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還是,她說了,可是,你和二嬸嬸,卻不願意告訴我?」


  崔芳眼裡浸出一層水光,帶著一種深沉的悲哀,手指扣著碗弦,骨節發白。


  崔容明白她是知道了什麼,沉默半晌,只能叫了一聲:「……四姐姐!」


  青衣的確是說了,她不過是個普通的丫頭,期望能過上人上人的日子,便被豬油蒙了心,讓崔李氏審了一晚上,便知無不盡,言無不言了。只是真相太過殘酷,崔芳這個姑娘已經受苦太多,無論是崔容還是崔李氏都想瞞著她,怕她承受不住這個打擊。


  崔芳唇色有些發白,微微顫抖著,問:「是我母親嗎?是她,是她嗎?」


  崔容咬唇,垂下眼,沒說話。


  可是沉默卻是最大的肯定了,眼淚安靜的從眼眶裡流出來,崔芳喃喃道:「我早該猜到的……早該猜到的……」


  崔容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四姐姐,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你別難過。」


  除了這乾巴巴的安慰,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被親人所背叛,被親人所傷害,這樣的傷痛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被撫慰下來的。正是因為有所期待,才會更加痛苦。


  崔芳努力的睜大眼睛,希望眼淚不要再往下流,可是實際上,她就是這麼不爭氣,眼淚止也止不住。


  「……昨夜,她問我,我是不是懷了三皇子的孩子……」


  她胡亂的抹著眼淚,眼眶紅腫,一邊有些神經質的抓住崔容的手,抓得那麼緊:「六妹妹,你說,我真的懷了三皇子的孩子嗎?那件事情,是不是所有人都會知道了?」


  知道她是那麼的淫、盪,分明是被強迫的,可是卻偏偏身體卻產生了歡愉。


  「…以後所有人都會知道,我是一個骨子放蕩的女人……」


  越說越絕望,她的指甲甚至嵌進了崔容的肉里,有些刺痛。


  「砰!」


  大門突然被推開,一個人影逆著光走進來,面色陰冷,沉聲問:「有誰能和我解釋一下,什麼叫懷孕嗎?」


  崔容眨了眨眼,對來人的出現很是驚訝:「崔全……」


  崔全生得一副浪蕩風流模樣,便是不笑臉上也讓人覺得帶了三分的笑,說是繼承了他那生得美貌如花的生母。只是如今他沉下臉來,眉眼陰沉,竟也是駭人得很。


  「姑娘,六姑娘……奴婢們,攔不住大少爺!」


  湘竹一臉哭喪,這事她們越想瞞著,可是偏偏卻讓崔全知道了。


  崔芳臉色慘白,她手指扣著桌角,扯唇露出一個笑來,道:「沒事,你們下去吧,我和哥哥有話說。」


  門再次關上,崔全有些暴躁的在屋裡走了兩圈,氣道:「你們剛剛說得那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懷孕?芳姐兒一個黃花大閨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會懷孕?」


  說到最後,那已經是咬牙切齒了。


  崔容神色為難:「這事……」


  崔芳突然開口:「這事,我來說吧。」


  她背脊聽得筆直,不讓自己露出狼狽來,說出來的話冷靜極了。


  說完全部事情,屋裡頓時沉默了,崔全的表情有些怪異,卻是明明鬆了口氣。


  「……誰跟你們說,芳姐兒懷孕了?」


  不過是親親摸摸了幾下,這樣都能懷孕,那三皇子得有多厲害?


  崔容一臉懵逼:「嘔吐,還吃不下飯,這不就是懷孕的徵兆嗎?」


  這還是兩個小姑娘了,什麼都不懂,崔全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和她們解釋男女敦倫這事,只能道:「反正,芳姐兒是不可能有孕的,我讓常春去請個大夫來給她看看再說。」


  崔容有些緊張:「可是要是萬一……」


  「沒有萬一!」崔全又暴躁了,轉身打開門吼了一身讓人請大夫,又啪嗒把門關上了。


  知道自己沒懷孕,不僅是崔芳,崔容也是長鬆了口氣。


  心裡又有些奇怪,又親又摸,怎麼不會懷孕?


  崔全坐在軟榻前的椅子上,目光沉沉的盯著二人,然後只看著崔芳:「……這事兒,你怎麼不與我說?就算我再沒用,那也是你哥哥,總是不會讓你委屈的。」


  他這麼一說,崔芳眼眶忍不住一熱,落下淚來。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哥哥,我害怕,我很害怕啊!我不知道和誰說,哥哥,我不知道,哥哥你會不會幫我……」


  無論崔容怎麼安慰,可是崔全才是崔芳的親哥哥,因此崔全一句話就讓她心中防線奔潰,忍不住說出自己的害怕委屈來。


  聞言,崔全有些尷尬,他們兩兄妹雖說是親兄妹,可是因著大夫人,他們之間也並不算親近,但是,逢年過節,崔全都會收到崔芳給他做的衣裳,鞋襪,不拘什麼,總是她親手做的。而崔全,也會給崔芳帶一些外邊的小玩意,兄妹二人倒也有一種默契。


  「以前是哥哥的錯,我知道母親市儈,可是沒想到竟會如此待你,甚至不惜毀了你的清譽也要攀上三皇子……」


  或許不拘於三皇子,只要是有權有勢的,大夫人都願意捨棄這個自己養到大的姑娘。


  「以後不會了,哥哥不會讓她欺負你了!」


  崔全站起身,伸手將崔芳攬進懷裡,這時候他才發現,這個妹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這麼瘦了。


  自己,可是她的大哥啊,怎麼就看著她這麼被欺負呢?


  崔全心裡有些後悔,這麼多年,他只顧著自己,原以為這個妹妹在後院總歸會更好些,誰知道,大夫人竟是如此歹毒。


  常青很快請了大夫來,雖然崔全說崔芳沒有懷孕,可是崔容二人還是緊張得很,直到大夫下了定語:「……貴府四姑娘心有損,以致體乏身虛,俗話說,心病還得心藥醫,我且先開個方子,吃幾味葯,讓他養養身體。不過,治標不治本,這病,還得四姑娘自己放寬心才是。」


  崔容和崔芳鬆了口氣,一邊湘竹高高提起的一顆心落下,心裡直念阿彌陀佛。


  讓梧桐跟著大夫去取葯,崔全道:「我那有幾兩血燕,回去遣人給你送來。你啊,放寬心,你受到的委屈。哥哥都會給你討回來的。」


  說到最後,他臉上已經沒了笑。


  崔芳很是受用崔全的愛護,對於這個哥哥,她是很敬重的,以前她是有些羨慕崔容有崔珏這個好兄長的,如今,她也感受到了崔全對她的情誼。


  見她臉上帶了幾分笑,心情很好的樣子,崔容倒是鬆了口氣。


  晚上崔容在崔芳這裡留了飯,更是在這裡與她一道歇息了。


  到了半夜,原本陷入沉眠的崔芳猛的睜開眼,不斷的喘著氣,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讓她身體發冷。


  「四姐姐?」


  一隻手握上她的,不同於她身體的冰冷,溫暖細膩:「……六……六妹妹……」


  崔容坐起身子,黑暗中忍不住皺起眉頭,她也沒去點燈,想了想她問:「四姐姐,你心裡有什麼心事,可以與我說說的,總比你一個人悶在心裡好。」


  沉默了半晌,就在崔容以為她不會說的時候,黑暗裡傳來崔芳的聲音:「……六妹妹,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那一夜的事情,就像是個噩夢,可如果真是噩夢那就好了。


  「……我分明,心裡很害怕,很厭惡他的觸碰,可是,我的身體,卻覺得很舒服,很快樂……」


  很顯然說出這些話讓她受到了很大的壓力,她嗚咽出聲:「我不知道,我怎麼回事這樣的人。或許,我骨子裡,就是個浪蕩下賤的人……」


  「四姐姐!」


  崔容猛的打斷她的話,她沒想到崔芳的心病竟然是這個。


  黑暗中,她語氣認真的道:「四姐姐,這不是你的錯,你會對三皇子的觸碰產生反應,那不過是因為你種了葯,一種能讓人不自覺動情的□□。」


  崔芳眼裡慢慢變亮,有些不確定的問:「你說的,是真的?」


  崔容點頭,也不管崔芳能不能看見,她道:「真的,便是在溫泉池裡你喝的那杯酒,那酒里便被人下了葯。你也知道我的鼻子比其他人敏感,我聞到你酒杯里不同的香味,便讓添香拿去問了大夫。所以,你不是浪蕩的人。」


  黑暗中,慢慢的傳來一聲笑聲,剛開始只是輕笑,後來笑聲越來越大,甚至崔芳都笑出了眼淚。


  她抓著崔容,笑著哭道:「我不是,不是浪蕩的人……」


  這一夜崔芳睡得很香,她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麼沉,這麼久了,等一覺起來,都已經日上三竿了。而等她醒來的時候,還得到了一個消息,更應該說是驚嚇。


  三皇子被人揍了,還是被人套麻袋揍的,揍得鼻青臉腫的,就連周昭儀都快忍不住自家兒子的。


  崔全坐在怡翠樓的閣樓里,美人在側,好不自在。


  「……這事你辦得不錯,這是賞你的。」


  將一袋銀子扔給桌前的男人,崔全眼裡閃過一絲快意。


  總歸是要討點利息的。


  ————


  年後開春,大地回暖,枯枝抽芽,眼見四周逐漸點上綠色,城外普濟寺半山腰的桃華便先開了,遠遠望去,就像一條粉帶纏在普濟寺山腰。


  踏春的人逐漸多了,城外的路上經常可以看見三三兩兩的人,姑娘們換了輕薄的春衫,像是翩飛的蝴蝶一樣,渾身都透著一股青春活潑勁兒。


  京城裡各家的貴女們也開始準備著約了手帕交們踏春去,只是春天的喜慶還未完全展開,便被一個晴天霹靂奪了聲去,朝里朝外都是一片肅然,就連這春天的美景也沒人欣賞了。


  就在前幾日,一匹駿馬駛進京城,隨之帶來的還有一個令當今聖上震怒的消息。


  南方地動,乾旱成災,民不聊生,一片怨聲載道。而災難已過半年,可是消息如今才傳到京城來。當時皇上雷霆震怒,下令徹查此事,頓時朝上人人自危,生怕下一個被拖出朝堂的人便是自己。


  這個消息宛若一滴水濺進了油鍋里,整個朝廷都為這消息而震驚,而滴進這滴水的,卻是崔國公府的崔二少爺,崔衡,字青竹。


  皇上下了聖旨,特封崔衡為欽差,徹查此事,又大開國庫,幾百萬的災銀陸陸續續的往南方運去。


  因為這事兒,崔李氏幾夜都睡不好,連嘴皮上都急得生了好幾個泡,喝了幾杯蓮子清茶,也不見下火。


  崔容讓人取了黃連來,泡了杯苦苦的黃連水給她喝了,這才好些。


  崔容安慰道:「母親您便放心吧,二哥哥自來聰慧,就連皇上不也贊他龍鳳之資嗎?」


  她也沒想到崔衡竟然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南方這事能瞞這麼久京城裡都沒個聲響,必定與朝上有些人脫不了干係,他卻將這事捅了出來,無異於捅破了天。


  崔李氏嘆道:「我怎麼能不擔心了?如今南方勢亂,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保護好自己。朝上更有人視他為眼中釘,恨不得除之後快,我啊,這心裡七上八下的啊。」


  說到這,她看了崔容一眼,苦笑道:「我與你說這些幹什麼?最近,只能委屈你了,若是無事,便不要出門了。」


  因著這事,連帶著國公府都受了影響,府外也常有人查探,府內的氣氛都有些緊張了。


  崔容院子里有兩個嘴碎議論此事的丫頭,被她讓人堵了嘴賞了十板子,頓時院子里便無人敢說什麼了。


  崔容坐在香室里,在制香中慢慢平復了七上八下的心情。


  這事兒上輩子爆出來還要往後推兩個月,當時牽涉甚廣,午門外的血就沒幹過,就連朝上權勢赫赫的兩位,也被奪了烏紗帽,斬了頭去。而此事,和崔衡原本沒有任何關聯的,是崔容,給崔衡去了信,點出了一二。


  這一步,若是往前,便是滔天富貴,但是若是不慎,卻又是萬丈深淵。


  「二哥哥啊……」


  崔容嘆息,不知道自己這事兒,究竟是對,還是錯,萬不要害了自家兄長才是。崔衡乃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毫無自保之力。山高皇帝遠的,若真有人對他下手,誰又能救?

  看著桌上擺著的《藥理》與《香法》二書,崔容心中微動。


  藥理里也有不少香料可入葯,更是寫了不少香料是有毒性的,若要入香,需得除去毒性才行。若是,她有意制出有毒的香來呢?

  想到這,崔容雙眼一亮,忙叫了添香四個丫頭過來。


  「取雀舌香,子蘇香,無真香……」


  花費了足足五天,崔容才得出一味名為美人香的香來,這香不用點,只需要捏碎外邊的蜜蠟,自有馥郁芬香幽然而出,嗅之似有美人在畔,暗香浮動。這香暗藏毒素,只要聞到,便會周身麻痹,動彈不得。


  崔容一臉憔悴,可是雙眼卻迥然有神,甚至有些興奮過頭了。這是她第一次做這種有毒的香,可惜沒有可以試香的人,沒有嘗試過她也不知道這香效果如何。


  崔容正愁著,就見添香一臉著急的看著自己,道:「姑娘您怎還是如此打扮?」


  崔容腦袋有些遲鈍,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遲疑問道:「怎麼了?」


  「您莫不是忘了,今日可是二月桃花節,表姑娘可是早就邀了您今日踏春春遊,帖子三日前就遞進府了的。」


  「……有這回事?」


  添香無奈,急忙推著人回屋,讓粗使婆子提了熱水來,伺候她沐浴更衣。


  洗澡用的胰子也是崔容自己制的,用了白色雕花的玉盒子裝著,巴掌大小,香味也是淡淡的,洗完只有湊近皮膚才能聞出香味來。


  頭髮濕漉漉的,綠瓶拿了乾的布巾來包著細細的擦乾,然後快速利落的給她挽了一個髮髻,明珠以飾,更襯得她膚色細膩如玉,白凈如瓷。


  再換上一身白底綠紋窄袖衫子,外披一件月白刺繡披帛,下邊則是一條鮮嫩新裁的綠柳色留仙裙,鮮亮活潑,不過被她沉靜的氣質一壓,卻多出了幾分溫婉動人來。


  崔容有些神思不屬的,心裡還惦記著那一味美人香?如今也沒機會查探這香的毒性,她便拿了香囊裝在裡邊,配在腰間。


  「可是收拾好了,四姑娘她們早就等著了。」


  崔李氏身邊的春菱也過來了,先看了崔容一身打扮,道:「太過素凈了些,我記得夫人給姑娘打了一支赤金七寶簪子……」


  綠瓶點頭:「是有這個。」


  又忙去取了那支七寶簪子來,金、銀、琥珀、珊瑚、硨磲、琉璃、瑪瑙,一支簪子上便鑲了這七種寶石,插在烏黑髮間,熠熠生輝,頓添光彩。


  這般收拾完,眾人不再耽擱,一群人忙簇擁著崔容往前院走,浩浩蕩蕩的。


  馬車早就是備好了的,一身海棠紅襦裙的崔月見她,笑道:「六姐姐你可算是來了。」


  又忙牽了她的手上了馬車,馬車很快骨碌碌的就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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