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繼非典型肺炎之後,最近又爆發了新的病毒甲型H1N1,俗稱豬流感。
寧璐潔覺得H1N1是個拗口的名字,怎麽讀都不比H5N1順口,她還是稱之為豬流感。
沈姨來過一次,帶了一大袋的板藍根,並叮囑她定時服用。
“聽說這東西,在外麵賣斷市。”寧璐潔捉起那板藍根,仔細地看了下生產日期,竟然是前一天生產的。
“我有個親戚,他的工廠是製藥的。”沈姨解釋,又吩咐了一通,便匆匆離開了。
誰也曉得,一定是寧陌洋派她來的。
她看著那一堆板藍根,這足夠她喝到明年了。
她心裏想:會不會有人因為喝得多板藍根致死呢?如果是,她將是第一人。
她把那一堆板藍根用環保袋打包好,放進一個空置的櫃子裏。專家已經說過,板藍根能預防豬流感是不科學的。
寧璐潔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繼續正常的上班下班。隻是越來越多的市民,戴了藍綠色的口罩出外。
豬流感的傳播速度 ,真讓人吃驚。寧璐潔看著電視裏頭的確診案例不斷飆升,由一個國家開始向世界蔓延,盡管人類患病的死亡率比豬患病的死亡率低,還是弄得人心惶惶。
在這個動亂的時候,楊倩簽了份就業協議。
她答應過,找到工作,必定請她吃飯。
外頭的人流比平時的減少很多,不為必的,因為本市已經確診了一例甲型H1N1的病列,患者是個留美的中國學生,而與他乘坐的同一個班機的有幾名市民並未聯係上。
所以,在這幾百萬人中,有幾個人極有可能帶著數以千萬的病毒在街上遊蕩,而自身並不知曉。誰也不敢上街。
寧璐潔也戴上了口罩,顏色是檸檬黃。
“你這口罩夠搶眼。”楊倩讚揚。
“我送你一個,買的時候是情侶裝。”寧璐潔說著,就翻找包包。
“不不不了,況且專家都說了,戴口罩未必能預防,我還是聽天由命吧。”楊倩拒絕。
寧璐潔又換了不同顏色的口罩,這些口罩都是從她家附近一家便利店買的。顏色有很多種,有淺紫,粉紅,翡翠綠,天空藍。。。。還有些顏色漸變的,有迷彩的,有混色的,聽說都是這家店的老板的女兒親手染的。
寧璐潔覺得除了素色外,其他也太花俏了,假如她年輕兩歲,她一定會挑迷彩的,那是多麽容易引人注目的口罩。
回家的時候,公車上一個不戴口罩的人止不住地咳嗽,因為過度的咳嗽,憋得臉都通紅了。車上的人紛紛向他投以警戒的眼光,下意識地收緊了口罩。
晚上的時候,寧璐潔開始頭痛,流鼻水。她懷疑自己得了豬流感。她連忙吃了顆科達林,幸好,症狀不一會就消失,應該是初感。
深夜,寧璐潔還沒入眠,門鈴聚然響起。
上個星期,寧璐潔在出售口罩的便利店見到一個特價響鈴,十分便宜,於是便買下。回家一試,才曉得這不是一般的按鈴,竟唱的是《IQ博士》主題曲,嚇了她一跳。
寧璐潔開了一小半門,是個生麵孔。
“小姐,你男朋友醉成這樣子。”生麵孔說。
寧璐潔一眼就認出半個身子掛在生麵孔身上的人是陸子風。
搞什麽東西啊!
寧璐潔連忙開了門,引他們進去。
生麵孔比陸子風矮半截,托著陸子風顯得十分滑稽。寧璐潔上前幫手,兩人齊手齊腳地把這份量大的陸子風扔到沙發上。
生麵孔說:“我這人就是愛管閑事,兩夫妻的,床頭吵架床尾和。”一副很了解事情真相的樣子。
寧璐潔看著躺在沙發上醉成一堆泥似的陸子風,眉頭緊皺。
生麵孔是個的士司機,可謂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寧璐潔付了雙倍的錢,又道了無數次的謝,生麵孔才姍姍離去。走時還不忘勸解:“兩夫妻,有什麽不妥,就互相遷就。”
打發掉生麵孔,寧璐潔試圖拍醒陸子風。她有了上次的經驗,不得不作預防措施。
陸子風拂開她的手,埋頭睡覺。
寧璐潔坐在他側旁,意圖找出他的破綻。
你裝,你裝,你給我繼續裝!
我就不信你醉了還能報出我家地址!
陸子風突然站起來,走到陽台外。寧璐潔深感不妙,新聞報道裏多得是醉後失足墮樓死亡的案例。可喝醉的陸子風的力氣一點也不少,她根本拉不住他。
隻見他走到陽台邊,突然停下來。
寧璐潔真的相信,他是醉了—他竟對著大馬路小便。
寧璐潔收拾了陽台,累得不得了。她倒在床上,微微觀察在一旁睡得酣然的陸子風。
除了成淳厚外,她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地接觸男人。
陸子風的五官舒展開來,十分寫意。眉毛邊緣擰成一個小結,不細心留意,是不會察覺的。寧璐潔伸出手指,試圖舒平它,按了一小會,一鬆手,眉毛又自然地卷成旋窩樣的小結。她越看越覺得有意思,三番四次地去逗弄它,下手很輕,生怕弄醒沉睡中的陸子風。
如果人分兩種人,一種是讓人過目難忘,另一種則是讓人輕易忘記的。而陸子風恰恰不在這兩種人之間,他是屬於耐看型,第一印象給對方添了好感,絕不是過目難忘,但相處下去,越看越叫人上心。
第二天起來,陸子風已經消失了。而那晚上的事情,放佛是一場夢般,陸子風也沒有借此來騷擾他。或許她說的那些話都生生地在他身上截了幾道傷口。是的,她是這樣無情的。
但無情的她,總是隔三差五地想念他,而且思念一天比一天深。她找不到藉口去見他,連一個靠邊的理由也沒有。她怕沒有堅定的理由而被拒絕,那是一件多麽羞辱的事情。藉口能安慰她的心。
或許他們,有緣無份。
過了兩天,寧璐潔接到一個電話。
“您好,我是派出所,核實下您的身份證號碼,是442000***********嗎?”對方問。
“是的。”寧璐潔以為是常規的突擊檢查,沒多想。
怎料,對方又問:“你現在在哪裏?”
“家裏。”寧璐潔不曉得常規檢查啥時候附加了這一項。
接下來是晴天霹靂的消息:“你是前天,即是5月X日晚上乘坐了的士去蓮峰公寓嗎?車牌號碼是T23XXX,你乘坐的出租車司機被確診為甲型H1N1疑似病列。”對方強調了“疑似”。
寧璐潔迅速反應過來,難道是那個生麵孔,反問:“那司機是不是長得特別短小?”
對方料不到她會這樣問,擱著聽筒問了周圍的同事,對方那邊似乎問了幾個人才確定:“是的。過一會公安廳和衛生部的會聯係你的”
寧璐潔終於找到天下間最有力的理由,她馬上給陸子風撥了通電話,但電話裏傳來沒有感情的女聲:“你好,你所撥打的電話號碼暫時不能接通。。。。。。”
她的心陡然沉了下去,那冷冰冰的聲音放佛在審判她:你既然把他推開,現在又來關心他,你有何居心。
她沒任何居心,她隻是急不可待地想要了解他的情況。
她的手機才擱下,又陸陸續續進來很多陌生電話,全是A市衛生局,住所的派出所,出租車公司,以及A省的公安廳。大家都無一列外地問:“您在哪裏?”
得知她已經被所在疾控中心聯係上了,都祝:“早日解除隔離。”
寧璐潔特意衝了杯板藍根,現在隻能死馬落地行,不行也要行,臨被疾控中心帶走的時候,她還偷偷塞了幾包板藍根衝劑在行李裏。
120急救車停在她家門口,司機和醫生全副武裝,從頭到腳都是白色的防護服,活脫脫是太空人,和當年非典時候的裝備一模一樣。
但她無心裝載,她現在心裏,牽掛的是陸子風的狀況。
她問隨行的疾控中心的人員:“我想問下,與我一起接觸那名患者司機的那名男性都找到了嗎?”
疾控中心的人員麵無表情說:“是的。”
“那我想請問,我能看看隔離的名單嗎?”寧路潔隻想確認陸子風真的被找到。
疾控中心的一個女員工笑了:“您放心好了,凡是與出租車司機直接接觸過的人,我們都能“捉”到。”接著又做了一個手到擒來的動作。
一切安頓後,寧璐潔又給陸子風撥了一通電話,電話接通了,她的心被拎了起來。她腦海裏全是她把一遝人民幣狠狠地摔到他身上的畫麵,當時她的語氣是那麽重,她徹底地踐踏了他的尊嚴。而如今,他們交換了角色,她突然害怕陸子風的冷言冷語,會把她所謂的自尊心數落得一文不值。
長大一分鍾的“嘟—嘟—嘟”,始終沒人接聽。
她打從心裏舒了口氣,又不免失落。或許,他真的不願聽到她的聲音。
晚上,兩個醫護人員過來給她查體溫。一男一女,穿著一套防護衣,十分有默契,拿著電子體溫計,往喉部照一秒就能立即出數。
“假如有什麽不舒服,一定要馬上告訴我們。”男的說。
寧璐潔點點頭,折騰了一天,她隻覺得累,連話也懶得說。
她見他們認真地收拾儀器,打探道:“是不是所有的隔離患者都統一被安排住賓館?”
“對的。”這次是女的回答。
最後,醫護人員叮囑她要多做運動,寧璐潔重重地點頭。待他們走遠了,她一個一個房間地去尋陸子風。
她隻想知道陸子風沒事,好讓她放下心頭大石。
她漫無目的地在走廊徘徊,一共被隔離的有差不多一百人,而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獨立的房間,換句話說,她豈不是要敲一百個房間的門。遇見善良的人,對方還是會對她報之一笑,遇見脾氣暴躁的,她可就慘歪了。
她跑到一樓服務台去,服務台一個人影也沒有,職員多數被調離了。她躡手躡腳地打開電腦,她先前壓根也沒接觸過服務行列,對著電腦弄了半天,都未找到這次的入住名單。
她餘光刷過服務台側旁,白色文件上赫然寫著“隔離名單”。
名單上除了有被隔離者的名單,還有被隔離者的電話,性別,年齡,住址,以及住房號,一一地羅列出來。
陸子風的名字排在較前麵,她不費多時就找到他的房號—4樓203,剛好是她的房間上一層。
原來他們挨得這麽近。
她幾乎是小跑著奔到四樓,可到了門口,琢磨了許久,卻沒勇氣敲門。
這時,背後有人叫她的名字:“你怎麽在這裏?”
寧璐潔轉身一看,是陸子風。
他手提著東西從外麵回來,看見她,不見得很意外。
陸子風引了她進去他的房間。那是一間標準的雙人間,雙人床大得可以同時躺三四個人。這房間與她房間根本不同,她的也是雙人間,卻是單人床,隻能歎運氣不及他好。
她坐在雙人床對開的單人沙發椅子,幸好陸子風忙著收拾從外麵帶回來的東西,根本無暇顧及追問她為何在這裏出現。
“不介意的話一起吃吧。”陸子風不知從何弄來一張小桌子,上麵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肴。
不說還好,一說到覺餓了。寧璐潔晚飯隻吃了幾口,全因食堂裏的菜式都不合她的口味。寧璐潔抿著嘴說不餓,到最後還是降服在佳肴下。
“這都在哪裏買的?”寧路潔問。
“家裏送過來的。”陸子風說。
寧璐潔瞪著眼問:“我們還能和外界接觸?”
陸子風輕笑,反問:“你說呢。”
寧璐潔搖頭否定。
“沒有事情是辦不到的。”陸子風意味深長地說。
陸子風又問:“你怎麽在這裏?”
“我被隔離,當然在這裏。”寧璐潔心虛地說,意圖轉移他的注意。
可是這方法在他身上一點也不奏效,他繼續追問:“可是你在我房間前?”
寧璐潔抿著嘴說:“賓館這麽大,你愛管我站哪裏。況且,我咋知道你住哪個房間。”
陸子風點點頭,寧璐潔以為蒙混過關,誰料,陸子風一句話就揭開她笨拙的謊言:“我剛才在樓下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服務台找什麽來著,我在想,哪個人是不是我認識的。”
寧璐潔臉青了一遍,又紅了一片。她無言以對。
“難道,你到現在還想否認你喜歡我這一事實?”陸子風鬼魅般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誰說。。。。。。”寧璐潔作勢抬頭解釋,豈料陸子風先發製人,堵住她的話。
他吻得纏綿,似乎要把積壓在他心理的話一次發泄出來,他是如此思念她,如此渴望她的。在這一個多月裏,他控製自己不去見她,為的就是讓她明確她對他的感情。思念是一種煎熬,他無法忍受那種折磨,他總是借工作機會,偷偷近距離地觀察她。
有好幾次,他站在她家樓下,看見燈火通明的屋子裏偶然會投出她的背影,他竟異常滿足了。
他從沒有如此瘋狂地思念一個人。
寧璐潔身子昂著,全身重力放在兩隻手撐著,床單被她手掌捏著成了皺紋。陸子風居高臨下地吻著她,讓她半丁點的反擊力也沒有。她隻覺得他的吻如狂風如暴雨,一如她對他的思念。
陸子風的聲音輕輕的,詢問:“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寧璐潔想否認,她無法坦誠自己的感情。但陸子風雙手鉗住她的頭,她無法動彈。她隻好說:“你不是和何組長在發展嗎?”
陸子風失笑,心裏卻激動無比,這一句話比“是的”更讓人感動,她在為他吃醋。
他俯下身子,吻得更深情了。
“哎,可惜我隻對你一個感興趣。”他語氣是溫柔的,是憐惜的。
這句話讓寧璐潔的心也軟下去了,她無從反駁,稍微一激動,腳蹬了一下擺滿菜肴的桌子,桌子應聲倒下。
寧璐潔驚呼,眼睜睜地看著桌子倒在地上,菜肴灑滿一地。
“別管它。”陸子風的吻一直流連在她身上。
“可是你剛才沒吃幾口。”寧璐潔惋惜。她到底是在心痛他。
陸子風淺笑,不作答。不一會兒,他的吻遊離到她耳朵上,曖昧地說:“有你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