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亂世佳人文（四）

  夜已經深了，馬車走過寂靜的街道，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洛應斜靠在馬車內昏昏欲睡，披風被他解下來蓋在胸前，手裡握著小君塞的手爐，整個人看起來病殃殃的。他身體本來就不好，熬夜之後更顯虛弱。


  小君在車廂前駕車，手中的鞭子有節奏的打在馬身上，好使馬車行走的更平穩，讓洛應休息的舒服些。


  等到繞過宮牆進入主街，小君突然看到城東方向升起一團火光，那地方距離相府並不遠，此事只怕非比尋常。


  小君趕緊將馬車停了下來，附到車簾邊輕聲叫醒洛應。


  「大人，城東的方向起火了，不知是那位大人的府邸。」


  洛應睜開眼，起身撩開車簾看了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臉色一下變了。


  「立刻趕過去，速度快些。」


  「好的，大人坐穩了。」


  小君轉過身重重一鞭抽在馬屁股上，馬兒嘶鳴了一聲飛快地奔跑起來，車軲轆碾過碎石子讓車廂左右搖晃，洛應只能用手抓著門框才能保持身體平衡。


  馬車距離起火的地方越來越近，洛應心裡的猜想也得到證實。


  一刻鐘后，馬車停在了侍郎府外，洛應在小君的攙扶下走下車，立刻就有御林軍的總統領就迎了上來。


  「屬下參見大人。」


  洛應看著面前被層層圍住的侍郎府，神色不悅，他只讓這些人把守住侍郎府，沒讓他們殺人放火啊。


  「王統領，這是怎麼回事？」


  「回大人，皇上命令我等將尹家餘孽剷除。」


  洛應心裡一跳，面上卻雲淡風輕。


  「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今晚。」


  楚懿早說過要用尹家的人打開修仙路，洛應找不到辦法勸說他，只得將此事擱置了下來，沒想到剛過兩日，楚懿就越過他直接給御林軍下了令。


  既然楚懿下了令就斷沒有改口的可能，洛應知曉事不可為，為今之計只能儘力補救了。


  「王統領，尹家的人如何了？」


  「回大人，尹家上下共一百三十一人，其中奴僕和遠親一百一十二人，主家的人包括尹正的側室一共十九人，現在只剩下主家的人了。」


  聽聞尹家的人還活著，洛應放下心來，抬腳就欲朝府內走去，誰知王統領竟然先一步攔在了他面前。


  洛應的臉色一下沉了下來。


  「王統領這是什麼意思？」


  王統領抱拳一拜。


  「洛大人，刀劍無眼，唯恐我手下誤傷了大人，大人還是在府外等候吧。」


  「也好。」


  洛應竟然點了點頭，隨即轉身看向小君。


  「小君，你進去看看。」


  小君瞭然，立刻就上前一步，結果同樣被把守的御林軍攔在了門外。


  洛應轉頭看王統領，王統領還保持著抱拳的姿勢。


  「皇上說大人身體欠佳，讓屬下為大人分憂，此事大人就不要掛心了，交給屬下就好。」


  聞言，洛應突然笑了起來，笑中自有一股風流，賞心悅目，卻又帶著涼薄的味道。


  京城之人都知道相爺溫厚的皮囊下裝著何等狠辣的心思，他笑，便有人要哭，王統領突然覺得不安起來，但轉頭一想到這是皇上的命令又安下心來。


  「大人，屬下只是按令辦事，還望大人不要為難屬下。」


  「說什麼為難，王統領攔著本官莫不是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亦或是王統領心大了……想攬權？」


  「屬下不敢。」


  洛應混不在意的笑了笑，緩緩走到王統領面前，雖然他走的慢，卻每一步都給人壓迫感。


  洛應停在了距離王統領只有半步之遠的地方，出口的聲音柔和悅耳，內容卻令人生寒。


  「我要是把王統領斬了，再告訴皇上王統領暗地裡勾結尹家人，企圖偷梁換柱，暗度陳倉，你說皇上信不信我？」


  皇上當然會相信洛應，那怕他不信，他也不會因為自己一個統領處置了洛應，洛應能從一個小小的新科狀元做到現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必然是有倚仗的，自己死了也白死，想到這一點王統領才發現自己得罪洛應有多麼不明智，額頭上突然就冒出了冷汗。


  「大人恕罪。」


  「王統領，權勢是好東西，但也要有命享才是……」


  「屬下明白。」


  王統領對著守衛點了點頭，那守衛立刻讓開了，小君閃身進了府內。


  一刻鐘后，小君走了出來，對著洛應點了點頭。


  洛應轉頭看向王統領。


  「看來王統領對皇上並無二心，本官放心了，就不打擾了。」


  說完，洛應就上了馬車，王統領對著他躬身一拜。


  「大人慢走。」


  洛應笑了笑，對著小君擺了擺手，小君驅動馬車走了，遠遠的，洛應聽到王統領的聲音，回頭去看，就看到侍衛手裡握著許多火把往尹府各處扔去，很快，整個尹府都包圍在了火光里。


  火焰果然是最好用的東西，一切罪證都逃不過大火的焚燒……


  ……


  「洛應，你出爾反爾，我要殺了你！」


  洛應剛推開門就有一道人影沖了上來，手裡竟然有寒光一閃而過，可惜還沒碰到洛應就被小君一腳踢開了。


  人影摔落到地上，露出一張扭曲的面頰，正是那日在刑場見過的尹御，剛被滅門的尹家大公子，方才洛應讓小君先進府就是為了帶他出來，不過看尹御的樣子並不感激就是了。


  「大人，這人真是不識好歹。」


  方才若不是她反應快，尹御就把洛應刺傷了，小君越想越氣不過，立刻就想走過去再揍尹御一頓。


  洛應制止了她，小君就算不甘也只得壓下，看洛應朝尹御走去，立刻跟了過去，唯恐尹御暴起發難。


  洛應走到尹御身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


  「你發瘋的樣子真難看，我倒是有些後悔帶你出來了。」


  「洛應，你說過給你聖旨你就放過尹家的，你騙我！」尹御神情扭曲著，一而再再而三的看著親人死在自己面前對他刺激不是一般的大。


  「我是說過，可你忘了我也說過我是壞人，你怎麼能期待一個壞人遵守承諾呢？」洛應微微一笑。


  「你——我要殺了你！」尹御掙扎著想要起來，可是剛才小君那一腳實在太重了，他根本站不起來，只能朝著洛應爬過去。


  洛應看著尹御的樣子，臉色淡了下來。


  「你若是想活下去就聽話，按照我說的做，你若是想下去陪你爹娘，就繼續發瘋，我不介意讓尹家真正的……滅門。」


  尹御的動作突然就頓了下來，他還沒徹底發瘋，他知道人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只有活人才有機會改變命運或是……報仇。


  「你才出爾反爾，我憑什麼相信你？」


  「呵……」


  聽到尹御這麼問，洛應輕蔑的看了他一眼。


  「你有選擇嗎？」


  「……」


  是啊……他別無選擇，要想活下去就得按照洛應說的做，尹御低下頭，手指緊緊的拽著匕首，無比痛恨如此弱小的自己。


  「我答應你！」


  「很好，現在我要吩咐你做第一件事:忘了你的名字，尹家已經滅了，尹御這個人自然也不存在了。」


  洛應頓了一下。


  「想必姓洛你也不願意，你就跟小君姓，叫溫離吧。」


  尹御不說話，洛應也沒有要他回答的意思。


  「明日我會告訴你該怎麼做，你好自為之。」


  說完，洛應就走了，小君緊隨其後。


  ……


  直到走的遠了，小君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大人，你為什麼不告訴他？這分明是皇上的意思。」


  「沒有那個必要。」


  「可他——」


  「只要他做好我吩咐的就好，要恨我怨我是他的事，與我何干？」


  「……」


  洛應抬頭看著天，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不知不覺竟是要天亮了。


  「大人累了一夜，先去休息吧。」


  「不了，我要進宮見皇上。」今日他去了侍郎府的事必然瞞不過楚懿，他還是自己去說個明白的好，況且他也有事要問。


  「大人的身體容不得如此操勞。」


  「不用擔心，我自己知道。」


  洛應最後還是堅持進了宮。


  養心殿還是那個古怪的味道，洛應聞著難受，忍不住咳嗽了起來，旁邊遞過來一張明黃的手帕，洛應接過去捂住了嘴。


  過了一會兒，洛應平復下來，屈身行了禮。


  「微臣拜見皇上。」


  「起來吧，你這麼急著來見朕可是為尹家的事？」


  「正是」


  「那你可知朕為何讓那王明去做這事？」


  「微臣不知。」


  楚懿冷哼了一聲，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擱在桌子上。


  「你不知？因為你對尹家的事太上心了，上心的朕都要懷疑你和那尹正是不是合著伙來欺騙朕！」


  聞言，洛應立刻神色恭敬的跪了下去。


  「臣對皇上一向忠心耿耿，皇上若是不信，大可革了臣的職務讓刑部去查。」


  「當真？」


  「絕無半點虛言。」


  楚懿目光緊盯著洛應，洛應坦然回視。


  本來看洛應如此輕易交出權力楚懿就信了幾分，再看洛應平靜無波的樣子心裡最後一點疑慮也消失了，他緩和了面色將洛應扶起來。


  「朕不是不信你，朕最信任的就是你了。」


  楚懿的手掌拍了拍洛應的手背，語重心長的說道。


  「尹家此等叛國賊子，死不足惜，愛卿你是最得朕心意的人，你可不要讓朕失望啊……」


  「臣明白的。」


  「那就好。」


  楚懿看了一眼殿中的丹爐，神色露出幾分熱切。


  「愛卿，朕已經問過仙師，他說等仙丹出爐，朕就是長生不老的仙人了。」


  「……」


  仙人不可能，死人還差不多。


  「好了，朕要修鍊了，你出去吧。」


  「是，微臣告退。」


  洛應退了出去，小君見到他出來，立刻迎了上去，耽擱了這麼久，天都大亮了。


  「回去吧……」


  洛應疲倦的揉了揉眉心，當今皇上不管政事，疑心卻很重，應付起來很麻煩。


  洛應上了步輦，由宮人抬著出宮，沒想到在御花園的時候撞見了熟人——當朝太子楚灃瑞。


  若是皇上昏聵也就罷了，換個繼位者就好了，偏偏麟國這位太子也是爛泥扶不上牆，將上樑不正下樑歪的精髓發揮到幾點，不學無術，沉迷美色，是京城的一大禍害，這皇位要是落到他手裡，麟國只怕亡的更快。


  反正都沒個盼頭，有點良心的官員都歸隱了，剩下的就是些貪贓枉法的，可以說，朝堂之上如今這麼烏煙瘴氣的，這位太子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原身並不喜歡這位太子，但楚灃瑞和楚懿一樣都不上朝，兩人交集並不多，也沒發生什麼不愉快，今日相遇是洛應附身以來頭一次。


  洛應讓宮人把步輦停了下來，站起身對來人行了禮。


  「微臣見過殿下。」


  「大人是父皇面前的紅人，本宮怎麼敢受大人的禮。」


  楚灃瑞搖開摺扇，自以為風流倜儻的扇了扇。


  洛應直起身來，並沒有接剛才的話。


  「殿下這是從何而來？」


  「剛從宮外回來，正準備回東宮呢。」


  楚灃瑞喜歡眠花宿柳在京城已經不是秘密，洛應並不意外，只是看起來楚灃瑞的心情似乎很好，這人脾氣也古怪，這麼高興可不常見，洛應突然就有些好奇。


  「不知是何事讓殿下這般高興？」


  「還不是我那掃把星十弟，我騙他說扇子掉進了湖裡，叫他去撈，你不知道他凍的發抖的樣子，實在太好笑了……哈哈哈。」


  太子的十弟當然就是十皇子楚靳，這早晨的天氣本就寒冷，湖水裡更是冰涼，也不知道楚靳有沒有事，洛應心裡劃過一絲擔憂，面上卻沒露出來。


  「臣突然想起還有事，就不打擾殿下了。」


  「這樣啊，本宮還想請洛大人回宮一敘呢，本宮對大人可是欣賞的很吶……」楚灃瑞的目光在洛應臉上頓了一下，意味不明。


  「改天吧。」


  「這可是你說的，那本宮就等著大人了。」


  楚灃瑞笑著走了，洛應隨即沉著臉上了步輦，讓宮人快些送他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