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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彼時淑靜太妃睡醒,與身子好轉的皇后一同尋來,皇帝強行將話題撂開,讓太妃與皇后入席同樂。


  全皇后在席間得知自個四妹方才藏鉤贏了德妃四千彩匹,不免詫異看了湛蓮一眼。


  湛蓮眼觀鼻鼻觀心。


  德妃才被皇帝斥責,一直蔫蔫不語,然而直視湛蓮的目光明顯地帶著兇狠。


  太妃見湛蓮贏了德妃還好好的,沒有斷胳膊少腿的,也就放下了心。


  直至有八百里加急文書送至,明德帝獨自回了乾坤宮,全皇后與湛蓮陪同太妃回寧安宮,其他嬪妃各自散了。


  到了寧安宮,皇后陪太妃說了會話,太妃到了做晚課的時辰。全皇后自然識趣告辭,太妃便讓湛蓮替送皇后一程。


  湛蓮扶著皇後走出寧安宮,全皇后帶著她一貫的端莊爾雅坐上輿轎,不緊不慢地與跟在一側前行的湛蓮道:「四妹,你贏了德妃四千彩匹?」


  湛蓮點頭應是,后才記起瞅皇后臉色。只見全皇后沒了上回的怒容,反而還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玩笑似地道:「這回你是捅了大婁子了,德妃那個人,最是小氣不過,你贏了她的錢,她能一輩子記恨你。」


  湛蓮深以為然,沒有接話。


  「本宮不信德妃就這麼白白送你幾千彩匹,她沒有為難於你?」全皇后對德妃可說是了如指掌。


  「德妃娘娘說妾耍花招。」


  全皇后眼底閃過譏諷之色,「她可是求天家作主了?」


  「娘娘英明。」


  皇後轉頭俯視湛蓮,略顯無奈與自責地道:「上回原是本宮過分了,四妹莫非是不原諒本宮,連聲姐姐也不願叫了?」


  此時的全皇后一如湛蓮記憶中的模樣,彷彿那猙獰面目的皇后是一場夢境似的,倘若沒有春桃的說辭,湛蓮或許真會將那回當皇后失控也說不準。可是現下,她已懷疑全皇後手中是否藏鉤了。


  「雅憐不敢,雅憐一心仰慕姐姐,只怕姐姐生雅憐的氣,傷了金體。」


  皇后欣慰道:「四妹果然長大了,知道心疼本宮了。過兩日你與太妃告個假,去昭華宮與本宮說說話兒。」


  「雅憐遵懿旨。」


  皇後點頭,讓湛蓮回寧安宮去。鑾輿走了幾步,皇后又忽而讓人叫了她上前,繼而交待道:「四妹,德妃是四妃之一,你平時還是多需注意,莫要太過頂撞於她。」


  湛蓮急急應允,皇后輕笑著拍拍她的頭,帶了兩分憐愛。


  湛蓮目送皇后離去,眼中滑過一抹複雜。方才皇后壓根沒問三哥哥是何反應,倒是只關心她的稱呼變了。旁人或許只道她姐妹情深,湛蓮卻以為,自己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就已擺明了皇帝的態度,她即便不問,也知三哥哥不僅沒有借故刁難,反而讓德妃賠了四千彩匹於她。既是已經知道了,也就沒必要多此一問,還不如趁機動之以情攏絡於她,便好牢牢將她掌握在手中。


  湛蓮不知自己是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知自個兒已不若曾經般信任全皇后了。


  她輕嘆一聲,轉身朝寧安宮走去,誰知未至宮門,她又被一匆匆而來的太監叫住了。


  湛蓮被叫到了御房。說實話她有些詫異,原想三哥哥即便懷疑,也不會這般急迫叫她去見駕,難不成……是她物極致反,三哥哥想了結了她?


  揣著幾分期待與忐忑,湛蓮跨進了御書房的門檻。這裡名叫泰來齋,是明德帝於後宮的內書房。這裡的一切與湛蓮記憶中的書房並無太大變化,不過是換了一座多寶閣幾個宮婢罷了。


  皇帝換了一身藍色暗花緞常服,斜支在內室的長榻上看書,想來方才的加急奏摺已然處理好了。聽得湛蓮跪在面前與他請安,他只挑一下眼皮,淡淡賜座。


  湛蓮被引至皇帝左側的一張紫檀透雕六角坐墩上坐了,御書房的一等女官秦才人為她奉茶,湛蓮記得如今自己身份,站起身雙手接過。


  秦才人奉了茶,退至皇帝身邊。


  湛蓮輕啜一口香茗,眉頭微皺。茶雖是好茶,卻是她不愛喝的紅針,她原記得泰來齋里存的都是碧羅,什麼時候換成了紅針了?

  她將茶杯放下,看向近在咫尺的明德帝。只是皇帝似是對手中書卷愛不釋手,只顧看書並不看她。


  湛蓮默默地坐了一會,目光無法剋制地移到面前的紫檀木鑲玉刻瓜蝶文具匣上,這是皇帝愛用的什物,中間儲著他愛看的書冊,上一層放置著剛看過的兩本書冊,還有三卷捲軸,一方紫檀筆架,上頭掛著幾根大小不一的狼毫毛筆,可是為何宮婢那般偷懶,別說書冊與捲軸扔了個亂七八糟,連狼毫竟都不是按大小排整好的!


  心裡頭那愛齊整的小怪鬧騰起來,湛蓮只覺指尖都是痒痒的,費了好大力氣才阻止自個兒上前拾掇整齊。


  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誰知細看竟是要命了。那一大一小多寶閣上的寶具都是歪的,那牆上掛的字畫是個斜的,書桌上的筆墨紙硯都是亂的,甚而連那書架上的書冊竟是高低不齊的!阿彌陀佛,她這莫不是到了狗窩熊窩裡了?難不成永樂不在世,這些偷懶的婢子就這般敷衍三哥哥不成?

  湛蓮渾身難受得緊,偏偏皇帝叫了人來,又將她晾在一邊。這要她怎生是好?難不成閉著眼睛不去看么?


  大抵過了一盞茶,明德帝仍一言不發,湛蓮如坐針氈,竟是連手腳都快不知怎麼擺放了。她正受不了想逾矩開口,宮婢們送進點心來。


  秦才人凈了手,又託了另一乾淨的銀水盆至皇帝面前,皇帝懶懶擺手,「朕不吃。」他似是想叫退下,忽而一轉念,「賞。」


  這書房內只有一名外客,秦才人從善如流地將水盆移至湛蓮面前。湛蓮惟有起身洗了手,看向幾個宮婢托舉的糕點什物。


  只見這五名宮婢一一托舉的是栗子糕、雞蛋羹、百合湯、燕窩粥和豌豆黃,湛蓮除了雞蛋羹,其他的都不愛吃,她見狀微一挑眉,自是選了愛吃的點心。


  「多謝陛下。」湛蓮謝恩,秦才人引她到夾間用食。


  二人緩步進了夾間,明德帝頭也未抬,翻過並未看完的一頁。


  片刻,裡頭傳來器物相撞與嘔吐之聲。兩個宮女忙快步而入,誰知竟知一道藍色身影比她們更快進了夾間。


  「怎麼回事?」


  秦才人抬頭,慌張回答,「陛下,孟夫人不知為何,只吃了一口雞蛋羹十分難受,將它吐了出來……」莫不是有毒?


  湛蓮捧著椰殼雕雲唾盂乾嘔兩聲,萬般不悅地道:「雞蛋羹里為何放紅參!」


  明德帝心頭大撼。


  蓮花兒是丁點沾不了紅參的,她說紅參有一股怪味,令她食不下咽。以往蓮花兒生病,為了補氣,太醫讓雞蛋羹裡頭調些紅參一齊服用,蓮花兒還沒咽下就已難受,頓時吐了出來。自那以後,她愛吃的雞蛋羹里再不敢放其他食材。這事兒連淑靜太妃都不知道,只道她喜愛吃純蛋羹。


  自這全雅憐進來,明德帝處處試探於她。他故意選了紅針而非碧羅,故意命人微挪泰來齋擺設,他故意選中四樣蓮花兒曾不愛吃的點心與雞蛋羹,又密命順安在雞蛋羹里摻進一丁點紅參碎屑。


  明德帝覺著自己瘋魔了,面前這個眼生的女子分明不是兩年前已在他懷裡離去的蓮花兒,但她的舉手投足,神情語氣,還有樁樁件件膽顫心驚的巧合,讓他無法剋制地滋長一個瘋狂的念頭。


  他疾步上前,將那隻吃了一口的雞蛋羹搗得七零八落,並將其推至湛蓮眼前質問道:「哪裡有紅參?你休要胡言!」


  湛蓮道:「那股怪味那般沖鼻,怎會沒有?」


  「陛下……」秦才人不解二人爭執深意,只恐怕聖駕吃食中有人下毒,意欲開口,卻聽得皇帝大聲將她喝退。


  秦才人不敢抗旨,惟有喏喏退下。


  明德帝放下蛋羹,長臂一伸擒住湛蓮細嫩的脖子,陰鷙無比地道:「說,你是何人?」她若答錯了一個字……


  湛蓮吃痛,嘴裡答道:「我是全雅憐。」


  明德帝剛硬的大掌加重一分力道,「你是何人?」


  湛蓮面紅耳赤,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明德帝的手,「我是一塊蓮花狀的玉佩!」


  明德帝如遭雷擊,忙不迭撤開了大掌,倒退一步。


  那朵惹人憐愛的菡萏兒,曾在臨終前凄凄與他說道,她說來世要當一塊玉佩,時時陪在三哥哥身邊,又不讓三哥哥再受死別剮心之苦……


  蓮花兒的最後一段生路惟有他在身邊陪伴,她在他耳邊的喁喁輕語,又還有誰人能得知?


  明德帝深深吸氣,下唇不住輕顫,這位年輕有為的帝王,面對一個他一隻手便可掐死的小小弱女子,竟生出比敵國有千軍萬馬更大的惶恐來。


  「你……」皇帝從不知道,自己竟有說不出話來的一天。他喉頭滾動,吞下一口唾沫滋潤乾澀的咽喉,才可重新開口,「你是蓮花兒……」任憑世人說他瘋了也好,痴了也罷,這嬌人兒,的的確確是他的蓮花兒!

  湛蓮雙手扶住脖子猛咳兩聲,卻是抬頭否認,「我不是。」


  她定是怪他傷了她。明德帝不自覺滑過這個念頭,再次說道:「你是蓮花兒。」


  湛蓮見哥哥眼中篤定更甚,心頭歡喜無比,嘴裡還倔強地道:「說了我不是,我是一塊……」


  話音未落,湛蓮就被緊緊攬入了一個熟悉無比的懷抱。


  這個胸膛仍是這般堅硬溫暖,這個氣息仍是這般好聞安恬,湛蓮也如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兜兜轉轉再次回到令她安心無比的懷抱,不免卸下一切包袱,頓時鼻頭一酸,哽咽輕軟地喚了一聲,「三哥哥……」


  回應她的是幾乎將她箍碎的懷抱。


  湛蓮眼眶一熱,簌簌掉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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