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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真相大白

  江沅多次勸江忠嗣遠離朝堂紛爭,他雖然不安心,但是想到這些日子以來的事,終究還是聽了江沅的,稱病不出,不在理會朝堂之事。而朝中的局面隨著宋延巳接連不斷的舉動,多少有些偏移。


  「願佛主保佑我的幾個兒女。」江忠嗣年輕的時候多少仗著一身的才學和穎悟,輕世傲物,從不信鬼神佛說,可是如今,他卻願意在這縹緲未知的佛堂中尋求慰藉。


  「老爺。」瑞安輕輕敲了佛堂的烏木大門。


  「我不是說拜佛的時候勿擾的么!」江忠嗣聲音不甚歡喜。


  「今早有小廝往咱府上送了娟信。」瑞安看著手中印著金絲的尺素。


  門被從裡面吱扭拉開,陽光透過枝葉灑在江忠嗣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金絲糾纏成扭曲的模樣,他顫著手接過,裡面就兩句話,「江水三千里,行行無別語。」


  筆墨力透紙背,他的心卻越來越沉,手中的念珠落在地上,散落開來,滾滿遍地。


  有些該來的,終歸是躲不過。


  明瓦船行在江中,水面微波泛起,雕花刻鳳的屏門上掛著珠簾,風吹起,輕搖曳,江忠嗣坐在中艙的四仙桌前,壺中的茶水微燙,指尖摩挲著杯壁,微微出神。


  「先生到了。」船身停下,不會便有小廝快步上樓來報。


  江忠嗣看著門口,珠簾微動,就見那人披著金線滾邊綉蟒紋的黑色蓮蓬衣,等入了室內,才笑著取下,「尚書令許久不見,傷寒可好些了?」


  「有勞太傅大人關心。」江忠嗣看著謝生平笑的溫慈的臉,表情不變,「不知大人約下官前來所為何事。」


  「正讓這些年可與我生分了許多。」謝太傅撩袍而坐,給自己滿了杯茶,又與看著江忠嗣的空杯,笑著也為他斟了杯,「想當年,你我把酒而談,恍若昨日,這眨眼之間,就都白髮換烏絲,時間如梭,咱們都老了。」


  江忠嗣看謝太傅單手用杯蓋刮著茶葉,手微抱與袖中,「我當年不過爾爾,怎敢敢高攀太傅大人。」


  「哈哈哈,正讓這年紀大了,記性可不太好啊。」謝生平抿了口茶,「三十年前的事,我可是時時刻刻都記在心上,絲毫不敢忘記!」


  「大人若是想與我回憶往昔,怕是要讓您失望了,我年歲已大,年少時期的種種早已忘的差不多,我勸大人也忘了罷。」江忠嗣冷著眼,就這麼看謝生平把玩手中的杯盞。


  「正讓可是我的恩人,於我有天大的恩德,老夫豈敢忘卻。」謝太傅手指彎曲輕敲著烏木的桌面,似陷入了某種回憶,「當年咱們不過二十來歲,正是男兒立業之時,你,我還有那湯家的公子,他叫什麼來著?對,湯瞿義。」謝太傅忽然笑出聲,「許多年不提他,老夫都要忘了。」


  那時候,永稷河水患頻發,謝老太爺為了給兒子鋪路,便讓朝中之人舉薦謝生平去永安修渠築堤,順手從地方上撥了幾個年輕的官家子與與他同往。他們幾人礙著謝家的名頭,也不敢真的插手工程之事,於是銀子一層一層的剝下來,真正用到修築上的便極少。按理說修河渠並非大事,小災小患也算不得什麼,待過上兩年,借口重修也是常事。


  偏偏事情那麼巧,次年,永稷河的長堤水門剛修建完畢,永安便遇到幾十年未見的大汛,永稷河忽然決溢,高達三十五處,下游八縣被淹沒,受災百餘村。田廬墳墓盡皆淹沒,廬舍為墟,死傷百姓甚眾,屍體漂浮水面,慘苦情況,不堪言狀。倖存著顛沛流離,飢不得食,寒不得衣,號哭之聲聞數十里,除稍有力者遷徙他鄉不計外,無家可歸者達數萬人。


  這場災患大的壓都壓不住,聖上震怒,永稷河修築之事幾乎成了日日早朝的議題,謝老太爺急的鬍子都白了一圈。


  謝生平作為謝家嫡脈的長子,他不能倒,謝家也不能背上這個罪名,於是所有的矛頭都自然而然的指向了他們幾個被拉來給謝生平做臉面的。


  欺瞞長官,貪墨銀款,罪名羅列了滿滿幾張宣紙。只是,罪名有了,賬目也得有,他人做不如自己人做,這是唯一一次脫身的機會。


  「要說這事,我還得謝謝正讓,若不是你賬目做的好,當初永稷河那事我也不會只被從臨安貶去地方這麼簡單。」說著謝生平起身,拱手對他一拜,繼而又笑道,「只是可惜了那幾家公子白白做了替罪羊。」


  「謝生平!」江忠嗣拍案而立。他整個人都是抖的,這件事,幾乎是他心底不能明說的疤,如今卻被謝生平生生挖開,漏出腐爛的壞肉。因著永稷河一案,陶、羅兩家滿門被滅,尹家王家元氣大傷,湯家一夕之間背負上了貪官污吏的名聲。只有他們江家,在這件事中全身而退,只貶了官職罷。


  「呵,你我年歲都大了,莫要激動,」謝太傅輕笑出聲,抬手示意他坐下,「無非是死了幾家公子罷了。」


  「你這是要把所有的事都扣在我頭上?」江忠嗣廣袖中拳頭緊握。


  「正讓這話我可聽不懂,難道不是嗎?湯家好好一個書香清貴的官家,死了個最為出息的嫡子不說,為了填這筆爛賬,居然只有把女兒嫁入商戶,換那銅臭之物這條路可以走。」謝太傅面色不改,聲音異常平緩,「我記得湯大小姐與傅家公子青梅竹馬,當時早已談婚論嫁,正讓可是親手壞了兩位小姐的姻緣吶。」


  湯菘喬那年剛滿十六,正一心期盼著嫁給心尖上的公子,結果兄長出事,湯家一夕之間就變了天地。湯老爺為了救被關押在牢獄的另外倆個兒子,不得不用錢銀來開路,可是湯家清貴,湯老爺為官更是兩袖清風,那裡有多餘的錢財去救人。


  結果湯大小姐上香祈福的途中,被宋項安看上驚為天人,願以宋家半壁為聘,求取湯大小姐。湯老爺沒實在沒有辦法,只得跪求女兒下嫁,與傅家生生退了婚。宋項安經商極有頭腦,偏偏於女色不□□分,三書六禮還沒下完,就忍不住去調戲湯大小姐,甚至染指了她的丫鬟。


  湯菘喬自幼飽讀詩書,何曾受過這份屈辱,結果一個想不開投了繯。香帕猶在,青梅已凋,傅公子為此大病一場,身子將好便衝到商行,若不是被人拉著,差點把宋項安打死,也自此決了與湯家的情分。


  聘禮已用來打點各方,退不得,於是湯老爺只好含淚把小女兒嫁入了宋家,那時候的湯二小姐才十三歲,就這麼匆忙的一頂紅轎嫁了進去,一進門就面對著滿院子的姬姬妾妾,和兩個庶出的兒子。


  「夠了!」江忠嗣指尖不停地顫抖,瞋目裂眥,「還不是你!當初若不你逼我…」


  「我逼你?」謝生平丟了杯盞起身與他對視,「正讓,做人可要講良心,你捫心自問,若不是我們謝家幫襯,就憑你,區區一個庶子,能娶到懷州太守的嫡長女?沒有我們謝家,你能一路平步青雲,短短十幾年就能從地方的五品官員爬到臨安城的正二品?」


  江忠嗣被他問的一個踉蹌,跌坐在椅凳上,謝生平就這麼高高在上的俯視他,「可我萬萬沒想到,正讓的心這般狠,居然要斬草除根吶!」


  當時他沒有根基,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總共就只有他們幾人知道,他不得不攀附著謝家,心裡只祈求著這事過去便好。誰知道事後湯家兩位公子不甘兄長冤死,姊妹受辱,怎麼都咽不下這口氣,這些年四處收集證據,妄圖給湯家翻案,求個清白。


  這一件件,一樁樁,又怎麼可能查得到謝生平身上,到時候,他多半會被扔出來當替罪羊,陶、羅兩家的結局歷歷在目,若是他被牽扯進去,他們江家怎麼辦?眼見湯家兩位公子有了眉目,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先下手為強,想法把他們以強佔良家女的罪名被送進大牢。結果進去沒幾日,人就死在了牢中,至於是誰做的,江忠嗣用腳趾頭都能猜到,但凡威脅,謝生平向來不會給他們留下丁點的活路。


  之後湯家二老受不了這個打擊,撒手人寰,湯二小姐沒了母家的幫襯,在宋府更是舉步維艱,這輩子就得了雙兒女,小女兒還未滿兩歲,就被後院的女人們生生熬死了。


  「對了,聽說早年正讓有段時間缺銀子,跟升初茶行的劉家走的頗近,就是不知道事後劉小姐嫁入宋府做貴妾,有沒有江大人的手筆了。」謝太傅似乎又想到了什麼,笑的鬍子尖都在顫,「不過她嫁進去沒兩年,宋夫人就莫名其妙的去了,她也因著討那商戶喜歡,被扶了正妻,也不枉當年孝敬正讓的那些銀子。」


  「你想說什麼。」江忠嗣這會也不端著了,直看著他冷笑。


  「有些事情,冥冥之中天註定。」謝生平指尖沾了茶水,在黑漆漆的桌面上畫著,「轉來轉去,最終還是一個圈。」


  「謝大人這是在暗示我?」江忠嗣看著逐漸在他指下成型的圓,兩端就這麼碰在一起。


  「這些事,宋延巳早晚會知道,亦或者已經知道了也說不定,屆時,依他那睚眥必報的性子,正讓覺得他會如何對你?」謝生平想了又想,笑著搖頭,「這般的因緣,你怎麼還敢把女兒嫁給他?還是說,正讓真以為自己能算得過他?」


  江忠嗣眼神微閃,繼而垂著眼嗤笑出聲,「太傅大人多慮了,他姓宋,不姓湯。」


  「可他母親姓湯,他舅舅姓湯,那麼小一個孩子,天資聰穎,少承名師,該有著多平坦的青雲路可以走。若是他們還在,何至於被逼的這般小就投入李晟的麾下,做那不惜死的武將,拿著命去搏功勛。」


  「所以,太傅大人認為這都是我的錯?」


  「難道不是嗎?」謝生平摸著手中微涼的茶水,「栽贓嫁禍的是你,毀人前程的是你,把劉小姐送入宋府的還是你,你踏著湯家的屍體走上了康莊道,莫不是這些年都忘了?」


  順手把涼透的茶水灑出,江忠嗣按著茶壺倒了杯溫茶,他嗅著茶香,片刻一飲而盡,「說吧,你想如何,拐彎抹角的與我講了這麼些,不會就是喝杯茶罷。」


  「明人不說暗話。」謝生平這才端直了身子,他輕捋著泛白的鬍鬚,「老夫需要大人幫老夫個小小的忙。」


  「我若說不呢?」江忠嗣放下杯盞,與他平視。


  「那我只好大公至正,找機會把這件事上稟聖聽了。」謝生平笑著錯開他的眼神,起身欲離,「大人可要想仔細,這麼些年過去,便是你這條船翻了,也濕不到老夫的鞋。」


  謝太傅撩簾而出,腳步踩在木質的樓梯上,吱吱作響,他看著波平如鏡的江面,忽然笑出聲,身後,是死一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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