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崔瑾是被下人抬回自己的院子的,甫一進院,他院子里伺候的丫頭便簇擁了過來。
打頭的是一個穿紅著綠的丫頭,鵝蛋臉,眼如水杏,生得很是貌美,身材豐潤,無論是樣貌還是身段都是出挑的。崔瑾一進屋她便哀哀切切的撲了過來,淚水漣漣。
「哭哭啼啼的成什麼樣子?」
屋裡另一個丫頭斥了一句,只見這丫頭穿了半舊不新的蜜合色褙子,唇不點而朱,模樣有幾分寡淡,但是皮膚卻很白,倒是耐看。她先刺了一句那哭泣的丫頭,然後便里裡外外的張羅起來。
先讓院里的丫頭去外邊讓人叫了大夫進來,又讓丫頭給崔珏捧了熱茶上來,並著點心。那種鎮靜自若的模樣倒是讓屋裡丫頭來來往往也不見亂,倒是有條不紊的。
崔珏見了心裡倒是暗自點頭,還好屋裡還有個得用的。
這兩個丫頭都是崔瑾身邊的大丫頭,那貌美的丫頭名喚桃夭,後邊這位顏色寡淡的叫卷耳。除了二人之外,崔瑾跟前還有兩個丫頭伺候,分明喚綠衣和葛覃。
「奴婢這不是擔心少爺嗎?這才忍不住落淚,不似卷耳姐姐,見著少爺這番模樣,竟還能冷靜。我啊,始終是比不過你穩重。」
這話,是當初崔李氏對她二人的評價。如今放在這,卻怎麼聽著都有兩分諷刺。
卷耳不欲與她爭吵,瞧著崔瑾後背那一道道鞭痕,顧及著崔珏在,也沒說什麼。
崔瑾這屋裡,便是她們二人體面不同其他人,那是一個是老太太賞的,一個是崔瑾親娘崔李氏賞下來的,兩人的身份其他丫頭都知道。那是以後,讓崔瑾收房用的,教導他知人事的,其他丫頭自是不能比的。
這高門裡邊,都有不成文的規矩,府上的少爺年紀到了,便會有丫頭伺候他男女歡愛的。這樣的丫頭,日後說不定就被收了做姨娘,即使做不成姨娘,在少爺面前那也是頂有體面的。
卷耳不應話,屋裡倒是瞬間安靜下來,崔珏坐在床邊。不同崔瑾色若春曉之花的精緻,他模樣生得俊郎卻又冷硬,讓人不敢在他面前有所覬覦。桃夭哭了幾聲,卻是慢慢止住了哭聲,伏趴在床頭只覺得不知如何才好。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
正巧,守門丫頭脆生生的嗓音讓她尋了台階來,站起身來道:「可是來了!」
然後飛快走出去,等出了卧室,她終於忍不住長舒了口氣。這四少爺也忒嚇人了些,和他共處一室,簡直氣都喘不順了。
大夫來診治了一番,還好沒有傷筋動骨,不過是皮外傷,抹了葯過幾日便好了。只是這段日子,他還是會遭些罪,晚上只能趴著睡了。
有崔珏在,桃夭也不敢湊上前來,躲到了隔間去。
卷耳拿著金瘡葯上來欲給崔瑾抹葯,卻被崔珏接了過來。
伸手慢慢的給他抹著葯,崔珏冷聲道:「你倒是能耐了,幸虧容容沒出什麼事,不然,到時候,可不是幾鞭子的事情。」
說著,他死死的按了一下手下的傷口,惹得崔瑾一陣痛叫。
崔珏收回手,滿意的看他疼出一身冷汗,斥問道:「你知錯了嗎?」
崔瑾自來怕自己這位兄長,縮著脖子,小聲嘀咕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當時真的只想教訓她一下。誰知道,她竟然不會泅水,後來我不是跳下去把她救上來了嗎?」
「到了如今你竟然還不知悔改,崔瑾,我對你太失望了。」
崔珏語氣是冷淡的,卻讓人骨子裡都泛著涼,崔瑾打了一個哆嗦,小小聲的道:「我錯了。」
他被老太太寵得厲害,從小就沒示弱過,他心裡自然是知道自己錯了的,只是礙於少年自尊,一直說不出口而已。
崔珏叫藥瓶遞給身邊的卷耳,走到一旁的架子上凈了手,復又坐回凳子上。
「你知道你做的是什麼嗎?」崔珏忍不住嘆息,他當初便有懷疑,如今肯定只覺得心裡五味紛雜。
「落水之後,容容便病了兩個月,秋水寒涼,你竟也下得去手。我不知道,我的親弟弟,竟然是個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對自己的親姐姐,竟然下得去如此狠手。」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的道:「崔瑾,你讓我覺得可怕。」
崔瑾頓時急了,撐起身子為自己辯解道:「我沒有想害她的,那時候我只是太生氣了,她搶了五姐姐的親事,惹得五姐姐難過,我只是想問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後來,她還不認錯,我就急了,忍不住推搡了她一下,哪裡知道,哪裡知道……」
哪裡知道,這麼一推,她就掉進水裡了。
「搶了崔顏的親事?」崔珏冷笑一聲,道:「你便是這麼覺得的?」
「崔家與齊家的親事,定的本就是嫡親的姑娘,崔顏是什麼?她什麼都不是,不過是佔了容容的位置。容容,那才是你的親姐姐,她才是我們府里嫡親的姑娘。這門親事,本就是她的,又何來搶一說?」
他待崔瑾向來也是很縱容的,難有這麼生氣的時候,氣得雙手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崔瑾,莫怪容容不想要你這個弟弟。從她進府至今,你便從來沒有把她當姐姐看待,你一直都在傷害她。」
崔珏知道崔容心裡大抵是有些委屈的,可是他從來沒想過最大的傷害會是來自於,她最親的親人。
站起身來,他看著崔瑾的目光很冷,冷到了極致,淡淡的道:「你以後,便離她遠些吧,不要再傷害她了。」
說完,他便拂袖而去。
崔瑾坐起身來,訥訥的看著他的背影,心裡突然覺得難過,又委屈。
他知道錯了的,當看見崔容落水之後,他就知道錯了的。只是,他只是說不出口而已,他不是故意的。
崔珏發怒起來,根本沒人敢開口,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等到他離開了,桃夭才敢進來。
見崔瑾失魂落魄的模樣,她忍不住開口道:「少爺,四少爺怎麼能這麼說您呢?六姑娘是他的妹妹,您也是他的親弟弟啊?而且,奴婢瞧著,五姑娘本就比六姑娘好太多了,也難怪您會喜歡五姑娘比……哎喲……」
她話還沒說完,只覺得肚子一痛,竟然被崔瑾一腳踹在肚子上。這一腳是崔瑾盛怒之下踢出去的,桃夭直接被踢飛了出去,倒在地上,只能抱著肚子哀哀的叫。
崔瑾卻並不息怒,指著她怒道:「你是個什麼東西?誰給你的膽子讓你編排主子的?滾出去!」
他發起怒來,額上青筋都冒了出來,指著桃夭一個勁的叫她滾。
「少爺,您別生氣了,仔細您背後的傷!」
卷耳連忙上來安撫,給屋裡伺候的綠衣和葛覃二人使了個眼色,讓她們將人半摻半扶的帶了下去。
「少爺,您快趴下,讓奴婢給您上藥,您的傷口又裂開了!」
卷耳急忙扶著他趴在枕頭上,他後背剛才抹了金瘡葯的傷口被他掙裂開來,後背頓時一片血肉模糊。
卷耳一邊給他抹著葯,一邊道:「您也真是的,就算生桃夭的氣,也別作踐自己的身子啊。」
崔瑾氣呼呼的,道:「誰讓她胡言亂語的?」
說著,他自個兒沉默了半晌,嘟囔著問:「你說我是不是對崔容差了點啊?她這次,是不是生我的氣了?她說,她不要我這個弟弟了。」
說著,他自個兒就先委屈上了。
哪裡是差了點,是人都看得出來您不喜歡她。不過,沒想到六姑娘竟然能說出這麼狠心的話來?
這樣的話,卷耳自然不可能說出來,只小聲哄道:「奴婢瞧著,六姑娘,是極喜歡您的,上次做了一碟杏仁豆腐,還惦記著您,讓人給您送了過來。只要您誠心認錯,六姑娘,自是會原諒您的。」
「是這樣嗎?」
崔瑾有些不確定,他還記得剛見到崔容的時候,瘦瘦小小的,她穿了一件雪白綢綾的衫子,眉目秀麗,垂著頭,只有發間別著的一朵白花特別顯眼。當時就那麼一眼,他就確定了,這個,是他的同胞姐姐,他們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當時他心裡就想著,啊,這就是我的姐姐了。
他也是想過對她好的,只是不知道怎麼做。他還來不及對她好,便聽到了她刻薄崔顏的消息。他和崔顏相處了十一年,崔顏待他更是極好,兩人感情自是親密的。
當時他只憑著一口氣衝到崔容面前斥問她,沒想到最後二人卻吵了起來,不歡而散。可是,後來他們是如何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卷耳看著他沉鬱的表情一嘆,她還記得第一次見了六姑娘之後,自家少爺興奮的找了自己最愛的一塊白玉玲瓏玉佩,說要送給她。可是後來,卻是一言難盡。
抽抽鼻子,崔瑾小聲道:「是我待她差了。」
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可是如今回想起來,自己對崔容實在是有些不好。有時候她也不想發脾氣的,只是看著崔容似是嘲諷的表情,就忍不住脾氣和她吵起來。
「啊!」
將頭埋在枕頭裡,他忍不住煩躁的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