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亂世佳人文（三）
洛應當然不可能不管楚靳，回府之後他就讓宮人回去通傳把那宮女給處理了。
……
傍晚時分，楚靳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迷糊間感覺到有清涼的東西從臉頰上拂過，火辣辣的傷口一下就不疼了，他不由自主的朝那東西靠過去。
「不要動。」
不含情緒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刺激的楚靳一下驚醒過來，竟然有人趁著他暈倒的時候潛進房間來，對方想要做什麼？
許是白天洛應那一巴掌的教訓起了作用，楚靳並沒有將他的驚慌表現出來，他使自己平靜的睜開眼，朝著床邊看去，只見一個穿著黑衣，戴著銀色面具的男子坐在床邊，除了手掌和頭髮，男子全身都被遮住了，叫人看不出身份。
此時男子一隻手中握著一支玉白的藥瓶，另一隻手拿著刮片，而那刮片離他的臉不足一尺，楚靳從刮片上嗅到了金瘡葯的味道，應該就是剛才他感覺到清涼的東西。
這一刻，楚靳心裡生出了無數的疑問，但他不敢問也不知道從何問起。
「醒了？」
洛應把手收了回來，重新從藥瓶里舀了些藥膏出來。
「把衣服脫了。」
同樣是不帶絲毫情緒的聲音。
楚靳遲疑了一下，隨即坐起身把身上破破爛爛的的袍子脫了。
就算洛應早有預料，等看到楚靳瘦的現出肋骨和滿是淤青的身體時還是驚訝了一下，當真是落毛鳳凰不如雞，皇宮裡不受寵的皇子比那平民的孩子還要凄慘。受了這麼多虐待，難怪後期楚靳要屠宮了。
若不是後來女主收了他，只怕他還會做出更多滅絕人性的事來。想到這裡，洛應突然覺得他附身的角色也不是那麼糟糕了。
「趴下吧。」
洛應的聲音緩和了些，楚靳很敏感的感覺到這一點，這次他連遲疑都沒有就按照洛應說的做了。
洛應將藥膏抹在楚靳背上，上面有各種各樣原因造成的傷口，有的是鞭子，有的是拳頭……新傷舊傷交錯在一起，細看更是觸目驚心。這還只是看得見的，不知道看不見的地方會如何，洛應覺得還是得找人給楚靳看看，免得留下什麼內傷。
藥膏的效力減輕了疼痛感，洛應的動作又很輕，漸漸的，楚靳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他開始打量洛應，洛應的身體都包裹在布料下面，他看不出什麼，只能從聲音聽出洛應的年紀不大。
洛應知道楚靳在看自己，但他並不在意，花了兩刻鐘給楚靳上藥，洛應把所剩不多的藥膏擱在床頭，然後拿出一件袍子蓋在楚靳身上。
「穿好就出來。」
說完洛應就站起身走出了內室。
等洛應走了楚靳才坐起身，他捏了捏袍子，是上好的布料，而且是按照他的尺寸做的，應該是那人特地準備的，發現了這一點，楚靳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因為父皇的厭棄和母妃的不管不問，在這宮裡誰都可以欺負他，那些宮人在主子那裡受了氣就喜歡拿他出氣，好像這樣就可以證明他們不是奴才……
懂事以來，楚靳見識的全是醜惡的嘴臉，從來沒有一個人對他釋放一點善意，所以對於洛應的行為，他不能理解，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想到洛應還在外面等他，楚靳很快穿好了衣服，嶄新的衣料讓他有些不適應，走路都不自然了。
走出內室，楚靳看到洛應坐在桌邊，銀色面具在燭光下泛著冰冷的光澤，一身黑衣好像要溶於黑暗，讓人望而卻步。
「發獃做什麼？過來。」
洛應的聲音響起，楚靳看著洛應對他招了招手，冰冷的人一下靈動起來，那份令人心悸的氣息也散去了，楚靳突然覺得放鬆下來。
洛應讓楚靳坐在他旁邊，然後從食盒裡取出飯菜擺在他面前，這些都是小君剛送過來的，還是熱的。
「吃吧。」
看著面前豐盛的飯菜，楚靳咽了一口唾沫，但他沒忘記自己的身份，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青菜放進口中，強迫自己去細嚼慢咽。
洛應看著他裝模作樣的樣子，不由得失笑一聲，拿起另一雙筷子夾了個雞腿在楚靳碗里。
「在我面前無須掩飾，餓了就快些吃吧。」
楚靳愣了一下，立刻放下筷子抓起雞腿往嘴裡塞，同時另一隻手將整隻雞都拿了起來，狼吞虎咽的啃起來。
「……」
洛應愕然的看著這一幕，他讓他快點吃，沒讓他用手抓啊。
不一會兒，雞肉就大半進了楚靳的嘴裡，他放下只剩骨架的燒雞，直接伸手從湯里把圓子撈起來就往嘴裡送，燙到了也不吐，另一隻手還不忘抓糕點……
這得多久沒吃飯才會這麼兇殘啊……
許是知道洛應在想什麼，楚靳一邊往嘴裡塞東西，一邊含糊不清的說話。
「三天。」
「……」
「小雲說今晚就給我吃飯，可是她沒回來。」所以剛才楚靳才會餓的暈倒了。
她當然不會回來，因為她被洛應弄死了……
小雲就是白天鞭打楚靳那個宮女，她原本是梅妃身邊的人，後來被犯了錯就被梅妃送來照顧楚靳。小雲她跟著主子的時候過的是錦衣玉食的生活，怎麼會安於冷宮的日子，所以一心想要找機會調走，加之對梅妃的恨，所以對身為梅妃兒子楚靳動不動打罵，可以說，楚靳身上的傷多半是她留下的。
偏偏楚靳不能反抗，因為沒有人會護著他，連他親生母妃都不願意見他，他反抗只會讓那些人加倍的折磨他。
……
洛應看到楚靳說完又將一大塊肉塞進了嘴裡，趕緊倒了一杯水放在他旁邊。
「你別噎著了，不要急，還有。」
洛應將桌子另一邊的菜移到楚靳面前，楚靳端起水一飲而盡，立刻又塞了一塊菜進嘴裡……
洛應就這樣看著楚靳狼吞虎咽的吃東西，心情突然有些複雜。
過了一會兒，洛應覺得差不多了就按住了楚靳的肩膀，楚靳疑惑的偏過頭看他。
「吃多了撐壞肚子。」
聞言，楚靳不舍的看了一眼桌上的菜，還是聽話的把手裡的東西放下了，開始收拾桌子，見狀，洛應站起身朝外走去。
楚靳注意到洛應走的是殿門的方向，這人是要走了？他立刻扔下手中的盤子追了上去，本來想拉住洛應，發現自己手上沾著油膩后又趕緊縮了回去。
「你要去那裡？」
洛應發現了他的窘態，將手帕遞到他面前。
「擦擦吧。」
然後打開門，門外放著一個食盒，洛應將食盒拿了進來，這是他臨時吩咐小君去準備的。
「裡面放了些點心，你餓了就吃點，別多吃。」
楚靳並沒有急著接過來。
「那你呢？」
「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再來。」
聽到洛應明天還要來，楚靳放下心來。
「好好休息。」
洛應最後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就離開了楚靳的視線。
楚靳走回去將食盒放在桌子上，拿起手中的帕子看了一會兒，疊起來放衣襟里了。
……
楚靳所在的冷宮是整個皇宮裡最偏僻的地方，翻過圍牆就是街道，小君將馬車停在街道處，自己在牆邊等洛應，然後扶起洛應飛過了圍牆。
被一個姑娘抱實在太尷尬了，但是誰叫洛應自身不會輕功呢……
進了馬車，洛應回望硃紅色的圍牆，有些不滿。
「以後還是在牆上開個門吧，飛來飛去太麻煩了。」
「好的大人。」
小君恭敬的應了一聲，駕車離開了小巷，徑直往相府里去了。
【洛洛，你是不是覺得太丟臉了？】014不知死活的飛到洛應面前，圓滾滾的身體一搖一搖的。
洛應淡淡了看了他一眼，將車簾放了下來。
「是的，我的系統這麼沒用讓我覺得很丟臉。」
【……】
【人家也是沒有辦法才給你一個渣身體的（對指）……】
「但你有辦法讓自己不要那麼蠢，哪怕只是看起來。」洛應面無表情·jpg。
【……】我錯了洛洛……
……
楚靳早上去打水的時候，發現以往那些喜歡對他頤指氣使的宮人見到他都避之不及，他心裡起了疑，等看到那些宮人竟然把以往剋扣他的飯食送了過來的時候，這疑惑就更深了。
後來他才知道，冷宮裡昨夜死了好幾個宮人，死的原因各不一樣，但這些都是以往欺凌楚靳最多的人，天下怎麼會有如此蹊蹺的事，有疑神疑鬼的宮人就說楚靳是災星轉世，得罪他的人都要死。楚靳原本就是因為出生時給京城帶來瘟疫而被扔在冷宮的，此言一出，不少宮人都信了。
就算有不信的也不願拿自己性命開玩笑，於是一個二個再不敢靠近楚靳，以前搶了楚靳月銀的都還了回來，竟然讓楚靳小小了發了一把。
楚靳當然不認為自己有剋死人的能力，否則他也不會現在才出手，他能想到的只有昨夜那個神秘人，想到對方做這些都是為了他，楚靳就覺得很高興，恨不得夜晚快點到來。
等到天色剛剛有些暗，楚靳就點了蠟燭坐在桌邊等候。
一刻鐘后，洛應沒有出現。
兩刻鐘后，洛應沒有出現。
半個時辰后……
楚靳忍不住站起身朝外走去，剛打開門他就撞進了溫熱的懷抱，帶著一點葯香，楚靳抬起頭來，從面具的縫隙間瞥到洛應瘦削的下巴。
洛應似乎沒想到會有人突然衝出來，所以撞到了一起，但他很快就退開了。
「這麼急要去那裡？」
楚靳局促不安的站著，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行為會不會讓洛應不高興。
「只是想出去看看。」
「你有事可以先去了再回來。」
楚靳趕緊擺手。
「沒，沒有。」
洛應古怪了看了他一眼，走進屋內，等楚靳也進來，洛應將一個包袱遞給他。
楚靳打開看，竟然是幾套衣裳，而且從貼身的到外穿的都有，對方是不是準備的太全了，楚靳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謝謝……」
「無妨。」
楚靳將衣物放進衣櫃，發現洛應還有一個包袱沒打開。
「這是什麼。」
「你要學的東西。」
洛應打開包袱，文房四寶還有幾本書，洛應將一本書放在楚靳面前。
「全部看完，明天我來考你。」
楚靳翻開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他看了一下就合上了。
「怎麼了？」
「我……我不認識……」
「不認識什麼？書還是……」
「不認識字……」
楚靳的臉一下紅了。
「……」
洛應無語望天，誰能告訴他為什麼楚靳十二歲了還不認字！
「沒有人教過我……」
他連字都不認識，這人一定覺得他笨，不會要他了……
雖然洛應什麼都沒說，但是楚靳知道，洛應會找上他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子必然是有目的的，楚靳並不覺得有人利用自己有什麼不好，因為這樣可以讓他活下去，還可以有人關心他。
可是他現在快要連利用價值都沒有了……
「算了……」洛應嘆了一口氣，楚靳身在冷宮，連飯都吃不飽，怎麼可能學字，是他想的太好了。
聽到洛應這麼說，楚靳心一下緊了。
「我……」
楚靳做好了被放棄的打算，結果到最後，洛應只是簡單的招了招手。
「你過來，我教你。」
聽到這話，楚靳心裡突然生出許多感動來。
洛應將白紙鋪開在書桌上，用鎮紙壓住，然後開始磨墨。
「你要記著怎麼磨墨，以後這事就交給你了。」洛應並不喜歡這工作，擔心把手上沾上墨，又擦不掉。
「嗯！」
楚靳用力的點了點頭，跑到洛應身邊，很專心的看，可是漸漸的他的注意力就不在洛應的動作上，而是跑到了洛應的手上。
洛應的手生的修長白皙，在漆黑的硯台襯托下，像是玉做的一般……
「你是誰？」楚靳忍不住問出了聲。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呢？」
楚靳不說話，他原本是不想問的，怕問的太多惹人厭棄，可他真的很想知道。
洛應放下墨塊，調好墨汁，潤了筆，手腕轉動，在白紙上寫了兩個字，然後轉頭看楚靳。
「這是你的名字，記住怎麼寫的了嗎？」
楚靳點頭。
「那你的呢？」
洛應頓了一下，在白紙上寫了一個字。
「這個字念『ying』，你就叫我影吧。」洛應現在扮演的身份，確實就像一個影子。
「影……」楚靳念了一聲，把這個名字牢牢記住了。
「你來試試。」
洛應讓楚靳寫自己的名字，楚靳寫了三遍，都是歪歪扭扭的狗爬式。洛應無法，走到他背後握住他的手教他寫。
「這一捺要這樣才好看……」
楚靳本就長的瘦弱，洛應這樣子幾乎把他圈在了懷裡，垂下的頭髮掃過他臉頰，酥酥麻麻的。洛應的手搭在他手背上，有些涼，卻很舒服。
楚靳又聞到了那陣葯香，很好聞，可是影的身上怎麼會有葯的味道呢……
「你在想什麼？」
洛應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不知何時洛應低下了頭湊到他臉邊，呼吸就噴吐在他臉頰上，刺激的楚靳一下回神了。
「想的這麼入神。」
「我……」
楚靳低下頭才發現白紙上暈染開了一大團墨跡，把紙都浸透了。
楚靳說不出話來，只得低下頭去。
洛應看著他，也沒追問。
「好了，今天先這樣吧。」
洛應放開楚靳站起身來，身後的溫暖一下消失了，讓楚靳有些不舍。
「你要走了嗎？」
「嗯，時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
洛應將椅子上的披風搭在身上，朝外走去。
楚靳擱下筆追著洛應走出去，然後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了。
「影……」
楚靳回到桌邊，提起筆照著洛應留下的字開始寫，寫了一遍覺得不滿意又重新寫，到最後他寫得最好的竟然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一個「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