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七】
神啊，如果這是噩夢的話，請讓她醒過來吧。
但顯然這隻不過是她的自欺欺人，剛剛受到撞擊的刺痛和此時還未平息下來的劇烈心跳，都印證著現實的殘酷。正對面向自己示威的生物正逐漸不再能用人類加以命名，一旦開始異化，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完全墮落成憑靠本能行動的感染者。
明明幾天前還關係要好地貼在一起取暖入眠，明明幾個小時前還一同為了元旦的菜單而頭疼糾結，卻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哪怕心中某個不起眼的角落多多少少有了些許認知，也無法輕易將其認同。
明明耳邊一直回蕩著羅斯先生叫她逃跑的指令，雙腳卻彷彿被釘子死死地釘在了地上無法移動半分。
「時凈！！給我清醒點！」
似乎發覺到她現在已經陷入了混亂狀態，羅斯先生的聲音驟然放大，無論是大腦還是耳側都被吼得嗡嗡作響，總算回過神的時凈這才終於意識到對方第一次如此憤怒地喊了她的名字，而不是「凈丫頭」。
「……我……」
「別在那我了，如果你打算死在這的話，我就不攔著你。」
「……」
「如果不是的話就振作起來！」
「……恩。」
遲疑著給出回應，時凈再次從腰包里將羅斯先生取出，像是要抓住什麼希望一樣緊緊地握住，每一次呼吸，身體都顫得彷彿要散架，連集中精力注意著敵人的動向都成了負擔。
「羅、羅斯先生……」
「怎麼了？」
「真的已經，沒救了嗎？」
最後兩個字像是卡在了喉嚨里一樣被吞了回去，只留下一點點不穩的氣音，帶著強烈的不甘和懦弱。
「沒有。」
這次羅斯先生一反常態，非常堅定地做出了答覆，直接掀翻了她所有迴避的想法。
「……」
咬緊下唇，只有絲絲縷縷地疼痛才能讓她更加清晰的面對現實，而不是再一次選擇逃避。時凈突然覺得眼眶傳來一陣陣悶悶地刺痛，但是終究還是桎梏住了那即將噴涌而出的悲傷，稍微放低了身體重心，集中精力面對著眼前的感染者。
「別太緊張，雖然已經沒有回天之力，但她畢竟只是剛剛開始朝著感染者異化，無論是攻擊的意識還是能力甚至是膽量都非常低下，想要戰勝並不難，只要別迷失了自己的意識就可以。」
「恩。」
羅斯先生說的沒錯，曾經也有過這樣不得不廝鬥的狀況發生，那時感染者給時凈的感覺是個個都恨不得撲上來埋了她，生怕晚了一步到嘴的肉就會飛了，猶豫和遲疑完全不存在，更別說像眼前的「薛夏」一樣，還傻傻地站在那裡跟她對峙。
也許是察覺到了時凈突然凝聚起來的敵意，一直扭曲著表情示威的「薛夏」像是受驚了一樣，膽怯地往後縮了一步，本就猙獰的表情又扭曲了幾分，宛若承受著什麼巨大的痛苦。
「……系……唔啊……」它的嘴張張合合，發出了極其詭異的聲音，讓人一時間搞不清它到底要做些什麼。
沒有貿然衝上去，時凈只是高度集中精神力警惕著，以防對方發動奇襲。
可對方並沒有任何想要攻擊的動作，像是陷入了一種非常奇妙的混亂中，焦躁地不斷往後挪動，喉嚨中不斷發出意義不明地聲音。
「沒有攻擊過來，大概攻擊的本能還沒完全出現，這是個機會，稍微拉近點距離，出其不意地攻擊得手的幾率很高。不用擔心會被攻擊，我會開防護的。」觀察了半分鐘后左後，羅斯先生冷靜地給予了指示，聲音也沒有了剛剛地焦躁。
「恩。」
時凈點點頭，剛稍稍往前蹭了一步，「薛夏」像是受到了驚嚇一樣猛地抖了一下，狠狠地往後縮了縮，甚至污濁的眼中也閃過了幾分驚恐的軟弱。
「系、小……幾……幾、凈……小——救……」
「！？」
混雜著嗚咽的聲音傳入耳朵的聲音直接炸開，比剛剛羅斯先生激動地吼叫都強烈地震動著時凈的內心，剛凝聚起來的那點堅定弱不禁風，被這一句話直接擊得粉碎。
名字。
她還能叫出自己的名字，還沒有完全失去本心，還在激烈地跟已經混亂的本能做著強烈的鬥爭。
想要活下去——
哪怕已經走到了這樣的境地，依舊沒有放棄掙扎，那撲面而來的生的期望，重重地砸在了時凈的頭頂，讓她握緊的手一陣發軟。
怎麼下得去手？雖然皮膚已經呈現出了不詳的灰白色，哪怕她已經開始陷入了混亂即將墮落成感染者。但是……
這可是與她共同生活了將近一年的家人啊，要如何才能丟掉所有雜念，毫不顧忌地痛下殺手。
時凈混亂地後退了兩步，另一隻手胡亂地抓住自己半長的頭髮，陷入混亂中的神智捋不清頭緒，一度讓她迷失了方向。
「凈丫頭，別被迷惑了，她已經沒有辦法恢復了，現在只不過是還沒完全墮落成感染者，這不是還能活下來的可能性！」羅斯先生很快就察覺到了時凈的情緒波動，「不抓住這次機會就晚了！」
「可、可是她……」還不是感染者。
「別傻了，它就——」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瞄準了時凈一瞬間地失神，「薛夏」猛地尖叫一聲，飛速朝著旁邊的樓梯逃走，一個瞬間便消失在了時凈眼前。
沒能在瞬間理解這個舉動的含義，她茫然地站在原地盯著對方消失的方向，突然意識到彷彿有什麼不友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呀啊！！！！！」
果然，沒等這個想法被時凈完全消化，樓上傳來的稚嫩尖叫直接將她拉回了現實，已經失去了所有力氣的身體猛地繃緊，眼睛瞪得溜圓，下一秒，也顧不上還在打顫的雙腿，時凈東倒西歪地衝上了樓梯。
三個孩子還在上面呢！！！
哪怕時凈用的速度再快，剛爬到中途的時候，就聽到樓上傳來窗子被撞碎的響動，接著又是一陣驚叫，屬於誰的聲音正在遠去。
心中擴散得越來越大的不安在她爬到二樓的瞬間得到了印證，滿地玻璃碎片折射著窗外暗淡的光芒，讓屋子裡的氣氛更加詭異。
小光就倒在不遠的地方，大概是因為強烈的撞擊而完全失去了意識，胳膊上一道鮮紅的印記刺痛了時凈的雙眼，讓她根本沒有勇氣靠近過去確認那究竟是不是感染者造成的傷。可除此之外，她找不到其他會受傷的理由
往被撞開的窗子朝下看去，小惠的身體軟趴趴地癱在一樓的地上，天色過暗的緣故沒辦法看清她到底傷在了哪裡，但有什麼暗色的液體從她頭頂慢慢散開，很快染滿了周邊的地面，渲染出一副讓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小燁則連同「薛夏」一起不知所蹤，時凈雙眼無神地朝遠處遠處看去，似乎還能看到某個熟悉的影子以人類難以企及地速度飛快朝著西大門的方向奔去，而她手上，似乎還緊緊地抓著某個幼小的身影。
無法言喻的感情在身體中咆哮著，時凈獃獃地站在窗前，聽著腳下被踩到的碎片發出碎裂聲，覺得自己在竟然可以傻笑出來。
這算什麼？
簡直太可笑了。
她口口聲聲喊著要守護這個守護那個，撕裂喉嚨疾呼著不忍傷害任何一個人。
結果呢？
對，從最開始就錯了，從最開始就完全偏離了原本的軌道。
若她在發覺不對的時候沒有獨自一個人跑太遠去確認情況，可能他們七個人從最開始就不用分開走。有自己和羅斯先生在，小忠根本不會被異化野獸給叼走，薛夏也不會被感染者攻擊落到那副田地。
若她在薛夏剛剛發動攻擊的時候就下狠心發動攻擊，讓薛夏不用再那麼痛苦掙扎地安息，那麼現在小惠和小光也會好好的，小燁也不會被抓去安危不明。
有無數個聲音在耳邊瘋狂的指責著她，痛斥著她的天真和幼稚，然後，那早就紮根在心中屬於姜徹的話更加清晰——蠢到無可救藥的想法，你絕對活不久。
然而，事實上，她確實活了下來，憑靠著羅斯先生的守護，苟延殘喘著任性地活了下來，可是因為她這份任性，爬出的這條路上染滿了屬於同伴的鮮血。
都是她的錯。
如果她再強大一些的話，如果她能夠再警覺一些的話，如果她能夠再堅強果斷一些的話。
可是——
別傻了，別傻了，別傻了……
現實已經既定，再怎麼後悔，也沒用了。
「混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自我厭惡和愧疚混雜在一起，以及無能為力的憤怒讓不安定的精神終於在那一刻崩潰，時凈甚至沒有考慮現在衝出去到底會遇上什麼，轉過頭瘋狂地奔了出去。
羅斯先生的聲音似乎從未停止地在耳邊響徹，約是在極力阻止她這不經大腦的衝動行為。然而已經完全頭腦發熱陷入絕望狀態的時凈完全沒辦法接收到它的聲音，視線緊緊盯著「薛夏」離開的方向，機械地邁動著自己的腳步。
野獸的吼叫和人群的吵雜越來越清晰，時凈剛衝出第二個轉角，迎面撲上來了一個泛著惡臭的黑色影子，感染者的血盆大口轉眼到了面前。
猛地頓住腳步，收住了所有向前沖地勢頭，她早已麻痹了的眼瞳內沒有絲毫疑惑，狠狠地將握著羅斯先生的手揮了下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