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亂世佳人文(六)
三年後
窗外夜色深沉,窗內燭影搖曳,洛應穿著一身黑衣,臉上戴著銀色面具,手撐著頭側身坐在椅子上,正在閉目養神。
房間的另一邊,楚靳端坐在書桌後面,在燭光的映照下,露出半邊堅毅的面孔。在楚靳的面前攤開著一張信紙,此時他手中的筆正在信紙上飛快移動,留下一行行蒼勁的文字,如果仔細看內容,就會發現全是與政事相關的見解。
這三年來,洛應每夜都會前來冷宮為楚靳授課,教他治國理政之法,為了讓楚靳擁有自保之力,甚至還派了人教他武藝。
在洛應盡心培養下,楚靳不僅身高飛速拔高,從一棵乾癟癟的小豆芽長成了七尺男兒,文才武略也有巨大進步,已經初步有了上位者的氣度,只待時機成熟,就可一飛衝天。
……
楚靳寫了一會兒,發現洛應沒有動靜,遂擱下筆站起身走到洛應身邊。洛應還保留著撐著頭的姿勢,俯下身可以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
「影?」
楚靳輕喚了一聲,洛應沒有反應,果然是睡著了嗎?
在楚靳的記憶里,影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副冷漠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他的銀色面具隔絕了他所有的喜怒哀樂,連聲音都不帶絲毫情緒。只有當他睡著了的時候,周身的冷氣才會收起來,楚靳也只有這時候才有機會好好看看他。
楚靳慢慢的蹲下身體,目光落到洛應臉上的面具上,眼中裝滿複雜而深沉的感情,還有一絲絲……猶豫。
這些年來,每當他這樣注視著影的時候,心裡的好奇就開始一次次的折磨著他,他真的真的太想看影的容貌了,他實在不願意想念影的時候想起的總是一張冰冷的面具。
也許……今天是個機會?
楚靳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終於跟隨心意,屏住呼吸,緩緩伸出了手……
隨著距離洛應的臉頰越來越近,楚靳的心跳也越來越快,在他即將碰觸到那張面具的時候,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抓住,楚靳猛然抬起頭,正好對上洛應冷漠的眼神。
「你想做什麼?」
嚴厲的聲音從洛應口中傳出,讓楚靳心裡一跳,手心突然浸出許多汗來。
「我……對不起……我只是……」
楚靳知道惹了洛應生氣,低下頭不敢再直視洛應的眼睛。
洛應看了他片刻,鬆開楚靳的手。
「下不為例。」
「是……」
楚靳失落的應下了,隨即又抬起頭來。
「影的身體不舒服嗎?」
就算楚靳不問,洛應也知道現在自己的身體真是越來越容易疲倦了,連給楚靳授課的時候都有些力不從心,好在他也快熬到頭了。
「無妨,只是有些乏了。」
洛應站起身來朝著書桌上走去,拿起楚靳寫好的紙看起來,這是他將昨日的奏摺選出一封交於楚靳處理的結果。不得不說,楚靳在他面前雖然乖巧的不行,處理起政事來卻雷厲風行,甚至有些過於狠了,不過是一點動亂就叫他趕盡殺絕了。
簡單,粗暴,一針見血。
這性格和楚靳幼時的經歷有關,洛應知道楚靳多半不是一位仁君,但在麟國動亂如此的現在,卻是一個最好不過的改革者,所以他並不打算改變楚靳什麼。
「很好。」
洛應放下信紙,雙手負在背後走到窗邊。
「我該教你的都教完了,接下來該你出手了。」
「是」
「後日就是四年一度的秋獵,楚懿會前往鳧山射獵,百官和皇子皆會隨行,到時我會安排一場意外,該怎麼做你自己知道。」
「是」
「這是你離開冷宮,進入朝堂的好機會,你一定不能錯過。」
「我明白。」
「那好,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洛應轉身,想要去拿自己的披風,卻發現楚靳已經抱著披風等著他了。
「我來吧……」
楚靳將披風搭在洛應肩上,然後繞到前面為洛應繫上帶子,他垂著頭的時候,身體形成的陰影就打在洛應臉上,洛應這才發現,不知不覺楚靳已經長的和他一般高了,甚至因為習武的緣故,比他還壯上些。
十五歲的少年人啊,已經有了獨擋一方的能力了,洛應忽然有些感慨。
「影,等我坐到那個位子上,你答應我一個請求好不好?」
楚靳的手掌搭在洛應的肩上,雙眼期待的注視著洛應。
見狀,洛應收起心緒,冷淡的撥下楚靳的手掌,朝著門口走去,遠遠飄來他的聲音。
「我會考慮。」
楚靳目送洛應的背影被夜色吞沒,指腹摩挲過掌心,那裡似乎還殘留著洛應的體溫……
……
九月九日,正是麟國皇室傳統秋獵之日,目的是為了培養後代子孫的騎射技術以及競技精神。
楚懿雖然荒唐了些,但老祖宗定下的規矩還不敢廢,早早的就讓洛應準備文書,要求所有官員和皇子公主全部隨行,組成的儀仗隊足有一里,浩浩蕩蕩的朝著鳧山前進。
楚懿騎馬走在隊伍最中央,年少時候楚懿的騎術是極好的,就算荒廢了這麼多年,還是有那個基礎在那裡,太子和其它皇子皆騎馬跟隨其後,大多官員也是輕裝上陣,一個個恨不得立刻大顯身手的樣子。
洛應身體不好,當然不會跟他們爭了,整個人懨懨的靠在馬車裡,和皇后公主及一應官員女眷的馬車一起落在隊伍最後面。
就在他被馬車顛簸的快要發吐的時候,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到了嗎?」
小君走到車邊,撩開車簾。
「大人,皇上要見你。」
「我知道了。」
洛應揉了揉眉心,在小君的攙扶下走下車,朝著車隊中央走去。
來傳話的宮人看到洛應慢悠悠的樣子,心裡急的跟什麼似的。
「大人,你快些,皇上還等著呢。」
洛應還沒說話,小君就怒了。
「沒看到我家大人身體不適嗎?快什麼快?要快你自己回去交差。」
被小君一訓斥,宮人吶吶的不敢再說話,只得焦急的跟在洛應身邊。
半刻鐘后,洛應總算走到楚懿面前,楚懿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了。
「愛卿,你這是做什麼?朕要見你就這麼難?」
楚懿話一出,不少人都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洛應權傾朝野,又不站在任何一方,樹敵太多,這些人都巴不得洛應快點倒大霉呢。
洛應卻好似沒聽出楚懿的不滿,不慌不忙的行了禮。
「回皇上,臣對皇上從不敢有絲毫怠慢之心,只是臣身體不適,所以來的晚了些,還請皇上不要怪罪。」
說完,洛應就咳嗽了起來,楚懿看他握著的手巾上沾了點點血色,趕緊跳下馬扶洛應起來。
「朕不是差了太醫去給你看病嗎?怎麼反倒越來越嚴重了?」
「皇上,臣這是先天不足,治不好的。」
「那有什麼治不好,回宮之後,朕叫仙師給你看。」
「……」
洛應面無表情·jpg。
「臣沒事,勞煩皇上掛心了,不知皇上叫臣來所為何事?」
「算了,朕讓周衝去辦了,你這個樣子就好生休息吧,去,坐朕的帝輦。」
楚懿大手一揮,就有宮人趕著六馬拉的輦車走過來。
「皇上這於理不合——」
「廢話那麼多,快去。」
「……謝主隆恩」
洛應站起身朝著輦車走去,快上車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看到不少人的表情就像吃了蒼蠅一樣,遂緩緩勾唇一笑,盡顯名士風流。
這些人啊,永遠都不知道楚懿在想什麼,又怎麼可能得寵。
在人群中,有一個人特別引人注意,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從頭到尾面無表情的人,洛應的目光在他身上頓了一下,滿意的進了車輦。
鬧劇之後,儀仗隊再次開始移動,帝輦果然比自己的馬車坐著舒服多了,洛應幾乎感覺不到顛簸的感覺,還有心情泡茶來喝。
小君打馬走到洛應車邊,小聲的跟洛應說話。
「大人,在屬下看來當今皇上對大人寵信非常,大人為什麼還要……」這些年洛應做的事小君都一清二楚,根本不是一個備受寵信的臣子該做的。
「寵信?他只是知道我時日無多,所以對我更加放心罷了。」
多疑是帝王的通病,楚懿自己就是篡-位□□,這方面更是如此,那些臣子一個個恨不得削尖腦袋往上爬,殊不知楚懿最怕的就是他們的野心,怎麼敢用他們?
反觀自己,不過憑著一張沾血的帕子就得了楚懿的憐惜。
一個將死的臣子,給再多的寵愛也威脅不到自己,也不知該說懷著這樣想法的楚懿是太聰明還是太蠢。
洛應笑了笑,撩開車簾,將手中的帕子扔了出去。
……
楚靳正思索著洛應最後看他那一眼是什麼意思,抬頭就看到從帝輦里飛出一張白色的帕子來,他伸手接住帕子,瞥到上面的血跡,想來這應該就是剛才洛應咳嗽時握著的那張。
只是帕子上的血跡分佈根本不像是咳出來的,反而像是人事先灑上去的,洛應剛才是裝的?
楚靳捏著帕子,眼中劃過幾分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