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八】
時凈開始聽不到小燁的聲音了。
哪怕她如此努力地追趕，也沒能拉近兩者的距離，隨著感染者的毒素入侵人體，不僅吞噬了原本的生命還進行了些許強化，失去了鮮活生機的*便不再被人類的極限所框架，它們的行為總是匪夷所思的。
一路瘋狂追趕著遠處那個身影，時凈紅著一雙眼睛，無論遇上什麼都可以毫不猶豫地下死手，身上已經被濺滿了腐臭的殘渣和濃重的血氣，不斷地挑|撥著她被逼近絕路的神經。
在時凈又一次遠遠看到那瘦弱的身影抱著另一個稍小的孩子輕而易舉爬上了一棟樓的二樓，敲碎窗子沖了進去后，這次她沒有絲毫猶豫地調轉腳步，朝著旁邊另一條路飛快奔了過去。
生活在安全區c內將近一年的時間，雖然沒能用什麼高科技產品去搜索，也沒有多餘的錢去買構造地圖，但時凈已經憑藉著優秀的天賦將這片區域的圖景完全印在了腦海里。
大腦從未有過的清晰，就像完全沉浸在開鎖的世界中，那看不到的鎖芯內部究竟如何已經完全具象在眼前。此刻，安全區c的全立體地圖，似乎就那樣明細地攤在時凈的面前，還為她指明了最簡單易懂的那條路。
她沒有感染者那樣靈敏的身手，沒有強大到能直面作戰能力，也沒有多麼非人的體力。那麼，就用這份專註力和空間感知能力再加上些小聰明來填補。
就連羅斯先生原本都以為，在這樣失去理智之下，悶頭亂撞的時凈大概很快就會被甩下，不得不放棄危險地追擊。只是沒想到，被憤怒熏染了雙眼的孩子竟然憑藉著本能活用起了自身所有潛力去填補那些不足，一路追到現在都沒能跟丟。
這孩子的潛力和天賦真的很恐怖，若是經過專業的培訓的話，在任何狩獵團體內都能成為一把好手。
羅斯先生這樣暗自斷言，但心中的不安卻一再放大。
其實，現在它巴不得時凈被甩下，憑它對時凈的了解，知道這是個雖然看上去古靈精怪小心思特別多，其實內心非常單純的孩子。
現在被甩在後面無法追上，失落痛苦後悔不甘……大概會一蹶不振好一陣子，但無論怎樣都好，起碼她只是縮在這種角落裡自暴自棄的話，總不會有生命危險。哪怕偶爾有一兩個感染者來搞襲擊，有它在總不會出大事兒。
眼下卻不同，時凈不但沒跟丟，反而憑藉著靈活的反應能力越跟越緊，甚至已經習慣了這樣極限追逐，說不定還真的能追上。
但再往前一點可就是西大門附近了！那不僅聚集著更多的感染者，還有時不時衝撞過去獸浪侵襲。這兩者本就足夠棘手，偏偏時凈還處於這種魚死網破不顧自身安危的狀態，加之瘋狂的人流相互擁擠推搡，這麼個小傢伙若衝過去被淹沒到裡面，根本就是凶多吉少。
「凈丫頭！！別再追過去了！」
「……嘖，竟然又鑽大樓，爬得夠快……從這裡沖不太合適，左面有個小門吧，如果沒鎖的話……」
「凈丫頭！聽見我說話沒有，我讓你別追了！前面太危險了！！那邊雖然該死該跑了不少人，但是還是有很多還擠在那呢，你知道衝過去有什麼後果嗎！」
「混蛋，又慢了一步！！我怎麼就不能再跑快點！」
「時凈！！！！！」
繃緊的小臉已經有些猙獰，時凈抬起頭來緊緊地盯著又一頭載進了一棟大樓三層的影子，毫不遲疑地轉過頭去朝著相反方向的小路扎了進去。
耳邊嘈雜的聲音越來越強烈，原本還納悶為什麼從剛剛開始就沒有感染者襲擊過來了，原來是已經接近了主幹路。而在那條路上，擠著一頓滿漢全席，相對比之下，她簡直就是被啃剩的雞骨頭，對感染著根本沒有吸引力。
雖然處于思緒暴走的狀態，但時凈其實非常清楚，現在衝到主幹道上，無非就是把自己一同扔進了那頓美餐中。然而她的腦袋彷彿出現了奇妙的斷層，一半冷靜地訴說著她此刻每個行為會引發怎樣危險的後果，另一半則完全不計後果地牽引著她的身體瘋狂追逐，若是停下來，心中那鼓動的感情就會噴涌而出，將她溺斃。
那會比死還難受。
「看到了！！」又加快了幾分腳步衝出小路，仰起頭來朝某個大樓望去，正好見到那個影子敲碎了二樓的窗子，腳已經邁出了窗框，正要一躍而出。
機會！
現在主路上到處都是人，時凈要逆著人流衝過去也不容易，這傢伙跳下來一時半會也絕對逃不走。但有感染者接近，其他人絕對會像遇上瘟疫一樣紛紛躲避散開，屆時她只要抓住這個機會衝過去——
衝過去后，還能如何？
親手……
結束掉「薛夏」的生命嗎？還是說，搶回已經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了的小燁呢？
機械地邁著腳抬起手臂奮力地擠開人群，時凈抬起眼睛緊緊地盯著那黑影自天而降落入人群中，連一秒鐘的間隔都沒有，不遠處的前方便傳來一陣刺耳的尖叫，逆向的衝力直接頂過來，險些把她給撞到旁邊的小巷裡去。
「——！！！凈丫頭！退到小路裡面去！！」
「……誒？」
連忙調整了一下身體的重心才勉強站住，時凈還沒來得及找到可以迎著人浪繼續往前走的縫隙，大腦中冷不防回蕩起了羅斯先生巨大的吼聲。也許是因為直接透過神經的交流，而這一聲刺激性又非常大，原本一直都無視了羅斯先生忠告的時凈覺得眼前一陣花白，再次看清眼前的景色時，險些又陷入茫然。
對面大約五十米處的十字路口不知何時一片烏煙瘴氣，那附近的電路系統被破壞，電火花燃著了周圍的建築，引起了大火。在一片片黑色的濃霧中，一群異化的巨大野獸咆哮著衝來，被病毒影響過後已經很難分辨出那些造型詭異的野獸曾經屬於什麼種族，但那勢如破竹的氣勢卻足以讓人膽寒。
若是這樣衝過來——
下意識地想要後退一步，結果卻直接頂在了人牆上，心中一驚連忙回過頭去，見到同樣發覺到了情況危機的人們發了瘋地往旁邊涌去，讓開了中間的主路。而更加靠近西大門的人群尚未意識到這些，埋頭繼續朝前擁著，殊不知死亡已經降臨。
不行了，速度太快了！！
被擠在人群中央動彈不得的時凈眼睜睜看著小型獸浪不斷接近，最靠近且躲閃不及的幾個人已經被撞飛，好點的被甩到旁邊的牆上撞斷幾根骨頭尚能苟延殘喘，運氣不好的直接被踏到腳底，飛濺而逝的生命。
彷彿有什麼東西隨之灑到了臉上，帶著寒冷的冬天不該有的熱度，與剛剛濺到身上的髒東西混在一起，足以讓她作嘔。然而時凈現在除了獃獃地站在原地，瞳孔微微收縮，盯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獸浪之外，再也無法做出任何其他舉動。
「轟——！」
身體猛地一輕，整個人直接懸空飛了出去，時凈看著視野中猛然顛倒的世界，一時間心中竟然沒有什麼感覺。
上次她經歷這中墜落的茫然時，還在曾經屬於她的那個普通祥和的世界。
從大樓上墜落的失重感是異常難耐的，第二次經歷也沒能習慣，然而意義卻完全不同。
結束了？
大難不死，被丟到了這個陌生而又危險的地方，本以為是活不下去的，卻在故作堅強最茫然的時候，讓她遇到了羅斯先生以及可以安身之處。
本以為，這算是上天給予她的厚愛，結果，卻在這一夜之間，將其奪走。
她再次成為了無家可歸的人——
結束了也好吧？
反正，孤零零地來到這裡，孤零零地離去正合適，又不會有人為她的消失而傷心。
那她被帶到這個世界的意義是什麼呢？僅僅是如小丑一般上演一場滑稽的喜劇？
「咚！」
身體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慌亂人群的腳步毫不留情地踩了下來，視線一片昏暗繚亂，讓時凈有些反應不過來現在是什麼狀態。
只是……
不痛，哪裡都不痛？
是因為要死掉了，所以大腦的痛覺神經已經不運作了？還是……
不，不是！！
「……凈丫頭，趴著別動，當然，這麼大的衝力，你現在也站不起來。」
就在時凈覺得自己的思路即將死機的時候，羅斯先生的聲音穿透了一切紛雜，清晰地傳遞到了她的耳朵中。
「羅斯、先……生？」
「……謝天謝地，你總算聽見我說話了。」稍微頓了一下，羅斯先生的語氣很輕鬆，「別擔心，我開了守護屏障和障礙屏障，只要你不亂動的話，既不會受傷，也不會有任何人發覺你的氣息，很安全。」
「……」時凈抿著嘴，沒有說話。
她剛剛都做了什麼，心中有數，但已經記不太清了。被太過激動的感情驅使了身體，自暴自棄一樣鬧了這麼一通，結果最後還是要受到羅斯先生的保護。
太沒出息了，她自己一個人究竟能做什麼……
「嘿嘿，凈丫頭，想什麼呢，高貴的本人救了你，連句謝謝都不說？」
哪怕這種危機的時刻，羅斯先生還能用這樣的口吻來逗她開心，這些時凈都知道，卻讓她心中越加泛酸。
「……謝……」
然而，感激的話語剛說到一半，時凈混亂的大腦猛地意識到一個嚴肅的問題——
羅斯先生的守護屏障，只能持續30秒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