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個坑
「為何？」
「為何？哼！」靖雲道人一甩袖，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那日乾離代你受了一掌本就重傷，隨後不好好養傷也罷了，竟為了你在飛龍殿跪了十數日，傷上加傷。我就不明白了，你究竟哪裡好讓他對你那麼死心塌地？」
說到最後，靖雲道人忍不住泛酸。好歹乾離還是他撿回來養大的，兢兢業業的教導他，結果還不如一隻中途冒出來的竹妖來得重要。靖雲道人一陣心塞，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養得白白嫩嫩的大白菜就這麼被野豬給拱了。
咦？不對。似乎是乾離這顆白菜將野豬給拱了……
靖雲道人嘴角抽了抽，暗罵自己這想的都什麼東西。
「那……如今可是好好養傷了？」竹長青聲音有些顫抖，手掌抓起又鬆開。
他很想去見一見阿離，但是……他出不去。
「我把他關進了思過峰，有他師兄看著，不會有大礙的。」
「嗯。」
竹長青緩緩低頭，又坐回方才坐著的地方。
彎曲聳拉的肩膀和背脊，長發擋住了臉使得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卻無端的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悲傷。靖雲道人感覺眼睛有些刺痛，不自在的移開了視線，頗為狼狽。
「就因為我是妖，所以我和阿離便註定不能在一起？」
竹長青說得很小聲，也很平靜，平靜得讓人感覺詭異。
靖雲道人抿抿唇道：「是。」
「我與阿離相戀並無礙著你們半分，卻因我是妖，你們便要硬逼散我們？當真是可笑！」
竹長青雙手攥著大腿上的衣服，拉扯出一道道摺痕，一滴兩滴液體滴在青色的衣服上暈開。
靖雲道人吞吞口水，見他如此不無愧疚。他嘆息道：「正是因為你是妖，你可見過有妖修和人修結為道侶的？」
竹長青沉默不答。
「你也知道沒有不是嗎？為什麼？」靖雲道人又問，依舊是沉默。
竹長青從長了靈智一路修行至今，雖一直都在天璣宮內未出去過，可他依舊知道妖修和人修之間敵對的關係。
妖修和人修是狩獵與被狩獵的關係，妖修喜愛吃人修的肉身元嬰，而人修以妖修皮毛、骨血、肉身和妖丹煉製寶物。妖修和人修，根本不能和諧共存，見面便是拔刀相向。
妖修和人修為此經歷了大大小小數十次大戰，自上次大戰已過千年，恢復了元氣的雙方又開始蠢蠢欲動，只差一個導火索，那便又是一輪人妖大戰。
竹長青知道靖雲道人這麼做並沒有錯，甚至錯的是他和阿離，為一己之私棄天下於不顧。
靖雲道人搖搖頭，他知道竹長青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他又繼續道：「你和阿離想要相守沒有錯，錯就錯在你們不該這個時候相愛。若是幾百年前，或許我還可為你們遮掩一二，你們自去隱世不出。可如今這形勢卻是不行了，你兩這事要是傳出，有心人稍稍作下文章，天璣宮便是要落個與妖修勾結的名聲，接下來會如何你應該明白。我是天璣宮的宗主，我不能因為乾離是我最喜愛的弟子便偏幫他，棄宗門於不顧。所以，只能委屈你們了。」
「只要我不是妖，那麼誰都拿捏不了我們了，是嗎？」
「什麼？」靖雲道人一怔。
竹長青抬眸，眼中滿是絕決和堅毅，一字一句，復又再說道：「只要我不是妖，就不會再有人能阻止我和阿離在一起是嗎？」
靖雲道人微微攏起眉心，腦海一道靈光閃過，猛地睜大雙眼，不敢置通道：「難得你想……」瘋了！簡直是瘋了！這方法怎麼能亂用？
「我想轉世重修。」
果然！靖雲道人硬邦邦的擺個臭臉，一拍腦門，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了。忍不住誹腹了句：這一個個的，都是倔驢！難怪湊成一對！
靖雲道人深呼吸一口氣，「你可知轉世重修成功概率有多低？」
竹長青道：「不足百分之一。」
「那你還要這麼干？」靖雲道人太陽穴突突直跳，感覺頭都快要疼裂了，氣的！
「轉世重修成功概率太低了，九成九你是要魂飛魄散的。就算你成功了，可你本是妖身，轉世也大概會是妖，成人的幾率太低。轉世以後，這一世的記憶你永遠都不可能記起，即便你真的轉世成人，乾離與你擦身而過你也是認不出的。說不定你們就此再不會交集，你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將付之一炬。如此，你還要堅持？」
竹長青勾唇一笑，頗為嘲諷：「現在這般等死也不比轉世重修好到哪裡去。」
靖雲道人一噎，頓時想起他開了殺陣，竹長青撐不過明日的事實。他納納道：「我可以強行關陣的。」只是陣中之人能不能活下來卻是沒把握。
顯然竹長青也是門清的，他並未將靖雲道人這句話放心上，只是道：「宗主好意長青心領了，我意已決。」
竹長青背靠在陣法的結界牆上，右手緩緩撫上左臂，眼中帶著不舍，隨後一咬牙狠心的將左臂生生卸下。斷了手臂，淡青色的血液噴涌而出，他卻沒心情去止血了。
左臂在他手中幻化成一根脆青色的拇指寬巴掌長的竹枝，稍稍煉製過後，便成了一支精緻小巧的竹笛。他自懷中心口處拿出一個結得歪歪扭扭幾乎看不出是同心結的物事，將其系在竹笛上，而後笑彎了一雙漂亮的桃花眼。
竹長青將竹笛放在身前的空地上，對著一臉驚愕的靖雲道人細聲道：「把它給阿離，他會來找我的。」
靖雲道人盯著竹笛，感覺眼睛差點被那竹笛灼傷，心中苦澀。看著強顏歡笑的竹長青，活了千多年的靖雲道人生平第一次嘗到了後悔的滋味。
「你……」
靖雲道人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只剩一聲嘆息。如今說什麼都晚了，他所唯一能做的，大概是幫竹長青將竹笛送到他那小徒弟手中了罷。
竹長青唇瓣上下碰合，沉長的法決無聲的念出，一個個金色的光點自嘴中溢出，整整齊齊的排列著，圍繞著他形成一個金光閃閃的螺旋狀。
當最後一個法決蹦出，竹長青閉上眼，人身化成一棵直挺玉立的青竹。「嘭」的一聲青竹炸成淡青色的光點，漸漸擠入金色的螺旋之中，而後旋轉著隱入天地間，了無痕迹。
陣內之人已死，七殺絕靈陣失去了目標，頓時華光黯淡，不消幾息便沉寂了下來。
靖雲道人俯身撿起竹笛，感覺有些燙手，匆匆將其扔進袖袋中。他仰頭看向那片青天白雲，心中感概萬千。
難得他一片赤子之心，可惜了……希望他真的能轉世成人罷。
思過峰，天璣宮七十二峰之中最荒蕪偏僻的一座山峰，峰如其名，是專門用來懲罰弟子思過的地方。
靖雲道人在思過峰唯一的平台上躊躇許久，看著眼前的小茅草房，腳抬起又放下。
靖雲道人抓抓頭，他該怎麼和徒弟說他的小情人死了？想想不管怎麼說，似乎都會刺激到徒弟。
正在他猶豫不決之時，茅草房的門卻打開了，乾離沉著臉，神情平靜如一潭死水，只冷冰冰的看著靖雲道人說：「既然師尊來了，何不進來？弟子並不能如何您。」
靖雲道人身形一僵，徒弟這是在生氣，非常的生氣。
靖雲道人心有戚戚焉，滿心忐忑的在乾離的冷眼下進了茅草房。
「師尊，請用茶。」
進了茅草房以後，靖雲道人剛坐下，屁股還沒坐熱和，就見乾離恭恭敬敬的端著一杯茶過來。
靖雲道人眼神落在那杯冷茶上，旁邊地爐的火燒的正旺噼啪作響。他有些心塞，好嘛，小徒弟對他意見大發了。
靖雲道人沒有接茶，訕訕的道：「徒弟啊，你那小情人死了，他轉……」
碰的一聲，茶杯摔落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四濺，靖雲道人一個閃身險險挽救了他那身華貴的白衣。
還未站穩，便見一陣刀光劍影，晃眼得很。靖雲道人大手一握，死死的捏著乾離握劍的手，急的滿頭大汗。
「徒弟你先別激動啊！聽為師說完！」
乾離賞他一個冷眼，握劍的手抽了下，沒抽動。靖雲道人連忙解釋道：「他轉世重修了。」
乾離一愣，轉世重修了？一想到轉世重修的低概率，乾離臉色頓時白了，他焦急的問：「成功了嗎？」
「成了成了。」靖雲道人暗罵一聲，果然徒弟什麼的，都是有了媳婦忘了師尊的混蛋！他嘖嘖兩聲，將袖袋裡的竹笛遞給乾離，「這是他留給你的。」
竹笛散發著和長青一模一樣的氣息，清淡溫和，乾離緊張得手發抖，接過竹笛以後眼眶發紅。默不作聲的將靖雲道人趕了出去，當著他的面嘭的關上門，撲了他一臉的灰。
靖雲道人看著茅草門氣得咬牙，怒氣沖沖的轉身走人。
此後幾百年間，乾離便一直在等，等長青轉世那一天。直到某一年某一天，他習慣性的拿出竹笛擦拭，卻見竹笛發出一陣青色的幽光。
乾離狂喜，他知道，他的長青回來了。
長青，等我，我一定將你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