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亂世佳人文(五)
牆角結上了蜘蛛網,庭院里落滿了落葉,開敗的花朵稀稀落落的長在花壇里,被風一吹,兀自飄零。哪怕是白天的,冷宮也一如既往的清冷。
宮人們忙著做各自的事,很難在這時候撞見一個人,也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造訪冷宮,除了別有目的的。
洛應推開冷宮破舊的門朝里走去,徑直穿過客廳走進內室,靠牆的床上有鼓鼓的一團,洛應走過去掀開被子,楚靳蒼白髮青的臉頰就露了出來。
雖然緊閉著雙眼,楚靳的身體卻止不住的發著抖,身上的溫度也低的可怕。他本就身體瘦弱,還被楚灃瑞捉弄,在涼水裡泡了近半個時辰,這會整個人都凍僵了。
見楚靳蜷縮成了一團,手指緊緊拽著薄被,洛應皺了皺眉,從小君手裡拿過錦被裹住楚靳,將他從床上抱了起來。
楚靳身上沒多少肉,洛應抱的並不艱難,只是要快些讓他回暖,免得留下後遺症。
「弄快些。」
「好的大人。」
小君將床上破舊的被褥拿了開,將帶來的毯子鋪在床上,整整鋪了三層,然後再鋪上柔軟的床單,做完這一切,洛應才把楚靳放回床上。
「好冷,別走……」
楚靳的手不知何時拽住了洛應的衣襟,趁著洛應掀開被子將他放回床上的時候一把抱住了洛應,身體不住的往洛應懷裡縮。
「……」
洛應看著扒在他身上不放的楚靳,嘆了一口氣。
「你放開些,馬上就不冷了。」
「……」
楚靳沒有動作,洛應就捏著楚靳的手想要把它拿開,結果手沒拿開卻刺激了楚靳,楚靳將他抱的更緊了,像是將所有關節都固定住了,洛應一時竟然扳不開他的手指。
在楚靳的意識里,洛應是他寒冷中碰觸到唯一的溫度,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手。
過了片刻,洛應敗下陣來。
「算了,小君,去將炭盆點上,這房間冷了些。」
「好的大人。」
小君去做事了,洛應順勢坐在床上,剛坐下,楚靳就湊了過去,臉頰緊緊埋在洛應的胸口,像是找到了依靠,緊繃的臉色緩和下來。
等將房間四角都點上炭盆,房間的溫度漸漸升了起來,楚靳的身體終於不再發抖了。
小君將煮的薑湯從食盒裡拿出來,本想自己餵給楚靳,楚靳卻怎麼也不願意從洛應胸口抬起頭了。
「給我吧。」
小君於是將湯碗擱在桌子上,很快退了出去。
洛應垂頭看著趴在他胸口的楚靳,聲音帶上幾分暖色。
「這薑湯是驅寒的,你喝了再睡好不好?」
楚靳沉默著,臉頰蹭了蹭洛應的胸口就是不抬起頭來。
「乖……」
洛應摸了摸楚靳的後腦,繼續安撫著。
「快起來喝吧,喝了身體就暖和了。」
聞言,楚靳的睜開眼,仰著頭迷茫的看了洛應一會兒,又將頭靠了回去,只是這次沒有整張臉都埋在洛應身上了。
洛應端起湯碗,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楚靳嘴邊,楚靳張開嘴喝了,洛應收回勺子,又舀了一勺送過去,如此循環往複,一碗薑湯很快就見了底。喂完之後,洛應拿帕子給楚靳擦了嘴,然後將碗放了回去。
「影……」
「嗯」
洛應在等楚靳的下文,卻一直沒聽到楚靳開口,低頭去看才發現楚靳又閉上了眼,不過這次不是昏迷,而是睡了。
楚靳的臉色已經不再蒼白,發烏的嘴唇也恢復了血色,洛應放下心來,小心的握住楚靳的手,將他從自己腰上拿開,過了這麼一會兒,衣衫都被他捏皺了。
將楚靳從自己身上放下來后,洛應將他放在床上,然後給他蓋上被子,做完這一切,洛應開始坐在床邊發獃。
他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出那裡不對勁,等小君在門外提醒了,他才站起身走了。
……
楚靳一覺睡到了晚上,外面的天色已經全黑了,只有桌子上點著一盞燈,將房間照的昏昏暗暗,此情此景,會將人的孤獨無限放大。
楚靳坐起身,茫然的看著四周,從入水到昏迷,腦中的記憶逐漸清晰,突然他像是想起什麼一般,掀開被子跳下床,光著腳就朝外跑去。
……
洛應讓小君在外面等候,自己提著飯菜推開門進去,剛走兩步,裡面突然跑出一個人影,一下撲進他懷裡,險些把他手裡的食盒打翻。
「怎麼了?」
「影……我以為你走了……」
楚靳將頭埋在洛應的身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混合著葯香的氣息被吸入胸腔,平復他惶恐不安的心。
「好了,這麼大的人了。」
洛應拍了拍楚靳的肩膀,示意他放開,同時對於楚靳的行為十分無奈,怎麼泡了一次水就變得這麼黏人呢?
在洛應看來楚靳只是受了寒,可他卻不知道,實際楚靳卻是從鬼門關走了一圈,經歷過死亡的威脅后,一些想法自然會改變,對渴望的東西也會更執著。
雖然不舍,楚靳還是放開了洛應,兩人朝著內室走去,等楚靳爬上床,洛應將飯菜擱在小桌子上,然後推到他面前。
「你應該餓了,快些吃吧……」
因為楚靳一直挨餓,飯量很大,洛應通常都會給他準備很多,一張小桌子幾乎擺滿了。
楚靳看著面前豐盛的飯菜,突然想起迷糊的時候洛應喂他東西的樣子,雖然只是一碗湯,但那種感覺,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不合口味?還是身體不舒服?」
看楚靳沒有動作,洛應有些疑惑。
「沒,沒有。」
唯恐被洛應看出什麼,楚靳慌亂的低下頭,拿起筷子開始扒飯。
見狀,洛應收回目光。
「今天的事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句話,楚靳夾菜的動作突然頓了下來,隨即若無其事的繼續吃起來。
「沒什麼,自己不小心掉湖裡了。」
楚靳知道洛應是有來歷的,否則也不會幫他處理了冷宮裡的宮人,但是今天對他出手的是楚灃瑞,麟國的太子,這不是輕易能動的人,楚靳不想讓洛應惹上麻煩。
「是嗎……連路也不會走了?要往那湖裡走?」洛應似笑非笑的看向楚靳,這麼蹩腳的謊言虧他想的出來。
知道被洛應看穿了,楚靳立刻說到:
「影,讓我自己處理好嗎?我要自己動手,那些欺凌過我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
洛應看到楚靳眼裡有暗色浮沉,他毫不懷疑楚靳的狠心,因為楚靳登基後下的第一條命令就是把楚灃瑞閹了,楚灃瑞是個無女不歡的人,何況他曾經是一國太子,要是以後不能人道,對他的打擊可想而知。
就算如此,楚靳也沒有放過楚灃瑞,最後讓他活活被狼狗分食了。
還有其它那些楚靳的仇人,全都是活著的時候生不如死,死的時候死無全屍,一想到那些敘述,洛應就打了一個寒顫,有點無法直視現在的楚靳了。
「影?」洛應的沉默讓楚靳有些不安。
「嗯」
洛應垂下頭,斂去目中思緒。
「今天你就好好休息,不用做功課了。」
說著,洛應就站起身來,伸手去拿披風。
楚靳一下急了。
「你要走了嗎?」
「嗯,時候不早了。」
洛應將披風披在肩上,開始系帶子。
「影,你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那怕只是一晚。
冷宮對於人來說實在太冷清了……
但是楚靳沒有勇氣說,他怕洛應拒絕,更怕惹了洛應不快,洛應不會喜歡一個任性的棋子的。
洛應最後還是走了,楚靳一個人坐在燈下,手中的毛筆在宣紙上劃過,全都是一個字。
……
「溫離見過主人。」
尹御,現在的溫離單膝跪在了洛應面前。
「起來吧。」
洛應越過他走到上首坐下,小君將茶奉了上來,洛應端起來抿了一口,神色間露出幾分愜意來。
溫離站起身恭敬的立在洛應面前,神色間再沒有前幾日的瘋狂,看來是想明白了,洛應對此很滿意,他一直都知道溫離是個識時務的人。
但是啊,現在的洛應是個見不得人好過的人啊……
「溫離,你知道你父親為什麼會死嗎?」
果然,溫離的手指一下拽緊了,神色也不像開始那麼平靜。
「屬下……不知。」
「很簡單啊。」
洛應擱下茶杯,站起身走到窗邊,目光落到窗外的雪花上。
「你見過歷代有那個文人造反造成功的嗎?」
溫離一怔,將對洛應的恨意壓了下來。
「主人是什麼意思?」
「你父親學識淵博,是麟國有名的大學士,老實說我很佩服他。」
「你不是照樣殺了他嗎?」
「為什麼不殺?」
洛應轉過頭看著溫離,露出一抹微笑。
「都知道柿子要挑軟的捏,殺你父親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不殺他難道去殺我惹不起的?」
「你——」
溫離的胸腔起伏起來,恨不得一劍殺死洛應。
洛應像是沒看到溫離的反應一般,自顧自的說下去。
「你若是不想像你父親那麼被人輕易決定生死,就要去掌控別人的生死,手裡握著的命多了,能殺你的就少了。」
「我該怎麼做?」
「去邊關。」
「邊關?」
「麟國勢微,他族就群起而攻之,如今邊關戰火連天,是個磨礪的好去處。只要你能立功封爵,手裡握著兵權,皇上要殺你也得掂量掂量。」
「……」
「你父親死就是死在只有嘴皮子上面,你該明白刀槍可比毛筆有震懾力多了……」
「屬下明白,願為主人征戰沙場。」
溫離再次跪了下去。
「很好,明日就啟程吧。」
「屬下遵命。」
「下去吧。」
「屬下告退。」
等溫離退出去,洛應看向一邊的小君。
「我這裡有一封文書,你派人帶去給吳將軍,他自然知道怎麼做。」
「好的大人。」
軍隊里也有結黨營私,貪贓枉法之輩,洛應可不想他送去的好苗子被人莫名其妙的折了。
「路已經鋪好了,怎麼走就看你自己了。」
洛應走到窗邊,外面又開始飄雪了,算算時間,這天下離亂也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