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八十】
廢棄的大樓內，靜悄悄的。
靠在牆邊抱著膝蓋的時凈將頭深深地埋下，感受著天空正悄然泛起光亮，夜裡的冰冷逐漸被驅散。
「噠、噠……」
不知什麼時候，突然聽到有微弱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來者毫無顧忌，並沒有掩飾自己的存在。步伐平穩且悠然，彷彿信步在感染區對他來說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並沒有任何需要他緊張的因素。
聲音在逐漸接近，如果最初還無法確認，但這會兒聲音已經到了她所在這房屋的門前，毫無疑問便是沖她來的。
「吱呀——」
沾著一層灰的門被推開，生鏽的金屬摩擦發出讓人牙酸的聲響，時凈在聲音傳入耳朵的同時抬起頭來，預料中那張冷淡的聯絡落入視野。
姜徹淡淡地掃了一圈屋內后將視線落在了她身上，幾步便來到了身邊，透過窗子往外看去，盯著對面的盛虹商城，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你要忙的這次都做完了？」說出口的話不是詢問更沒有責怪的意思，似乎他早已對這一切了如指掌，這情況讓時凈有些意外，但仔細想想，似乎又沒什麼可驚訝的。
畢竟這是那個瘋子啊。
「做完了。」時凈將下巴再次搭在了手臂上，雙眼發直地盯著對面被打開的房門，「那個初代感染者……」
「恩？」
「是你殺的吧。」
「恩。」
姜徹說得坦然，其實他也沒有隱瞞的必要，得到了答案的時凈瞭然地點點頭，然後慢慢地舒了一口氣，「這我就放心了，不然還得找到底是誰在後面搗鬼，萬一暴露了我的身份，真怕你會不會回了基地就把我掐死了。」
「用不著那麼費事，你的存在如果真的暴露了，你根本用不著回基地了。」姜徹的語氣沒什麼起伏。
「哈……也是。」時凈垂下眼睛笑笑，這傢伙真的要下手還用得著等那麼久么，只是有一點她還想不明白，「你怎麼會跟著我來？總隊交下來的任務呢？」
「那些破事兒至於那麼多人去？」隨便丟給隊里的其他人就足夠了，換而言之，他根本不屑去搭理。
「啊——你這樣把工作堆給儒天哥的話，他要是知道因為我，回頭又要找我抱怨了啊。」時凈有些怨念地嘟囔了一句。
「不想被訓就少多管閑事。」姜徹用膝蓋頂了一下腿邊的狙，「要不是你，今晚就已經在基地里了。」
「那還真是抱歉了啊。」伸出手指揉了揉鼻子，時凈歪過頭去看著身邊還架在窗邊的狙，突然發覺她此刻的心情是從未有過的輕鬆。
決心踏入狩獵者的世界已經一個多月了，從做出這個決定的那一刻，似乎就有某種沉重的東西死死地壓在了心頭，無形中在身後追逐逼|迫著她邁動腳步，連稍微歇息都不被允許。
然而，她身後根本沒有什麼吃人的洪水猛獸，都是她死心眼地認定了某種東西，傻乎乎地堅信著童話中才有的理想和美好，結果摔了一個又一個跟頭，弄得傷痕纍纍鼻青臉腫。
跟姜徹相處也是一樣，固執地抓著兩個人做出的約定，心中哪怕有著不滿，也順從著對方的每一句話。結果反而裝的不倫不類，彷彿小丑一樣演著憋足的獨角戲，心中的想法早就被看得一清二楚。
可事實上，世界沒有她想象的那般美好，但也沒有那麼糟糕。
她現在確實很弱小，但並不別人缺什麼，只要踏踏實實地走下去終究能夠走出一片屬於她的路來。這瘋子確實如其他人所說的冷漠殘酷，卻並不是不講理的人，像現在這樣毫無顧忌地將心中想法說出口，用最普通隨意的語調去對話，絕對比她之前那戰戰兢兢的樣子要讓人舒服得多。
「不過，虧你發現了竟然不阻止。」伸出一隻手摸了摸冰涼的槍身，時凈稍微抬起下巴仰視站在身邊的人。「萬一我壞了管理層好事後身份還暴露了，你這位隊長大人也會被牽扯到的吧。」
「你自己已經惹出了麻煩來，必然要自己去收拾，不讓你去難道還讓我給你解決爛攤子？」姜徹哼了一聲，看向了窗外，在商城門口倒下的影子，「這次做得還算像話，總算有點用了，小鬼。」
「那是因為……」話題再次落到那個女人身上，時凈不著痕迹單手按住了胸口，「有時候活著人類會比感染者還要恐怖，連親生骨肉都能丟下的人，還有什麼干不出來？現在終於有點理解了，以前我大概是很不知天高地厚吧。」
「末世是很單純的，利益和生命，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能利用的都要毫無顧慮地哪來使用，不過是一個毫無用處的小鬼而已……」不知是不是時凈的錯覺，姜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那張萬年不變的撲克臉上有了很微妙的變化，但仔細看去似乎她的錯覺。只是那冷漠的臉龐迎著灑進屋內的朝陽，透著一股淡淡的傷感。
傷感？
這個瘋子感覺到傷感嗎？
應該是她的錯覺吧。
時凈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一同看向窗外。絲絲縷縷的光芒從地平線攀起，透過感染區一棟棟高聳的廢墟，落入她的眼睛里。
初春的末世依舊很冷，清晨的陽光同樣並不溫暖，奇怪的是時凈竟然感覺到了淡淡的溫度，心情平靜得沒有絲毫起伏。
「毫無用處的小鬼啊，既然沒被丟棄，說明我還是個有點用處的小鬼？」稍微歪了下頭，時凈笑得輕鬆。
「別以為我會白費功夫培養一個吃乾飯的，如果你不想跟那些已經死透的傢伙一樣的話，就趕快變得再好用一點。」看清時凈的表情后，姜徹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滿意地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這當然不用你說，好不容易活下來了，我可不想死……更何況，我還跟別人約定好了要好好活著呢。」比如陸正恆，再比如羅斯先生……只有沿著這條路走下去，才不會辜負他們的囑託。
「知道了就趕快收拾好你的東西，該走了，不要再耽誤時間，這邊感染者只會越聚越多。」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還架在窗戶上的狙，他轉身朝門外走去。
「恩。」這附近血腥氣息太濃烈了，再待下去確實不妙，在這裡稍微冷靜了大腦後，跑了一晚上的身體也得到了短暫的休息。將狙擊|槍拿起快速拆卸，一一收回黑盒子內，扣上鎖後背到身後離開了大樓。
來到樓下發現姜徹正站在原地等他，那高傲的脊背直直地對著越來越明媚的照樣，將其鍍上了一層亮麗的光弧，一瞬間彷彿被晃到了眼睛，時凈抬起一隻手半遮在額前。
她跟這叫做姜徹的瘋子，從相識開始就在針鋒相對，哪怕現在算是站在了同一條船上，關係卻也依舊很微妙。
這是個現實的人，一直以來被他強|迫著灌輸了那麼多歪理，又強行將她扯到血淋淋的現實面前，只要能逼迫她迅速成熟，這傢伙可以不擇手段。
姜徹做了這麼多，此刻的時凈自然不會天真的認為他是真的為了自己好才這麼做的，無論她再怎麼有天賦，利益至上的人都不會花費那麼多時間去栽培一個不知會不會順利成長的幼苗。姜徹之所以將這麼多心思浪費在了她的身上，從最開始就是有所打算的。
他在培養一枚棋子，一枚會永在未知領域的棋子，而她若朝著這條路走下去，必然危機重重。
不過——姜徹從來不怕這事兒被時凈知道，光明正大的在本人眼前，算計著她的未來。
利用的同時，給予了她一條在末世活下去的生路。同時她也知道，在自己還有作用之前，這個人並不介意稍微停下腳步等待。
「我說……」時凈慢慢走到他身後，「你究竟打算要我去做什麼呢？」
「現在告訴你有什麼用？」姜徹的說辭還是那一套，被嘲諷能力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想知道，就拿出對等的實力來。」
「哼。」皺了下鼻子，時凈瞪了他一眼，倒也沒還嘴。
沒錯，他就是這麼直接的人，將要談判的籌碼直接攤在你眼前，說白了這就是一場豪賭，贏了就能昂首挺胸地活下去，輸了便墜入無間地獄摔得粉身碎骨，接不接受的權利，就捏在時凈自己手裡。
她選擇了接受，沒人強|迫。
也許，這瘋子反而是非常容易相處的一類人也說不定。
「你這樣還能有其他狩獵團體合作，真是奇了。」時凈撇了撇嘴。
「只要利益夠大，合作算什麼，真以為合作了就要信任對方？除非活膩歪了。」見她跟了上來，姜徹首先邁開了腳步。
「突然覺得森叔說的沒錯……」話說了一半，將後半句吞了回去。
末世變化莫測，孤身去闖終有極限，這樣的瘋子究竟還能走多少年頭呢？
「就他？能說出好話簡直就是笑話。」姜徹的語氣滿是不屑，對盛齊森的話也沒多大興趣。
「本來也沒指望你能聽。」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句，時凈深呼吸一口氣抬起頭，將那傷痕纍纍的商城甩在身後，「我認同你的話了，之前的自己天真到無可救藥……但是，我還是堅信著並不是所有人都不能信任。這世界上總會有一個的，可以讓我安心交付背後的人。」
「小鬼，你真的活不久。」對於她的話，姜徹只給予了一句無情的評價。
「我會活很久的，絕對比你活得還要久，要不要打賭？」時凈微微一笑，「我的運氣向來很好。」
「沒有好處的賭，我沒那麼多空閑。」然而她只得到了一記斜眼。
「我說，你就不能多分點信任你親手培養的武器？」
「小鬼，記住了。」姜徹停下了步子，「末世里，我不會信任任何人，不想死得太早的話，你最好也這麼做。」
「包括你。」
「自然。」
「嗚哇，不愧是瘋子。」時凈第一次毫無壓力地看向對方灰黑色的眸子，「真是過分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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