白皙的脖頸，以及面具覆蓋下瘦削的下顎。
懷裡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他怎麼可能沒有反應，楚靳聽到自己的呼吸再次急切起來，喉頭不自覺滾動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應該立刻放開洛應，可是卻捨不得這份溫暖。
「影……」
「嗯？」
「我很想你……」
「……」
楚靳試探著湊近洛應的脖子，直到嘴唇碰觸到洛應頸側的皮膚，洛應的身體僵了一下，卻什麼也沒說，這種無聲的接納讓楚靳變得大膽起來，他輕柔的銜住那一寸皮膚，放在齒間研磨，留下一個曖昧的印記。
楚靳的吻從脖子蔓延到下巴，他吻了吻皮膚和面具的交界處，隨即一把揭下洛應的面具。
半開半合的雙眼，緋紅的臉頰……洛應動情的模樣如同他想象般的惑人，楚靳迫不及待的叼住洛應的唇，一邊親吻，一邊抱起洛應朝著內室走去。
燭火還在搖曳，映照出兩人漸漸重疊的身影……
……
錦華宮。
某一時刻，楚靳猛然的坐起身來，頭頂綉著繁複花紋的帳頂以及這內室的布置告訴他――他只是做了一個香艷的夢，這裡是錦華宮，根本不是冷宮。
影也不在這裡。
楚靳悵然的躺回去，眼睛失神的望著帳頂，也不外乎他失落，因為那個夢實在太真實了，真實到他還記得影的體溫，真實到他的身體現在還脹痛著。
可是那個夢終究是夢，無論楚靳怎麼回憶都回憶不起夢中影的面孔，他記得所有細節，獨獨忘了這一點，是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影是何種模樣吧。
楚靳苦笑一聲，將頭埋在了枕頭裡，雖然身在這繁華的錦華宮，卻比當初在冷宮更加孤獨，只因為身邊那個人不在了啊。
「影……」
楚靳呢喃著一個字，將手伸到身下，借著夢中的回憶紓解出來。
楚靳沒想到自己的第一次竟然貢獻給了男人，還是自己敬重有加的人，羞愧也罷，心虛也罷，經過此事，楚靳心中對洛應最後一點顧及消失殆盡。他向來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既然知道自己想要，總該主動去爭取，那怕付出一些代價。
只是倒霉了被楚靳撞破的那偷歡的宮女和侍衛，楚靳原本只是心情鬱結之下隨意走到冷宮，就遇上了兩人，試想以楚靳的性格怎麼放過惹怒他的人，兩人當場就死在楚靳手上。
楚靳殺了兩人才回錦華宮，接著夢入春境。若不是兩人的影響，楚靳絕不會做那令人食髓知味的夢，也不會這麼快下定決定。
說起來他還應該感謝兩人，可惜兩人無福消受了，在夢中他會放了兩人只是因為不願手上沾了血再去見影吧，現實中兩人可沒那麼好運。
……
洛應本以為給了回復之後楚靳就該安心執行黨的方針，施行黨的政策，沒想到第二天就又收到了楚靳的傳信，這次楚靳只說了地點和時間，根本沒說是何事。
洛應皺著眉看完紙條，有點搞不懂楚靳的用意。
「楚靳最近可有什麼異動？」
「回大人，除了昨夜殺了兩個宮人，此外十皇子都是足不出戶，並無異常。」
「那就奇怪了……」
……
洛應最後還是決定赴約，傍晚時分他換了裝束前往楚靳約定的地點，那是江邊的一個石亭，洛應本以為很好找人，可是等他到了街上才發現――好多人啊！
一眼望去全是黑壓壓的人頭，這要怎麼找人？
「今天怎麼會這麼多人？」
「大人，今日是除夕節。」
「原來如此……」
洛應看著滿街的紅燈籠和人有些頭疼，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約冷宮呢，他最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了！
正在洛應尋思著怎麼避開人群去找楚靳的時候，旁邊突然伸出一隻手一把攬住洛應的腰，洛應正欲發怒，就見楚靳微笑著湊上來。
「影。」
洛應點了點頭，推開楚靳退後一步，小君已經在楚靳出現的時候就隱去了身形，洛應倒是不怕楚靳看出他的身份。
「怎麼找見我的？」
「只要是影在的地方，我一眼就能看見，因為影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
這話怎麼聽著怪怪的……
洛應思索間，這時候周圍的人群突然躁動起來，不知道是誰撞了洛應一下，洛應一下撲在了楚靳身上。
「……」
洛應面無表情的站起身，好似剛才投懷送抱的人不是自己。
「這裡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地方。」
「嗯，跟我來。」
楚靳自然的牽起洛應的手朝著橋邊走去，走的時候還不忘幫洛應擋開人群。
洛應古怪的瞥了他一眼，本想說什麼，等看到迎面走來的人又住了口，專心聽起兩人的談話來。
先說話的是一名侍女打扮的年輕女子，搭話的則是女扮男裝的小女孩。
「公主，你怎麼能亂跑呢，都不說一聲，讓奴婢好擔心。」
「廢話，說了還跑的掉嗎？」
曲悠悠一雙眼睛四處晃悠，看什麼都覺得新奇。
「……」
「可是公主，你是來和親的，要是被麟國的人知道，不知道會如何想公主。」
「這個你就別擔心了，本公主已經選好駙馬了。」
「是嗎？是誰？」
「是……」
曲悠悠的眼睛轉動了一下，立即別開臉去。
「不告訴你！」
「公主你怎麼能這樣，要是殿下知道了你偷偷逃跑一定會生氣的。」
「所以千萬不要告訴皇兄，否則我會被他念叨死。」
「公主，殿下也是關心你。」
「我知道，我知道。」
曲悠悠隨口應了兩聲，四處亂飄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誒，綠珠，你看那邊那個燈籠好好看！」
說完，曲悠悠就跑了過去，侍女叫了一聲，趕緊追了上去。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洛應面前，想起前幾天曲悠悠對他辭行的模樣，洛應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影在看什麼？」
「一個故人。」
洛應回過頭來，抽出自己的手。
「走吧」
「哦……」
楚靳的目光在遠去的曲悠悠和綠珠身上頓了一下，眼中劃過幾縷思索。
……
雖然已經預感這次見面和預想有出入，但是等洛應看到面前的畫舫時還是忍不住發愣，楚靳就不能不整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選個人少的地方談話不好嗎？
「你今日見我所為何事？」
洛應的腳步頓在岸邊，並沒有上那畫舫，出口的聲音有些冷，楚靳一系列反常的行為讓他不得不懷疑楚靳的用心。
「影，我以為你會喜歡……」
「有什麼事就說吧。」
洛應將手負在身後，背過身去。
「我……影可知楚懿服用那葯是什麼葯？」
「什麼葯？」這事洛應倒真的有點好奇。
「這外面風大，我們去坊上說可好？」
「……」
洛應好像看見了楚靳背後搖晃的大尾巴……
兩人上了畫舫，房間里已經準備好酒菜，等洛應坐好厚，楚靳讓侍女退了出去，親自給洛應倒了一杯酒。
「影，這是西域的葡萄酒，你身體不好可以少喝些。」
「不用了。」洛應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喝酒便要摘面具，他不會在楚靳面前暴露身份。
聽到洛應的話，楚靳有些失望，但他沒有勉強，放下杯子和洛應說起丹藥的事來。
原來那丹藥內含著苗疆的蠱，楚靳也是偶然所得，一般人辨認不出來，這蠱靠吸食人體的養分成長，被蠱寄身的人會呈現出好的狀態來，具體表現就是身體年輕化，但是這只是暫時的，等蠱蟲吸收夠了養分宿主便會死去，就像是迴光返照一般。
「原來如此，那楚懿還能活多久？」
「多則一年，少則半年。」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洛應點了點頭。
「那預言是怎麼回事？」
「呵……不過是告訴楚懿我命格特殊，有貴人相助，只要度過死劫就是真命天子罷了。」
說到這裡楚靳抬頭看著洛應。
「若是沒有影的話我現在已經成了一具死屍，既然我沒死，那皇位必然是我的，我這麼說也沒錯。」
「……」
夜色迷人，又是在如此綺麗的環境下，楚靳突然有種衝動。
「影，其實我――」
「時候不早了。」
洛應站起身來，目光落在遠處的江面上。
「我該走了。」
「等等。」
看著洛應朝外走去，楚靳一下急了，伸手就抓住洛應的手腕，拉扯時一個荷包從洛應身上掉了下來。洛應正欲去撿，卻被楚靳先一步撿起來。
楚靳將荷包握在手中，從中抖落出一串紫水晶的手鏈來，等看清手鏈的模樣，楚靳的臉色一下變了。
「這是什麼？」
「手鏈。」
這手鏈就是曲悠悠送的那條，為了應對曲悠悠的詢問，洛應一直貼身帶著，沒想到被楚靳發現了。
「影身上怎麼會有女子的東西？」
「不過是朋友隨手送的東西罷了。」
朋友？若是朋友送的需要貼身帶著？那個女子又會隨意送男子飾品，而且洛應的眼神告訴他，洛應和那個女子的關係絕不是朋友那麼簡單。
影喜歡那個女子……
這些年影冷漠的不像一個人，楚靳都忘了他是正常男人，也是要娶妻生子的，甚至於已經有了家室。如果影已經有了心儀的女子、兒女，他又該如何自處？
這種情況楚靳從未想過，才會在這一刻如此驚慌失措。
「是誰？」楚靳感覺聲音都變得不像自己的呢。
「……」
「可是你心儀的女子？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見上一面？」
「沒有必要。」
看到楚靳還想再問，洛應不悅的加了一句。
「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隨即洛應將荷包拿回來，轉身走了。
與我無關么……
好一個『無關』，影是他的神，自然無悲無喜，可他卻是俗人，會吃醋，會嫉妒，會恨！
楚靳端起洛應面前那杯酒一飲而盡，然後將酒杯摔在了地上。影叫他和親，他可以騙自己那是影不知道他的心意，他還可以爭取讓影愛上自己，可是現在影愛上了別人，他又要如何欺騙自己？
難道騙自己影愛的是個死人？
死人……么？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想法，楚靳的目光突然變得陰狠起來，他能弄死楚懿，自然也能弄死一個女人，只要那個女人死了，他再寸步不離的陪著影，影一定會喜歡他的。
他愛影都要愛到發瘋了，影怎麼能不喜歡他呢？既然已經陪了他三年，再陪久點不是更好嗎？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楚靳的嘴角浮現一抹微笑，看的暗處的暗衛後背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