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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書房,挽夏被引進去后便見皇帝坐在桌案前提筆寫著什麼,沈滄鈺坐在一邊安靜品茗,修長白皙的手指托著青花茶碗,似碧水映雪好看得直晃人眼。


  挽夏暗暗收回視線,恭敬給皇帝行叩拜禮。


  膝蓋才彎下,皇帝已擱了筆,威嚴的臉上綻放出笑容叫汪福扶起她。


  「溫嫻怎麼比以前更拘謹了。」皇帝說著視線在她身上略過,「唔,幾日不見倒像是長高了些,上回在牡丹宴玩得可開心?」


  挽夏也笑,帶得一雙大大的杏眼靈動明亮,「給父皇問安是傳達溫嫻的一片孝意,哪有拘謹。爹爹昨兒給溫嫻量了身量,也說是長高了些,爹爹每回出門前都會給量一回。」


  跳過敏感的牡丹宴不提,挽夏順著皇帝的話說家常。


  沈滄鈺聞言抿茶的動作頓了頓,眼底閃過抹暗色,又不動聲色飲茶。


  皇帝哈哈笑了兩聲:「你爹爹這粗漢子還有這麼細膩的一面,朕倒是首次聽說,不過一兩個月又見著了,婆媽!」


  挽夏眨了眨眼回道:「溫嫻娘親也是這麼說的,可爹爹說了,他心裡就是這些媳婦孩子炕頭熱的事,氣得娘親擰他說這哪有個將軍樣。」


  小姑娘說話時雙眼清澈純凈,引得高座上的皇帝直盯著她看,片刻他笑容就添了絲寂色:「朕也曾為這話笑話過你爹爹,那時你還未出生,一晃又是這些年了。」


  挽夏聽著微微吃驚,她倒是誤打誤撞又引得皇帝懷念往事了。


  皇帝也只是略說了一句,又笑著伸手指了指沈滄鈺:「你七皇叔也在呢,快給他問個安,明日你們便與他同行,好討了他歡喜路上多照顧著些。」


  她一點也不想被他照顧!


  挽夏在心裡腹誹一句,轉向沈滄鈺有些敷衍的屈膝:「溫嫻見過七皇叔,要勞煩七皇叔一路照顧了。」


  小姑娘雖低眉順眼的,卻語氣閑淡聽著還蔫蔫的,沈滄鈺抬眼掃過她,擱了茶杯淡聲道:「算不得勞煩。」


  挽夏便又朝他再福一禮。


  皇帝將挽夏這種疏遠看眼中,視線便又在沈滄鈺臉上轉了圈,見他面容清冷如常,握著扶手的指節卻又發白凸起,眼底掀起淺淺的譏色。


  他這皇弟總是面冷無顯山水,可到底還是年輕,細處總會露出端倪來。總歸還是有心思的,別人卻是不想領情,以為到封地便能掙脫他的掌控了嗎?皇帝想著心間冷笑一聲。


  沈滄鈺耳目靈敏,自然察覺到皇帝落在身上的視線,見他停頓片刻便移開,眼底亦顯出譏諷之色。


  殿內二人暗中無聲鬥智一局,挽夏不得而知,只應對著皇帝問答。間中見皇帝都和顏悅色的,雖不能將帝心窺透,卻是明白皇帝對凌家的猜忌是比先前慶功宴上的少了許多。


  在御書房呆了一刻鐘,有大臣前來稟政事,挽夏便先告退,皇帝金口一張又賞了大批東西。


  從御書房出來已臨近午時,太陽正當空,挽夏抬手擋了擋,吁出口濁氣準備出宮。


  許是宮人見午間太陽毒辣,便選了條林蔭小道。


  挽夏先前不察有何不妥,只覺得樹影斑駁,涼風怡人,直至又走大會見著前方顯出道明黃色身影。


  她杏眸霎時眯了起來,頓住步子,模樣像一隻警惕的貓兒。


  「挽妹妹。」侯了多時的沈彥勛直面而上,看精緻面容被陽光鍍著層光暈的小姑娘,唇角便先翹了起來。


  挽夏則頭看了眼,宮人們已退在她身後,無法避開,她只得回應喊一聲:「太子殿下。」


  沈彥勛聞聲眸光閃過一抹暗色,將少年還未蛻變成熟的俊顏帶顯得陰柔,「本宮送郡主出宮,你們退下吧。」


  宮人應喏離開得飛快。


  挽夏心中的警惕越發強烈。


  「挽妹妹,本宮有些話要和你說。」沈彥勛見四下只余兩人,伸手便想去牽小姑娘。


  挽夏早有防備,往後退開一步與他伸來的手錯開。


  她沒有說話,只是拿疏離的目光盯著沈彥勛。


  沈彥勛手停在半空,握了握拳又欺進一步。


  他被她的眼神刺得難受:「本宮是哪兒得你厭煩了,近些日子你進宮都對本宮冷冷的,本宮也送了紙鳶表示賠禮道歉了,你卻仍舊如此。」


  做為太子,沈彥勛有自己的傲氣,挽夏的態度叫他難受也著惱,語氣不覺就帶了高高在上的質問。


  挽夏又後退一步,絲毫不敢放鬆,眼底隱著諷色:「溫嫻不敢厭煩太子殿下,不過是格守禮法。君是君,臣是臣,往前是溫嫻不懂事,才與太子殿下孩童般玩鬧。」


  過往情誼,自己的一片情誼被冠上孩童玩鬧字眼,沈彥勛怒由心生,跨前一大步。挽夏眼神即變,忙不跌往後退,腳下石子地卻不平,硌得她在蹌踉間坐倒。手掌擦在石子上,火辣辣的疼。


  她眼前光線又立即就被黑影籠罩,十六歲的少年居高臨下立在她跟前。


  他低頭看她,在她眼中看到的是冷漠與警惕。


  他沉默,微風吹過,小道兩旁的樹葉沙沙作響,將他有繁複金色暗紋的袍擺吹得飄揚。挽夏從跌倒的疼痛中已緩了過來,想也沒想站起來轉身就要跑,逆光中的少年讓她感到極其危險,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狩獵者般的銳利與專註。


  可對方仿若清楚她心思,她才站起身,肩膀就被按掐住,眼前一花人已被按在樹桿上。


  挽夏撞得悶哼一聲,抬腿就踢向身前的沈彥勛。


  沈彥勛自小習武,哪裡會防不住她這點花拳秀腿,不過腳往前一擋一壓就制住了她的反抗,身子並靠前了些。兩人間距離就變得只有一拳余。


  「你是這要做什麼!」挽夏恨自己年歲小,力勁不如人,惱怒得憋紅了一張小臉。


  只到下巴的小姑娘,雙眸如寒星,那麼明亮動人。還帶著些許幼嫩的面容染著霞色,如雨後海棠清艷,呼吸間更有清香,沈彥勛忍不住想要更靠前。


  挽夏見他的臉居然還再靠近,又羞又惱,想著他若再不停下便一頭磕上去。


  就在她蓄力準備再拼起反抗時,破空的風勁聲掠過,耳邊響起悶哼,發現制住自己手腳的力道消失了。


  挽夏想也沒有想,又用力推了把神色痛苦捂腰側的沈彥勛,拔腿就向前跑。


  逃開得倉促又緊張,待她看清前面還有一道身影時想停住已晚,眼瞧著直直就要撞上去。


  電光火石間,她腰間一緊,灼熱的大掌環住她,領她轉了半圈卸了那衝勁,而她整個人也依入滿是冷香的胸膛。


  沈滄鈺?!


  熟悉的熏香叫挽夏瞬間便知道被誰人攬著,先前一直緊繃的心弦很奇怪就放鬆下來,雙手拽上了他的衣襟,任他帶著自己穩住身形。


  沈滄鈺感覺到懷裡小姑娘身子從僵硬到變得柔軟,心間微動,站定后低頭去看她:「怎麼又不看路。」


  挽夏這才抬起頭,入眼是那清峻熟悉的容顏,他清冷雙眸清晰映著自己的面容,深處似有一團吸人的光芒。星星點點,帶著想讓人沉溺的暖意……


  這瞬間似乎連風都安靜了。


  挽夏聽到自己的心臟怦怦劇烈跳動,心臟深處的枷鎖似乎在碎裂,讓她不安,呼吸急亂。


  「七皇叔?!」


  很不適宜的聲音打斷兩人正微妙的對視,沈滄鈺眉眼一冷,挽夏亦像觸電般立即鬆開還揪著他衣襟的雙手。


  這一下,紅腫滲著血絲的手掌心就暴露在空氣中,落入漸漸聚攏怒意的沈滄鈺眸中。


  血色刺目,他心頭風浪翻湧,猛然一抬手。


  挽夏看見有什麼飛射出去,沈彥勛只感覺膝蓋一疼,立不穩單膝便跪了下來。


  「沈彥勛,你這太子是做膩了。」沈滄鈺面無表情看著前眼半跪的少年,盯住人的桃花眼異常平靜。


  沈彥勛額間有冷汗滴落,不知是疼的還是驚的。


  這樣的七皇叔是他首次見的。


  他聲調到神色明明沒有情緒波動,可正是這種平靜卻叫人莫名生懼,彷彿就像落入寬大的河中,此時還風平浪靜的河面,彼時就會如凶獸瞬間將人淹沒。


  可他做錯什麼?!


  他什麼也沒有做錯,為何會被他斥這樣一句,而且,他又有何資格這樣斥責他!

  沈彥勛咬牙站了起來,膝蓋鑽心的痛卻讓直不起身:「七皇叔,本宮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置喙,本宮與溫嫻有話說,還請七皇叔迴避。」


  「沈彥勛,你能站直了再與本王叫板。」沈滄鈺神色依舊平靜。


  一句話叫沈彥勛就恨得雙目赤紅。


  叔侄間針鋒相對劇烈碰撞,挽夏無意識往沈滄鈺身邊靠了靠,換得他抬手摸頭安撫。


  兩人的小動作叫沈彥勛危險的眯起了眼,腦海里是方才他們對視一幕,心頭頓生一股奇異感——他的七皇叔對凌挽夏似乎不太一樣。


  這個念頭不過劃過腦海,沈彥勛身為男人,他突然就懂了沈滄鈺這種異常。因為方才沈滄鈺看凌挽夏的目光他很熟悉。


  他也曾那樣待凌挽夏!!


  他咬牙切齒,又想起牡丹宴那日意外見著凌挽夏的事。


  是了,那日沈滄鈺可還當著凌挽夏的面解釋為何到場,他還曾心生疑惑。原來他的好皇叔已另生心思,連帶著暗中打擊他一把。


  沈彥勛怒火灼噬著心頭,凌厲的眸光似刀刃直衝向沈滄鈺,又掃到面色淡然的挽夏身上,唇角一揚有著叫人說不清的森冷。


  「凌挽夏,你若因張氏女的事而惱了本宮,本宮現在就能給到你承諾,來日絕不會讓你低她一等!本宮方才是急切了些,可你以為他相救又藏了什麼好心思?!」


  沈彥勛一字一字清晰的砸入挽夏耳中,她先前在他身上所感受的偏執果然一語成讖,卻又對他後面的話感到不安。


  她抬頭去看沈滄鈺,只見他眉宇間依舊是那股清冷之色,立與陽光之下亦讓人感覺不到暖意。


  沈彥勛說著已邁步走上前,盯著杏眸有抹惶色的挽夏又道:「我們的七皇叔心思可不比本宮簡單幹凈,或者說要更為齷蹉許多。凌挽夏,他救你,不過也是看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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