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利斬

  法利亞再睜開眼睛就看到的是深色的營帳大頂,他模糊的眨眨眼,沒回過來神。


  上來就有人給了他的臉一巴掌,直把他打的眼冒金星。


  草誰啊。


  男人使勁兒閉了閉眼睛。


  里皮陰沉的臉出現在了他的頭頂上,吊梢眉倒豎眼,明金色的眼珠子像是跳動的烈火,看得人牙齒打架。法利亞苦笑,想要抬手撐起身體行個禮,左臂一陣劇烈困頓的疼痛讓他狼狽的又倒了回去。


  里皮哼了一聲,那臉色看著像是要再給他一巴掌,「逞強的滋味怎麼樣?「戰神說的每一個字句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真以為你那胳膊是銅牆鐵壁呢?一個月之內連劈兩次,恩?我里皮手下的神之拉斐爾什麼時候變成這麼不動腦子只知道熱血沖頭的人了?你以為你是托雷西嗎?「


  法利亞默然不語,半天吱聲:「我不能給我手下的騎士們做出好的表率,那我就不配做鋒刺營的營長。「說完一副任打任罵的模樣看的人氣不打一處來。


  里皮真想再給他一耳光,最好打出一臉鼻血。


  「對了,」這會法利亞斷電的大腦緩慢的接通了起來,他的眼睛蹭的一下子亮了起來,充滿了可怖的光芒,「我手下的人呢?他們怎麼樣?有沒有…」青年言語哽了一下,剛醒來不能完全控制好的情緒竟然硬生生逼出了一雙泛紅的眼眶,「有沒有…..」


  里皮譏誚的看著他,言語如刀鋒:「現在才想起來惦記那幫小崽子?早幹嘛去了?」說完作勢就要轉身離開,被法利亞一把扯住衣服,青年不甘的低吼:「老師!您別玩兒我!」


  戰神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她,半天嗤了一聲,「你以為你暈了多久?」


  法利亞神情蒙了一下,「什麼…?」


  「你是以為你暈了十天半個月么?」里皮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眼角的紋路每一根都表達著對於自己這個平日里智多近妖這會子蠢如豬狗的學生的嫌棄:

  「親愛的,你才死過去了不到半個小時。」男人輕聲說著,滿意的看著法利亞一副雷劈過了一般的表情。


  下一秒,床上的青年一個鯉魚打挺竄了起來,身影溜滑,被子還沒落下整個人就依舊跑了出去——然後被裡皮眼明手快的一個掃堂腿踹翻在了桌子旁。


  法利亞狼狽的滾了一圈,靠在桌子邊上喘粗氣,面如金紙,左臂上諸清匆忙綁好的紗布上再次滲出了濃重的血跡。


  「不行,」他斷續的說著,像是一口氣提不上來,蒼白和潮紅在他糟糕的臉色上交替閃現,」我不能就那樣把他們丟在戰場上拉倒,會死的會死的!「青年大吼一聲,聲音猛的被熱淚哽住了。


  很難形容法利亞此刻的神情,像是得了強迫的小姑娘,又像是斷臂折戟的英雄。


  里皮涼涼的看著他,看著自己最鍾愛的學生像個不及弱冠的少年一般脆弱,身軀顫抖就差嚎啕大哭。


  他依稀覺得,自己像是看到了十年前,法利亞和托雷西的巔峰交手,法利亞惜敗從此失了身穿費麗雅的權利,那一刻,十八歲的法利亞跪在費麗雅面前,望著那具他期盼了思念的深紫魔神,哭的聲嘶力竭。


  那滾熱在眼角的希望與絕望,是與此刻那麼的相像。


  這一秒,里皮覺得自己彷彿又看到了那個時候的法利亞。


  將近三十年時光中,最溫柔脆弱的神之拉斐爾。


  這麼一想,里皮覺得自己什麼刻薄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覺得滿心柔軟。


  「死小子,你是把托雷西還有你師妹都當做死的了是吧?「


  ……


  ……


  戰況的焦灼程度令人膽戰心驚。


  托雷西確實是個實打實的天才,無論哪一方面的。他竟然用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暫領鋒刺營的經驗勉強控制住了這頭羅斯公國的戰爭凶獸。


  諸清望著硝煙密布,卻亂中有序的戰場,心悅誠服的在心中為托雷西叫好。


  面對啟月戰士,機甲人可以一扛五沒有問題。但是面對神機炮,機甲人五扛一也十分勉強,若是三人成組,則至少需要兩組。


  仔細算下來,羅斯公國方面也就勉強人數夠用,甚至有點捉襟見肘。


  諸清一劍斬開側面衝過來的一個塔西利亞人,青銅劍發出清脆的咔嚓一聲,忽覺背後一毛,快速轉過頭來就勉強用餘光看見一個烏黑的炮口直直的對準了她的大致方位。


  人魔一時間心神俱顫,一個就地滾翻,塵土石櫟劈頭蓋臉的砸了一頭,她絲毫顧不得,死命的掙扎著,調動全身的潛能,像是一條跌落在地面上渴水的魚。


  轟的一聲巨響,炸開了女人剛剛躍下的小土丘,剛剛被她凌空斬成兩截的啟月戰士化作了漫天的血花,幾十公斤的浮土鋪天蓋地的落下來,宛如大浪層層打來,砸的諸清氣都喘不上來。


  厚重的土蓋住了女人穿著青銅機甲的身體,遠看過去就像是一具屍體。


  神機炮動了動炮座,滿意的轉過了烏黑的炮管,去往了另一個方向。


  諸清這才抬起頭來,咳得半死不活,具有張力的塵土像是粘附力極強的膠水,牢牢的吸住了她的肺,憋得她臉孔發紫氣管灌風。


  她陰仄的盯著不遠處緩緩開遠的神機炮,腦海里回放的全都是不到一個小時前,法利亞那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斬。


  看著吧,看老娘怎麼放倒你。


  不就是近身么?誰不會啊。


  托雷西這邊斷喝一聲,費麗雅背後的十二□□劍陣尖刺一般展開,四個圍攻他的啟月人就被接二連三的刺穿腰肋,鮮血噴涌,男人發狠的抽出一把背後的重劍,高舉過頭,重重的掄了下來!

  刀光如月。


  遲鈍撕拉的血肉斷裂聲,聽的人牙酸。


  一連串鈍響,四顆人頭拋在空中,頸動脈爆噴的鮮血噴泉一般泉涌,澆了費麗雅一頭一身,彷彿潤滑油一般從鋼鐵的縫隙緩緩滴落。托雷西喘了口氣,轉頭望向諸清的方向,不看不知道,不看嚇一跳!

  他一眼不落的看全了神機炮是如何兇狠的一炮攻去了他身嬌體弱的小師妹方向,又是如何驚天爆炸一般轟起了五六米高的土浪,那城牆高的土浪又是如何一根頭髮絲兒不剩的把他的小師妹改在了浪頭尖峰底下。


  男人手腳冰涼的等了半天,只覺著那片被蓋平的爆炸平土平的簡直讓人不堪忍受,簡直想讓人發狂。


  它是那麼平坦,平的絲毫活人氣息不留。


  阿珊,青年痛苦的吼了一聲。


  你到底死沒死?沒死你倒是露個頭啊。


  然後他就看見了美麗動人的小師妹跟掉進土坑的落魄老鼠一般一個激靈彈了出來,身手矯健的抽出重劍,追著那神機炮冒煙的屁股就去了。


  去了。


  了。


  托雷西:……


  男人大吼一聲:「我草你媽肖珊你他娘給我站住!「說完抄起劍追了上去。


  ……


  ……


  面前是一炮之下,割麥一般倒下的機甲人,諸清跟在神機炮後面,只覺得像是有烈火在炙烤著每一寸心肺。


  她在生氣,她自己清楚的明白。


  烈火燎原的痛苦簡直讓她無法明晰自己憤怒的源頭在哪裡,這是這麼的讓人恐懼和茫然無措。


  她不是沒有見過死人,不是沒有見過堆積如山的屍體。


  甚至,流亡在中東邊境的時候,屍山血海她也是見過不少的。


  可是,諸清閉了閉眼睛,覺得滿嘴都是血腥味兒。


  ——從沒有現在這般讓她失措過。


  一劍頂住一名來不及轉身的啟月戰士,諸清面無表情的張開左臂上的三把重劍,咄咄咄一連串鈍響,刀鋒一下一下的捅穿了這人的腰腹,流動滾熱的腸子濕潤粘滑的留在女人鋒利的劍刃上。她面無表情的看著,冷冷的確認了手中這人的喪命,深吸一口氣,掛滿了重劍和機輪的鈦金右臂就架起了這冰冷屍體的腋下。


  這具還散發著熱氣的屍身就古怪的扭動了起來,虛弱癱軟的立著,被諸清無聲的拉上了他口鼻流血的面甲。


  他一步步,同手同腳的走近了前面百米不到威力勃發的神機炮。


  宛如腿腳不便的活人一般。


  一個個深淺不一的腳印,隱在爆炸的浮土上。


  神機炮渾然未覺。


  諸清按而不發,沉著的像是潛伏在幽暗水草里的黑蛇。


  近了,更近了。


  神機炮的炮筒轉了過來,又轉了回去。


  諸清深吸一口氣,猛的鬆了手,手中死人的屍體無聲的砸在了地上,破碎的面甲觸地即碎,露出了慘白死不瞑目的面容。


  女人輕巧的抽出了一把重劍,端正的拿在右手,按動了左臂上的機簧,一陣鋒利的聲響,像是割裂空氣。剩餘八把重劍盛極花屏一般的綻放在她青銅色的背後。


  陽光普照而下,明光中的人魔耀眼如同出鞘的刀劍,帶著壓倒一切的銳利和鋒芒。


  她一語不發,後退幾步,踩實了地面,然後低聲念叨一句,隨後高高的躍起!

  柔韌的四肢像是生了根的槐樹,沾著無端討血的鬼氣,彷彿望一眼就叫人眉目生寒,青銅頭甲上煌飛的雄鷹雙目金亮,像是流動的黃金岩漿!

  她的身體整個大角度的翻折,短暫的停滯在空中,九把重劍像是向陽生長的金色向日葵,勃發著刺目的生命力,彷彿吸食血肉——接著,在托雷西目眥欲裂的目光里,女人重重的落下,那銀冷的鋒刃準確的落在了神機炮頂座上。


  轟隆一聲巨響,神機炮彷彿玻璃雕築的水晶城堡,開裂了美麗的縫隙。


  奔騰的湯湖水彷彿饕鬄巨獸,潮湧滔天的深藍色帶著無可匹敵的氣勢奔騰而來,一瞬間淹沒了戰場上的一切。


  湯湖漲潮了。


  托雷西一瞬間雙眼血紅,五臟劇痛幾乎要急的吐血。


  他眼睜睜的看著,諸清跌落的身影,落進了湯湖奔涌的深水中,一個水花子都沒有濺起來。


  「肖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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