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亂世佳人文(七)
山腰處茂盛的樹林邊緣被清理出一大片空地,空地上蓋著大大小小的帳篷,做為暫時歇腳之地,除了參與狩獵的皇子官員,所有女眷也在這裡下車,觀賞狩獵活動,留下押送物品的侍衛先一步將東西送到山頂的行宮,晚上他們將會在那裡過夜。
狩獵活動會進行三天,所以這秋獵又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集體度假。
空地中央是一個寬大的明黃帳篷,帳篷周圍插著旌旗,有士兵隨時巡邏,這是楚懿的歇息處。此時楚懿正一身勁裝坐在帳篷外,精神抖擻,英氣勃發,只有這秋獵能讓他從追求長生的狂熱中回過神來,短暫回憶起年輕時候的雄心壯志。
洛應和楚灃瑞一左一右坐在他身邊,兩人看起來氣色都不太好,洛應是半真半假,楚灃瑞則是被酒色掏空了身體。可惜他就沒有洛應那種殊榮——被允許留在基地里休息,所以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說了一番豪言壯語的話后,侍衛牽來一匹駿馬,楚懿翻身上了駿馬和一眾隨從絕塵而去,這秋獵的第一箭必然是他來射的。
其他人也打馬追隨,這些平時只知道飲酒做樂的官員,為了在皇帝面前表現一番,都是豁出命了。
洛應目送楚靳消失在樹林口,然後轉身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懶洋洋的曬著太陽,見洛應這個樣子,下方的女眷一個個正襟危坐,不發一語。
場面一度安靜到了極點。
這些年來不是沒人打過洛應的主意,洛應雖然身體不好,但容貌卻是一等一的俊美,又權傾朝野,是最好的聯姻對象,但這些人最後都沒獲得回應,甚至於惹禍上身,所以現在沒人敢動歪心思了。
洛應坐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無趣,估摸著楚懿還要過一會兒才會回來,就站起身朝帳篷走去,不一會兒消失在眾人面前。
女眷們看他走了都鬆了一口氣,一個個小聲的開始說起話來,從珠寶首飾,綾羅綢緞到誰是婊-子,女人的話題無外乎那幾個。除了八卦外,爭風吃醋的戲碼也是最常見的,尤其是這種聚會場面上,即使沒有主角在場,那些女人也能爭的頭破血流。
洛應站在門帘後面聽到外面的鬧劇,搖了搖頭走進帳篷里,他是不懂,為什麼女人可以因為一個不愛她的男人成為生死仇敵。
洛應走到桌邊桌下,小君立刻奉了茶上來。
「小君,溫離那裡怎麼樣了?」
「回大人,最近侯爺率領的軍隊多次告捷,已經大獲全勝,等清除蠻族餘孽,就可班師回朝。」
「很好,他果然沒讓我失望。」
三年前,溫離被洛應派往邊關,從一個小兵做起,憑藉自己過人的膽識,矯健的身手,堅定的信念以及不弱的謀略,一步步做到了百夫長,千夫長,再到中尉,大尉,校尉……
在洛應的保駕護航下,溫離不用分心應付姦邪小人的陷害,無能官員的打壓,他可以盡情施展自己的才能。溫離的軍功不斷增加,官職也不斷提升。
一年前,溫離一舉擊退夷族,立下大功,洛應趁機攛掇楚懿給他封了爵位,現在他已經是朝廷中名正言順的武侯爺,戰場上無所不能的戰神,邊關將士百姓心裡的信仰,威望如日中天。
「讓他儘快處理了,然後回來見我。」
「是」
小君退出去傳信了,洛應就獨自坐在帳內休息。
不知過了多久,帳外響起一陣喧鬧聲,洛應被驚醒了,小君不在帳內,他索性自己起身去外面看,剛走到帳門口,一隻手竟然先他一步撩開門帘,然後一個嬌小的人影慌忙慌張的衝進來。
……
曲悠悠根本沒想到門帘后就站著一個人,理所應當的兩人撞到了一起,洛應被撞的退後了一步,而她就直接一屁股摔了下去。
「哎喲,好痛,好痛,好痛……」
曲悠悠一邊碎碎念,一邊揉著自己的屁股,頭頂上那偷來的小廝帽子不知何時掉了,頭髮亂糟糟的還沾著樹葉,加上身上寬大的袍子,呲牙咧嘴的表情,看起來滑稽極了。
洛應忍不住笑了起來,清朗的笑聲激怒了怨念深重的曲悠悠,曲悠悠怒氣沖沖的抬起頭。
「有什麼好笑的,不準——」
曲悠悠的話突然就頓住了,她看到一身青衣的男子立在她面前,墨發垂肩,風度翩翩,笑意淺淺,如畫眉眼……
這時候她突然想起師父念過的一首詩: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是愛,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曲悠悠怔然的看著洛應,沉溺在回憶里。
「抱歉。」
洛應掩住唇邊的笑意,伸手扶曲悠悠起來。
「你沒事吧?」
「沒事,我當然沒事。」
曲悠悠混不在意的拍掉屁股上的灰塵,結果拍到了摔痛的地方,痛的一下跳起來。
「……」
對上洛應古怪的眼神,曲悠悠尷尬的笑了笑。
「好吧,其實還是有點痛。」
「你坐下休息一會兒。」
洛應將曲悠悠扶到椅子上坐下,正準備說什麼,這時候外面的喧鬧聲越來越近,洛應隱隱聽到有人在喊抓刺客。
刺客……
洛應猛然看向曲悠悠,曲悠悠趕緊站起來。
「不不不,我不是刺客。」
洛應冷冷的看著她。
「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你當然要信我了,刺客,刺客會這樣嗎?」
曲悠悠指了指自己摔痛的屁股。
「也是。」
洛應認同的點了點頭。
「我就說嘛,我怎麼可能當刺客嘛……」
曲悠悠鬆了一口氣,坐回椅子上,看到桌子上有葡萄,就拿了一串開始吃起來。
「我跟你說,那刺客都是穿黑衣服,戴面具的。」
「哦?你看見了?」
「我猜的,不然還不被人認出來。」
「有道理。」
洛應點了點頭,心裡卻覺得這裝模作樣的小姑娘有些好笑,他當然知道曲悠悠不是刺客,因為刺客就是他安排的。
「大人——」
小君從外面走進來,正準備向洛應彙報,突然看見了洛應旁邊的曲悠悠,臉色一變,一把劍噌的指在曲悠悠面前。
曲悠悠剛把一顆葡萄塞進嘴裡,被她一嚇,一下卡在喉嚨里,臉都漲紅了,洛應趕緊遞了水給她,曲悠悠咽下去之後立刻跳到洛應背後躲起來,只把頭伸出來看小君。
動不動就拔劍的女人好闊怕……
「小君,把劍放下,她沒有惡意。」
小君看了曲悠悠一眼,把劍收了起來。
「你是誰?」
洛應也轉過身看著曲悠悠。
「這位姑娘,不對,兄台,你叫什麼名字?」
聽出洛應話中的笑意,曲悠悠抬手摸了摸,果然自己粘的鬍子掉了半邊,難怪她剛才就覺得怪怪的,反正都被人發現身份了,曲悠悠索性一把把鬍子扯了下來。
「我叫曲悠悠。」
「曲姑娘為什麼會出現在此處?」
「這個……」
「姑娘的面生,剛才看姑娘好像很慌張的樣子。」
「這個……我……」
曲悠悠的眼珠轉了一下,立刻彎下腰捂著肚子,一邊叫,一邊還偷看洛應的反應。
「哎喲,我肚子痛,不行了,肚子好痛……」
「……」
這時候有人走到了帳外,高聲喊話。
「洛大人,我等奉命前來搜查刺客。」
聽到這話,曲悠悠也不裝了,嚇得手足無措起來。
「完了,完了,現在怎麼辦?」
小君握劍的手又在蠢蠢欲動了……
「到床上去。」
「我嗎?」曲悠悠一臉天真的指著自己。
「……」
「哦,哦,好。」
曲悠悠手忙腳亂的爬上床,洛應看著她身上的泥土,有些遲疑,最後還是躺在了她旁邊,小君則去端來葯碗,跪在床邊。
不等洛應回話,外面的人就迫不及待的沖了進來,見狀,小君眼中劃過一絲怒意,立刻就想站起身來,洛應按住她的手臂,搖了搖頭,隨即抬起頭來看向為首之人。
「好久不見啊,張統領。」
以前的王統領已經退休,新上任的御林軍總統領*,洛應有過耳聞,是個很有野心的人。
「原來是相爺,皇上讓我等搜查刺客,得罪了。」
*轉頭看向後面的人。
「給我仔細的搜!」
侍衛立刻涌了進來,洛應感覺到身邊的曲悠悠正在發抖,被子里的手安撫的拍了拍她,沒想到曲悠悠竟然就抓著他手不放了。
「大人搜完了,沒有。」
「搜完了?不是還有一個地方沒搜嗎?」
*的目光落到洛應床上,臉上浮現一絲笑容。
「相爺,我等也是為皇上辦事,還請相爺——」
「大膽!」
小君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手中的劍橫在面前。
「不過是個小小四品統領,你有什麼資格搜查?」
見狀,*為難的看向洛應。
「相爺這樣,皇上那裡可不好交待啊……」
洛應端起桌上的葯碗,用勺子攪動幾下,神色平靜。
「張統領如實交待就好,相信皇上會體諒我的。」
「你——」
不過是個快要死的,看你能神氣多久,張統領轉身就走。
「走」
等所有人退了出去,洛應坐起身來,開始穿鞋子。
「小君,你留在帳內,我去見皇上。」
「大人——」
「放心,我沒事。」
洛應站起身走了,留下小君和曲悠悠大眼瞪小眼。
「起來,大人不喜歡別人碰他的床。」
「哦,哦。」
曲悠悠趕緊爬下床,看到小君拿出乾淨的床單換,不僅如此,被子枕頭竟然全換了。
她有那麼臟嗎……
「那個,我來幫你吧?」
「不用,你身上那麼臟,站遠點。」
「……」
……
洛應走出帷帳,遠遠的看到一群人圍在楚懿的帳篷之外,這才換了一副焦急的表情走進帳中。
「臣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楚懿正站在帳內,看到洛應來了一臉怒容。
「洛應,看你乾的好事,這獵場的守衛你是怎麼安排的,竟然讓刺客混了進來,若不是靳兒他救朕,朕怕是凶多吉少!」
聞言,洛應朝著床上看去,就看見楚靳胸口插著一支箭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太醫正在幫他診治。
雖然心裡擔憂,洛應還是相信楚靳的分寸的,眼下他還是專心應付楚懿吧,如此想著,洛應不慌不忙的跪了下去。
「回皇上,這段時間臣身體抱恙,這守衛之事一直是交給張統領負責,臣以為,張統領身為皇上的親衛,絕不會有二心,誰想……」
洛應躬身拜了下去。
「臣辜負皇上的期望,輕信他人,臣願意領罪受罰。」
「張統領?」
洛應一說楚懿才想起,一個月前,洛應推說身體不適,這事就交給御林軍張統領負責,還是他親自下的旨呢,倒是他錯怪洛應了。
楚懿嘆了一口氣,將洛應扶了起來,隨即看向帳內其他人。
「張統領何在?」
本來站在一邊的*一聽洛應的話臉就白了,當初他以為這是一個出人頭地的好機會,忙不矢的接了下來,那曾想竟然出了刺客這事,這次他的官職怕是保不住了。
「皇上,屬下辦事不力,願意受罰。」
*慌忙跪在楚懿面前。
洛應瞥了他一眼。
「好一個辦事不力,數千御林軍竟然讓十幾個刺客混進來,張統領這只是辦事不力嗎?只怕是早有預謀吧。」
「洛應,你不要含血噴人!」*氣的咬牙切齒的,若是疏忽只是丟掉官職,若是謀反可是要丟命的,洛應好生歹毒的心!
「含血噴人?」
洛應轉頭看向楚懿。
「皇上,這山上的守衛眾多,那刺客要混進來,必須要清楚的知道兵力布置情況,而這一點,只有張統領知道,不是張統領吃裡扒外是什麼?還請皇上明察。」
楚懿一聽,直接叫侍衛進來。
「來人,把*給朕壓下去,革職聽候發落。」
「屬下冤枉啊,屬下冤枉啊……」
就算*有心求救,可是楚懿已經認定了是他勾結刺客,根本不聽。
「洛應,追查刺客的事就交給你處理了,務必從*嘴裡問出來,朕倒想知道是誰那麼大膽,敢刺殺朕!」
「臣遵旨。」
洛應緊跟著押送*的人退了出去,等行到無人處,洛應走到*面前,神色惋惜。
「可惜了張統領,剛升的職,位置還沒坐熱就丟了。」
「洛應,你別在這裡假惺惺,都是你陷害我,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是嗎?可是張統領沒有機會了呢。」
「你什麼意思?」
洛應笑了笑,擺了擺手,那押著*的人就捏開他的嘴,將一顆藥丸餵了進去,然後退開一步。
「咳……咳……你給我吃了什麼?」
*拚命想咳出來,可惜無濟於事。
「斷腸散啊。」
*臉色一下變了。
「你敢殺我?要是皇上知道了——」
「怎麼會?理由我都給你編好了,張統領自知難逃一死,所以畏罪自殺,你是自殺的,與我何干。」
「洛應你——你敢——」
張統領捏著脖子摔到了地上,看洛應的目光怨毒無比,可惜他卻連洛應的衣角都碰不到。
這時候暗處走出來一人,洛應對著他吩咐了兩句就走了,*艱難的抬起頭,發現這人竟然是第一個跟他表忠心的人,原來他身邊的人早就背叛了他,或者不是說背叛,而是他們根本就是洛應的人。
發現這一點后,*突然明白過來。
「你……是故意……的,你……不得好死!」
這場刺殺和洛應脫不了干係,洛應只是需要一個替罪羊,可惜他明白的太晚,只能不甘心的死了。
剩下的人很快將*的屍體處理了,而洛應則趕著回去復命。
在守衛如此森嚴的情況下,要混入刺客的確不可能,可是若是監守自盜就容易多了,洛應跟御林軍打了這麼多年交道,要安插人手還不容易?那些刺客根本就是御林軍假扮的,事成之後,他們再恢復身份,*怎麼可能搜查的出來?
真是夠蠢的啊……
經過楚懿的放權和洛應的經營,現在的御林軍,到底是皇上的親衛還是洛應的親衛,已經說不清楚了。
……
洛應回到帳內,直接就跪了下去。
「皇上,*畏罪自殺,臣辦事不力,請皇上降罪。」
隨後洛應就將*將毒-葯藏在嘴裡,然後自殺的事告訴楚懿,楚懿聽完,雖然有疑慮,但又沒有什麼好懷疑的,只得嘆了一口氣,罰了洛應一年的俸祿就讓他起來了。
這時候給楚靳診治的太醫也給楚靳包紮完畢,楚懿將他召到面前詢問情況。
「回皇上,十皇子性命無礙,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那箭傷了十皇子心脈,只怕他……活不過三十歲。」
「什麼!」
楚懿驚得一下站了起來,隨後看楚靳的眼神就變了。
洛應站在旁邊跟太醫對視一眼,心裡暗笑起來,這楚靳果然是很上道啊,不枉費他花那麼多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