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崔容上了馬車就開始打瞌睡,她喜歡制香,為了這一味美人香廢寢忘食的,若不是有添香她們盯著。怕是覺也不會睡,直接熬到將香制出來為止。


  馬車晃悠悠的駛出京城,來到郊外的普濟寺停下,似醒非醒中崔容聞到一種淡淡的香味,含著春草的香味,還有泥土的腥味。


  昨夜淅淅瀝瀝的才下了一場雨了……


  崔容胡亂想著,睜開眼,崔月一張臉湊得近近的,見她醒來,頓時就笑了:「六姐姐你醒了,普濟寺已經到了。」


  崔容掀起車簾,今日桃花節,穿著春衫的姑娘們提著花籃,青春活潑,交好的三三兩兩湊在一起,時不時的掩唇一笑,明媚動人。


  普濟寺石梯往上,底下有轎夫侯著,半山腰一眼望去一片彤雲,粉霧朦朧,煞是喜人。


  「今年冬天有些長了,還怕到了桃花節這桃華還沒開了,哪知道短短几日突然就暖和了起來,普濟寺的桃華更是比以往開得都好。」


  李卿穿著一身雪青色襦裙,腰間系著一條綠柳色的絲絛,勾得腰肢細若柳枝,婀娜多姿來。


  她正與宜容郡主說著話,巴掌大小的臉笑容溫婉動人,輕描過的唇眼更是光彩照人。


  崔容突然想起來,再過幾日李卿便及笄了,及笄過後,便要出嫁了,這次桃花節,也是她作為姑娘家最後一次過的桃花節。


  「卿表姐!」


  崔容叫了一聲,扶著添香的手下了馬車,李卿轉過頭來,面露喜色,嗔道:「容妹妹,你倒是難請,下了好幾張賞花的帖子,你都是不應的。」


  對崔容這個新出爐的縣主,姑娘們都好奇著了,可是偏偏崔容不愛賞花聽戲,遞了帖子去都讓她拒了。


  崔容笑:「我這人愛靜不愛鬧,再說,我也沒樂趣讓人當猴看。」


  崔芳她們也下了馬車,走到崔容身邊,與她站在一起。


  沒了心事,崔芳能吃能喝,原先瘦下去的肉很快就長回來了,仔細調養下,氣色紅潤,星眸櫻唇,稱不上絕色,卻也是明媚可人了。


  崔容注意到宜容身邊的於含珠,初春的天氣,她穿著對襟的白色襦裙,頭上別了一朵粉色海棠絹花,粉面含春,長眉細眼的,俏生生的站在那裡,比上一次見又多了一種動人的嫵媚,舉止間頗有風流,在一群姑娘中間,更有一種更吸引人的魅力,鶴立雞群。


  崔容想著上次崔月與她說的,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雖說沒大肆宣揚,但是大家也都有了默契,這於含珠,已經是皇上的人了。


  不清不白的就將身子給了皇帝,換得來滔天富貴,姑娘們對於含珠頗有不屑的。她們這些人,都是要嫁去做正頭娘子的,對於含珠這個另類,自然是抗拒的。


  丫頭們拎著花籃,一群人往普濟寺上走,姑娘們累了,旁邊也有轎夫侯著,坐著軟轎上去便是。


  崔容走到於含珠身邊,笑道:「上次本想請了含珠姐姐到府上賞花,未想姐姐病了,倒是不巧……姐姐,身體可無大礙?」


  於含珠一直沉默往上走,旁的姑娘也沒誰搭理她,她已經習慣了。就連宜容郡主對她也是不假辭色,這次若不是姑母強求,她宜容定是不會帶她出門的。


  突然聞得有人問話,她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對她說的,抬眼看去,只見崔家六姑娘正笑意盈盈的看著她,表情沒有鄙夷,沒有不屑,就好像,她還是以前那個清清白白的於含珠一樣。


  原本僵硬的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來,像是凝結成冰的湖面突然破開一條裂縫,底下溫熱的湖水涌了上來,燙得她心頭髮熱,眼眶一熱:「不過是冬日貪那梅花之景,著了涼,倒讓六姑娘擔心了。」


  崔容笑了笑,道:「含珠姐姐可要注意自己的身體,我那兒有些銀耳血燕,回頭讓人給你送去,讓丫頭做了給你吃,總歸無論有什麼事,都不能虧待了自己。」


  兩人都心知肚明這「病」是怎麼回事,只是沒擺在檯面上來,那塊遮羞布就還在,就感覺自己好像還是那個清清白白的於含珠一樣。


  於含珠目光落在一旁盛放的桃華上,笑:「我知道的,我不會虧待自己的。」


  普濟寺半山腰種著的桃樹怒放,花瓣落英繽紛,在地上鋪了淺淺的一層,崔容她們上了半山腰,累得直喘氣,就連崔容額頭上也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兒,整個人熱烘烘的。


  李萱坐在半山腰的涼亭里,她走到一小半便坐了軟轎上來,一身清爽,還讓丫頭在一旁生了爐子泡了茶:「你們快快進來歇息歇息,我讓丫頭跑了花茶,我們喝了再去採花好了。」


  等喝了花茶,凈了面擦了手,覺得氣順了,姑娘們才拎著花籃子往桃花林去。


  桃花節姑娘們采了桃花花瓣做桃花餅,飲桃花茶,這節日更是給男男女女們變相有個相處的機會。


  普濟寺的桃華向來是開得最好的,花瓣又大又香,不過結的果子卻是有些澀,因而采些花瓣也沒什麼。


  桃花餅崔容會做,可是卻從來只是一個人吃,有個傳言,說是桃花節這天姑娘們做的桃花餅只要給心儀的男兒吃了,那麼兩人便能和美一生。可惜,她的桃花餅,自來是無人問津的。


  想到這,崔容就有些興緻缺缺,她沒有想讓吃桃花餅的人,自然沒有其他姑娘那麼樂衷了。


  桃花林彤雲繽紛,拎著花籃的妙齡姑娘娉婷婀娜,年輕俊秀的少年們瞧上一眼,臉皮薄的就先紅了臉。


  也是本朝民風開放,男女並無大防,這才許得男女得以親近,不然若換了百年前,男女哪能如此見面?那都是要被拉去跪祠堂,浸豬籠的。


  而桃花節,這也是男女難得一次可以相處的機會,只要不逾禮,也不會被家中長輩責怪。


  「……姑……姑娘,你……我,我能嘗嘗你做的桃花餅嗎?」


  崔容走到一半,突然竄出一個青袍少年,少年羞紅了臉,垂著頭看著腳尖,一股腦的將心裡的話說出來,剛開始還有些結巴,後邊兒就說得麻溜了。


  桃花節那日,若有男兒對姑娘說想吃她親手所做的桃花餅,那就相當於再說「我心甚悅你」。


  崔容眨了眨眼,心裡有些好笑,她上輩子死的時候也還年輕,可是她卻覺得自己已經老了,對於年輕人的情愛,心裡根本激不起任何漣漪來。


  正想著該如何拒絕,一道嗓音卻從身後傳來,帶著與溫潤嗓音截然不同的強勢拒絕:「不能!」


  一個身材挺拔的青年走過來,穿著白色如雪的長袍,領口以及袖口處用銀線綉了低調奢華的祥雲暗紋,氣質冷冽,眸深如海。崔容從來沒有見過哪個男人能將白色穿出他這樣的風采,如遠山籠霧,遙而不可得。


  宴安笑了笑,低頭看了崔容一眼,道:「她的桃花餅,只我一人能吃。」


  說完,他伸手拉著崔容的手就走,獨留那小少年一臉失落的站在原地。


  「你怎麼在這?你弄疼我了。」


  崔容被宴安扯得手有點疼,一邊跟著他走,一邊忍不住抱怨。


  前進的步子戛然而止,宴安猛的停下腳步,崔容一時止步不及,砰的一聲撞在他的後背上。


  和其他讀書人不同,宴安身上是線條流暢有力的肌肉,後背的肉也是硬硬的,撞上去像是撞在一塊石頭上。


  崔容一邊揉著頭,一邊仰頭看他:「你在生氣?」


  宴安臉上沒有笑,逆著光的一張臉晦暗不明的,他開口道:「我沒生氣,我只是,在吃醋。」


  崔容:「……你醋什麼,那人我又不認識。」


  她小聲嘟囔,一邊臉走不由自主的覺得熱起來,不爭氣極了。


  宴安垂下身子,一隻手從崔容耳邊穿過,撐在她身後的桃樹樹榦上。


  粉色的花瓣紛紛揚揚的落下,落在他的發梢,肩上,一雙眼溫柔得像是足以溺斃人的大海:「可是,他在覬覦我的人,我不開心。除了我,有其他人看見你的好,我更不開心。」


  越發相處,崔容就越發能感覺到宴安骨子裡的霸道。


  「……你無理取鬧啊!」


  宴安伸手將人抱在懷裡,頭擱在她的肩膀上,落下的花雨落了他們滿身,就好像他們是一體的一樣。


  「……我去給崔伯父提親,讓他把你嫁給我可好?」


  崔容猛的瞪大眼睛,眼眶裡是藍澄澄的天空,她問:「你怎麼會,突然這麼想。」


  「不是突然,從我心裡生出想要你那個念頭開始,我就想著把你娶回家。」


  他鬆開手,笑意盈盈的看著崔容,是從未在人前露出的溫柔笑容:「容容,我想娶你,想讓你姓宴。以我之姓,冠之你名,想讓其他人都知道。你是我宴長平的人。」


  崔容:「……」


  她心裡有些亂,有些不知所措。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嫁給宴長平。


  「……那麼,宜容郡主呢?」


  她突然開口問,苦笑道:「宜容那麼愛你,甚至……」


  甚至為了你去死,那樣的深情。


  「我,我比不過她,她才是最配得上你的。」


  「你是這麼覺得?那麼,你為什麼要哭?」


  崔容愣愣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摸到了一手的濕意,她自己就先疑惑了:「我,我怎麼哭了?」


  「傻姑娘!」


  宴安不生氣,直笑,笑得毫無陰霾:「因為,你喜歡我啊,就像我喜歡你一樣。」


  喜歡……


  崔容:「我只把你當哥哥看的。」


  她一直這麼覺得的。


  宴安:「……」


  他突然低頭含住崔容的唇,百般溫柔的親吻,唇舌交纏出一種糜旖的曖昧,崔容被親得迷迷糊糊的,完全失了魂,只能任他帶著沉浮。


  手上的花籃哐啷一聲落在地上,裡邊的花瓣撒了一地,鋪在兩人的腳上。


  「哪家哥哥,會對妹妹做這樣的事情?」


  親完,他低聲笑道,語氣里還有纏綿之後未盡的旖旎,聽得人臉紅心跳。


  崔容猛的推開他,手腳發軟的靠在身後的桃樹上。


  她的心從未跳得像現在這樣快過,心跳如擂鼓,腳上火燒火燎的滾燙。


  她突然轉身就跑,嬌俏的的身影隱沒在一片桃粉中。


  宴安撿起她落在地上的花籃,並沒有去追,看著崔容離開的方向,自己忍不住笑了兩聲。


  傻姑娘,或許,你比你自己想象的還要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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