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1.1

  「別動,我幫你。」沈滄鈺說。


  挽夏是真沒敢動,她感覺到他微微撐高了上身,修長白皙的手指劃過她側臉,慢慢繞到她耳後。


  每游移一下都是那麼輕柔,彷彿她是個易碎的娃娃,可挽夏卻覺得極其煎熬,他緩慢動作越發叫她面紅耳赤。


  那縷散落的髮絲終於被牽動,她心頭一輕,卻聽他又說:「纏得有些緊。」


  挽夏的心瞬間又被提起,她手撐在他胸膛償試小弧度抬頭,只能看到他光潔的下巴,他雙手還在小心翼翼解那髮絲。


  「別動,這樣我更解不開了。」沈滄鈺不知她想看什麼,耐心道。


  她卻耐心不了了!

  挽夏對這樣緊貼的姿勢感到太過羞恥,她被他的氣息擾得心神不寧,她只想快刀斬亂麻!

  想到自己還貼身藏了匕首,她換做單手支撐身子,一手滑進袖裡,在沈滄鈺未留意間抽出匕首。杏眸微眯,利落抬手往髮絲揮去。


  銀光閃過,沈滄鈺在這瞬間呼吸凝滯,手化爪雷電般掐住了她的腕。


  那時髮絲已斷,在他的力勁下,匕首被帶過衣襟,將那襟扣也削了下來。


  腕間傳來的疼痛使得小姑娘輕呼一聲,匕首應聲而落,被沈滄鈺兩指一夾,直接甩出釘入車壁。並掐著她手翻身將她牢牢壓住。


  兵刃破空的輕嘯聲彷彿還在耳邊,沈滄鈺臉色有些發白,額間布滿細汗。


  那一瞬,他……


  他低頭,看到飄落在邊上的髮絲與襟扣,又忙去看被掐著手腕的挽夏,見她因自己力道吃疼紅了雙眸,懊惱著鬆了手。


  方才她揮刀那瞬間,他以為回到了前世,她憤怒朝自己揮刀那刻……那瞬間,讓他渾身發涼,心臟劇烈的疼痛,以為那個對他因誤會而滿心怨恨的她就在眼前。


  她……原來從小就喜歡藏著匕首。


  「掐疼你了。」他神色緩和了些,目光沉沉看著她通紅的手腕。


  挽夏在被他壓住那陣天懸地轉中回神,手得了自由,猛地去推他。可他卻是紋絲不動,仿若是一座山般籠罩著她。


  先前事出有因就罷了,怎麼現在他還敢這樣欺著她!

  她又羞又氣,轉而用手肘去擊他脖子,雙腿也開用力掙扎。


  沈滄鈺沒想到她說翻臉就翻臉,忙用手去阻她,可她在身上亂扭動,兩人貼得那麼緊,彼此相貼著的溫度摩擦中就像熱水一樣沸騰。讓他全身血液都為之沸騰。


  她那點力氣於他來說真是不值得一提,身上還哪兒都是軟,軟軟的蹭著堅硬的他,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挽挽,別動!」他桃花眼微眯沉聲警告,身體無意識又貼緊她一分。


  好沉!


  他要壓死她嗎?!

  挽夏滿臉通紅,方才是羞的,現在是氣的,也有呼吸不暢。


  「七皇叔,你還不放開我嗎?」她微喘著,咬牙切齒擠出一句完整的話,杏眸水霧縈繞,像是被欺負慘了。


  一句七皇叔落入沈滄鈺耳中,似有股冷風將他身上的燥動熄滅,他一個激靈翻身坐起,將被她勾起的念想全力壓了下去。待他再看向她時,雙眸已恢復清明,神色冷靜。


  「姑娘家別在身上藏那麼危險的東西。」他淡淡朝她道。


  挽夏揉著手腕坐起來了,雙腿往後挪,直接貼著車壁,氣惱又警惕的看著他。「不勞七皇叔操心。」


  他看了她幾眼,站起來將沒入車壁的匕首抽了出來,本想和她說沒收,卻又見她死死盯著自己,好像自己敢說一句不順她心意的話就要撲上來。


  他視線便又轉到匕首上。


  小小的匕首輕巧精製,他屈了指尖往匕身彈了彈,利刃當即發出悅耳的輕吟聲。是把好匕首。


  猶豫小會,他還早將匕首遞了過去:「突然壓制你是因為這個。」


  這算是解釋嗎?挽夏眸光冷冷接過東西,在寬袖中找出匕鞘,將它又重新收好。


  她真是跟沈滄鈺犯沖,遇見他總是沒好事。


  她站起身整理衣裙,可髮絲散落,沒有梳妝的東西,她視線在車廂里轉了一圈,終於尋到那頂被丟到一邊的帷帽。


  她剛想上前去拾起,卻發現頭皮一松,固定髮髻的圓頭金簪被沈滄鈺摘了。


  他手指捏著簪子,無視她憤怒的小眼神。「坐下,我這有梳妝的東西。」


  挽夏很想拒絕,可髮髻已散了一邊,就是有帷帽也不能見人,只得憋紅了小臉。


  沈滄鈺覺得她生氣的樣子實在可愛,粉面桃腮的。「我幫你挽發吧,算是賠罪。」他說著頓了頓,「你手腕傷著也不方便。」


  經他一提,挽夏才回想起腕間火辣辣的疼,這都是拜誰所賜?那一下似乎真要扭斷她的手!


  她掙扎著,最後冷著臉沉默坐下。


  這副樣子確實不能叫兄長看著,看了必定得起疑,算了,就當他是個丫鬟吧。


  「七皇叔確定會挽姑娘家的髮式?」她問。


  沈滄鈺見她難得聽話,握拳抵邊在唇邊低笑一聲:「只是盤個髻,應該不難。」


  挽夏被他的笑激得起雞皮疙瘩,她總感覺沈滄鈺有時會莫名奇妙,比如這種莫名的討好。他既然不是為了拉攏凌家,那是為了什麼?總不能是因為自己?!

  挽夏被自己想法感到惡寒。


  她如今才十二歲,他怎麼可能對自己有那種想法,前世這個年紀他真的是瞄一眼自己都懶。他應該不會這麼變態,記憶中的他是十分清心寡欲的一個人,他們成親后那些親密的事也不過七日一回。


  挽夏還在胡思亂想著,沈滄鈺已轉身從暗格中取了象牙梳,乾燥溫暖的大掌輕托那細密柔順的髮絲,一下一下梳順。分出兩股,交纏盤至一側,再執起金簪固定。


  為卿挽雙髻,盼願兩情悅。


  沈滄鈺心間繾綣,收回沾得滿是幽香的雙手,輕聲道:「好了。」


  挽夏真沒想到他那麼利落,還有些不可置信的伸手去摸了摸,好像是不錯的樣子。


  她再度站起身來,不料又被喊住:「你忘記東西了。」


  她側頭,就見他從角落處拾起那枚龍佩。


  她視線落在有著瑩潤光澤的龍佩上,眸光微幽。


  她上前一步,伸手取了過來,沉默著將它收入荷包中,又一言不發戴好帷帽,匆匆下了車。


  沈滄鈺將窗帘撩起一條縫,看著那被白紗遮掩的窈窕身影,唇邊笑容柔和,驅趕了他身上的清冷氣息,公子如玉,側顏瑩然生輝。


  小姑娘收了刺,他是不是要感謝那個算計的人,想著,他又抵拳在唇邊輕笑。滿手發香沁入心肺。


  挽夏走近衙門側門,說明身份,衙役當即就放了行並領著她入內。


  堂中已結案,凌景麒被送到馬車上,戚安剪去了他身上沾滿血跡的衣裳,用隨身帶的傷葯幫他止血。怕引得凌景燁懷疑,只得叫衙役送來紗布將他受傷的背部包紮起來。


  「不能碰水,這葯拿著,一日兩換。結疤后,一日一換就可。」戚安將玉瓶隨手丟給凌景燁,心疼的滴血。


  上好的傷葯啊,一年就得兩瓶,平時都捨不得用,倒是叫這小子佔了便宜。


  凌景燁立在邊上將葯看得真切,那藥粉不過才灑敷好,兄長傷處的血一會就止住了,這絕對是好東西!只是這人怎麼看著都戾氣滿面,哪有一點醫者的仁慈。


  凌景燁腹誹著,聽得侍衛道見過郡主,馬車便微微晃動,妹妹鑽了進來。


  「大哥怎麼樣了。」車廂內有著濃郁的血腥氣味,她鄒眉憂心的問。


  戚安順勢告辭。


  凌景麒挨刑棍挨得皮開肉綻,亦受了些內傷,卻一直清醒著。聽到妹妹的聲音,想起自己上身未著襯縷只有紗布,忙爬起來想尋衣裳遮蓋。可他的衣裳全因血跡凝結,被戚安全剪成了碎布,慌亂中他掙到傷口,疼得汗珠大顆顆從額間滲出,臉卻是紅得連耳垂都染了粉色。


  「挽挽,你快出去!」尋不到東西,他只得嚴聲叫妹妹離開。


  挽夏根本沒往那想,只看到雪白的紗布上有血跡滲出,驚呼一聲更是上前:「大哥,你別動,傷口又滲血了。」


  凌景燁也是粗枝大葉的,很認真的盯著兄長道:「就是,大哥你躺好,我們這就回府去。挽挽,你照顧著些大哥。」


  他說著動作利落鑽出馬車,揚聲高喊:「回府!」翻身上了兄長先前騎來的黑馬,帶隊出了府衙。


  凌景麒連解釋都來不急就被丟下與妹妹獨處,他整個人都緊繃了,再是兄妹這樣的情形也太過越禮。


  挽夏見兄長滿額是汗,剛邊上有乾淨的細帕,取過跪坐在他身則,小心翼翼為他擦汗。


  妹妹的關切,凌景麒感激感動,也因自己衣不蔽體極不自在,肌肉綳得塊塊凸起,紗布下的身軀越顯精壯結實。傷口也裂得滲出更多的血跡。


  小姑娘不明所以,見此只得掀了帘子朝前頭的二哥催促,只道大哥傷口還未止血。


  凌景燁聽得心緊揪,領著隊列加快速棄,凌景麒聽到妹妹高喊自己紗布又滲血,都恨不得暈過去。這不是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光著身子,他有些痛恨自己怎麼不痛得昏迷過去。


  凌景麒在煎熬中往凌家趕,重新換了馬匹也準備回王府的沈滄鈺臉上卻烏雲密布。


  他剛才聽戚安說了什麼?

  剪了凌景麒衣服上的傷葯,那現在凌景麒是沒有穿衣服?!小姑娘可是和他乘馬車!


  想到他的小姑娘與一個赤身的男子共處一室,沈滄鈺就有把戚安脖子都扭斷的衝動!


  他還真是會幫忙啊……


  前頭趕馬的戚安伸手摸了摸頸后,是起風了?怎麼涼颼颼的。


  凌家大少爺欠債一案以誣陷官員之子判決告終,凌昊看在武肅侯府的份上撇去了李氏參與一事,讓謀合者擔下了所有罪名,凌遠亦參與其中,同被判處仗刑五十、抄查家產趕出京城。而凌氏族長得凌昊通知,亦以凌遠陷害同族,有損凌氏聲名,逐出宗族。


  凌遠被打得奄奄一息拖出城門,待官差走後一群乞丐就圍了上前。看著他衣衫殘破,還以為有趁亂拾些值點錢的物件,不免失望的呸了他幾口,罵罵咧咧離開。


  凌遠就蜷縮在牆角許久,臉上表情恨毒無比。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遭難,那個小畜生也別想著享受富華富貴的日子!他會讓他知道,他再沒有能耐也能將他貶入塵埃。


  ***

  兄妹一行回到凌府時,凌景麒是真的按他心意終於暈了過去,朗中言失血過多。他這一睡便是半日,醒來後天已入黑,屋內幾盞燭火。


  聽見動靜,守在屋裡的挽夏兄妹都歡喜圍上前。


  凌景麒看著燭光下神色關切的妹妹,他只能強壓下那點不自在,露出叫人安心的笑。


  而此時福康院,凌老太太正與繼子、兒子坐在廳堂中。


  凌老太太喜憂半摻:「如今事情還算有驚無險解決了,可到底還是與武安侯府要有罅隙。」


  凌二爺沉默不語,要說這事他才是臉上最無光的人。


  不在家半日,回家了就被告知妻子犯下大錯,兄長起先還不留情面要手刃了那李氏。若不是他求情要兄長念妹妹還在武安侯府,留下李氏一條命,他如今就兩邊都不是人了。


  凌昊聞言,看著地面被月色拉長映入的樹影冷笑。


  自打昨日他探出繼母的偏頗,兄弟在長房會受大挫中還只考慮自己的得失,就將他對二房最後一絲情份磨掉了。


  他冷聲說:「與武安侯的罅隙相比,母親是認為兒子的聲名為輕,我長子的前途為輕?如若不是,這話兒子聽這一次就夠了。」


  繼子連不恭敬都懶得掩飾,凌老太太面色赤紅,嚅著嘴唇半會都應對不上來。


  凌昊更懶得與兩人虛與委蛇,站起身輕甩袍袖,將手背於身後道:「二弟調令明日就會下達,再兩日應該就要上任。你要是想先行帶了子女上任也可以,凌家已有家僕先行啟程,宅邸便是未完全修繕,住人應當是可以了。」


  這回輪到凌二爺說不出話來,眼睜睜看著兄長大步離開。


  到底還是和長房離心了,這以後日子可還會好嗎?!

  凌二爺垂頭坐在椅子中,為前途感到憂慮,真知道李氏會做出這種事來,他還不如留在京城,好歹還能想辦法再依靠他人。如今調到北平,兄長不管他,他真是會寸步難行……


  凌府二房頭頂一片愁雲霧雨,武安侯府也不平靜。


  武安侯收到凌如萱的信便從軍營趕了回來,看到凌昊遣詞造句中都透著怒意,險些沒一拳將楠木園桌砸出個洞來。


  前些日子他再給璟王遞話,希望能碰面相商,當時璟王的親衛很奇怪看他一眼,提起了前陣子庶妹與凌家長房小女兒的衝突。他當時就沒有琢磨透意思,後來才想起凌家小女兒被皇帝認了義女,身份貴重為郡主,璟王應該是有怪庶妹不敬皇家。


  如今庶妹又針對凌府長房鬧這出,他對璟王的想法又多一層領悟,亦心中發涼。


  凌家長房是要到北平去的,璟王是有意與凌家長房交好,可虧得他那蠢透了庶妹,三番兩次得罪凌家長房,如今還被送到月鏡庵。那月鏡庵裡帶發修行的尼姑哪個不是勛貴世家犯錯的家眷,那裡的日子更不是一個養尊處憂的世家小姐能過的,許多人都熬不過三年。


  凌家長房是恨透了庶妹,不然如何會在事後才告知他!

  璟王那怕也會得到消息。


  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武安侯面沉似水,明明暗暗的燭火將他側臉照得嚴肅而冷厲。凌如萱在邊上看著心焦不已,一是擔憂馬上要上任的兄長,還有沒了母親照顧的外甥們,二是怕被丈夫牽怒。


  她立著不安等待許久,卻見丈夫突然站起來就離開,自始自終未發一言,那種不安越發濃烈,叫她一宿碾轉未眠。


  昨日耗了半日精神,挽夏當晚一夜好眠,翌日清晨精神奕奕先給父母請安,後為凌景麒送去早飯。


  走到一株玉蘭樹下,她順手摺了枝,沾得滿身清幽。


  經過整夜休養,凌景麒除了面色有些蒼白,精神倒還不錯,已經能下床走動。


  挽夏笑盈盈先尋了花瓢,把玉蘭插瓶,就在檀木圓桌邊看丫鬟擺飯。有癒合傷口之效的烏鱧粥、紅棗糕、鮮肉包子、精緻小菜、還有挽夏喜歡的幾個小點擺了一桌。


  在滿室花香中,兄妹兩才執了筷子,外邊小丫鬟恭敬請安聲傳來了進來。


  挽夏聽得眉頭直皺起,杏眸內的笑意淡了許多,她不想見著的人已大步入內。


  「我這是有口福,才到表哥這便有吃的。」頭戴玉冠的李靳修笑吟吟上前,先朝凌景麒作了一揖,又轉而看向視自己於無物的小姑娘,眸里更是溢滿笑意。


  「表妹安好。」


  挽夏當沒聽見,只看與他一同來的凌景燁,「二哥不是要到衛所去的?」


  凌景燁拉著李靳修坐下,說:「半路遇見要來府里的修表哥,反正去衛所也是尋人打發時間的,就跟著回府了。」


  丫鬟們添了兩副碗筷,凌景燁出門前就用過早飯,接過筷子就去給妹妹夾愛吃的蝦餃放到她跟前小碟上。


  挽夏不客氣,朝他笑笑,自顧小口小口吃用。


  李靳修在詢問凌景麒的傷情,並帶來了如今京城對昨日之事的說辭:「表哥如今可是被人竹公子,贊高風亮節,堅韌不拔,我看過幾日媒婆要踏破凌府的門檻。」


  凌景麒被說得臉紅,連連道愧不敢當,於他心間此事他錯處太多,根本不值得這些譽贊。


  挽夏只安靜享受二哥布菜,填肚子,突然一顆燒麥落到碟中。她抬頭撇了眼,正好撞入李靳修那滿是笑意的鳳眸,她一挑眉,擱了筷子:「我吃好了。」


  幾日不見,小姑娘對自己成見還是那麼大啊,連拒絕都這麼不掩飾。


  李靳修這些年早就習慣了她的冷待,絲毫不在意,笑容依舊那麼溫文儒雅。


  挽夏卻覺好心情都被攪了,想著還是先離開,等人什麼時候走了,她再來看大哥。她是想法與行動同步的人,漱口后便站了起來,理理裙擺要告辭。


  李靳修洞察她的想法,當即也跟著站了起來,「表妹,母親讓我給舅母轉交書信,能勞煩你帶我過去嗎?」


  這個難纏的傢伙!挽夏暗中磨牙,好一會才皮笑肉不笑頷首,算是應承。


  前兩日連著雨水,凌府植被澆灌得越發翠綠,生機勃勃。


  兩人並肩同行,穿過花繁葉茂的景緻,柔和晨光把小姑娘白皙玉顏鍍了層淺淺的輝華,她五官精緻明媚,微挑的細眉間神色總是從容中透著股英氣。怎麼看都好看,怎麼看都特別。


  李靳修視線不時就會讓流連在她側臉上,微風拂過,他心湖亦被吹得泛起漣漪,為她而動蕩。


  他想,這生或許很難再遇上和凌挽夏一樣特別的小姑娘。


  「挽挽,我今兒來也是有樣東西要給你。」他突然停下腳步,眉目含笑看著她。


  風輕輕掃過他的衣袂,優雅的紫袍輕擺,這面如冠玉的少年彷彿是會乘風去的畫中仙。


  挽夏卻對這樣美色略掃一眼,完全無動於衷,「雖說我們有著表親關係,卻也是不再是私贈東西的年紀,還請世子爺自重。」


  「並不是什麼私贈。」李靳修微笑,從袖中取出書冊。「這是為上回在銀樓的莽撞賠禮。」


  「先別急著拒絕,這是本兵法孤本手抄本,為表誠意,每個字都我認真寫下。」


  兵法孤本,身為武將世家,這東西有多珍貴挽夏自然知道,且許多世家都不會願意將兵書外傳,更何況是孤本。


  這一瞬間,挽夏若說沒有絲毫動心是假的,可她也不至於就被一本孤本迷了眼。


  她也朝他笑,疏遠自持:「這東西太過珍貴,世子爺該當傳家寶傳給兒孫才對,何況那日的事我已經忘記了。」


  拒絕得乾淨利落。


  梨香與桃香兩人悄悄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去窺李靳修的神色,對他臉上始終如一的溫雅笑容在心間暗寫個服字。武安侯世子脾氣是真好啊。


  李靳修是真的一點也不惱,她若直接收下就不是凌挽夏了。


  「沒關係,表妹定然還以為我是心不誠,那往後我每日都來給表妹賠禮,直到表妹原諒我為止。」他依舊是笑,可鳳眼中寫滿認真,還有一絲促狹。


  挽夏感覺太陽穴重重跳了跳。


  他是故意的吧,故意裝扭曲自己的話意,誠心氣她很好玩?!


  而且這些公子哥兒都是怎麼了,都有強塞人東西的奇怪病症嗎?!

  挽夏深呼吸,她真的好討厭李靳修這種軟硬不吃的主!


  「世子爺要揣著糊塗裝明白,那我也沒有辦法,我想起還有事,梨香你送世子爺到夫人那去。」


  懶得與他糾纏,挽夏直接甩袖走人,眼不見心不煩。


  李靳修沒有過多強求,收好手抄本,什麼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跟著梨香去給蘇氏送書信。


  心有憋悶的挽夏徑直回了院子,決定等父親下衙回來要他多派侍衛把守初馨院,李靳修愛來就來,可她不會給機會讓他靠近。


  桃香見自家小姐悶聲不坑,曉得她心情不舒坦,就說起話來分散她注意力。


  「小姐,奴婢聽說昨日大小姐二小姐狠狠吵了一架,大小姐氣得甩了二小姐一巴掌,聽說把二小姐的臉都刮破了。老太太震怒罰大小姐跪祠堂,二小姐也被禁足在屋裡,叫她們各自反思十天半月的。」


  桃香語氣是幸災樂禍的,她早看不慣那雙姐妹老是盛氣凌人,欺負自家小姐年紀小。


  若是換了前世,挽夏聽到堂姐被罰應該也會跟著笑兩聲,如今卻是沒什麼感覺了。不過兩個半大愛慕虛榮的小姑娘,反正與她們一起呆不了多長時間。


  「到北平去的東西開始收拾了嗎?」她撿了別的事問。


  桃香看她平靜無比,怔了怔才回道:「已經在收拾了,夫人說小姐正是長身子的時候,衣裳帶夠在路上換的,到了北平直接再做新的。貴重和慣用的都帶上便差不多了。」


  還真是娘親的做法,財大氣粗的,不過輕便些也是對的。


  挽夏點點頭,就轉身趴在窗柩邊看院子里的景色。


  木槿花從,葡萄架,架子下還有著方鞦韆,正隨著微風輕晃。


  離去北平不到十日了,不知道那邊的凌府還是不是按記憶中的修繕,北平的秋天楓葉很漂亮……其實若沒有前世凌家遭難的事,北平也是個不錯的地方。她在京城因性格原因,幾乎沒有朋友,倒是北平那有著幾位交好。


  北平的姑娘要比京城閨秀直率,不像應天府這兒總是端著個嬌柔,連笑都要守著規矩,如今就連許多武將世家都把閨女這樣培養。實在是讓她提不起勁去結交。


  她看著園景半眯著眼回想前世北平一些閨中趣事,神色變得寧恬。


  院門處轉來了幾道身影,打頭的是她娘親跟前的芷姝,後邊是抬了幾口箱子的粗使婆子。


  是送什麼東西來?


  挽夏坐直了些,看她們慢慢走進,桃香已機靈的迎上前,與芷姝親昵說著話。


  「夫人說這是小姐前兩日讓改的東西,人那邊改好,一早又送過來。」芷姝彎著眼,拉著桃香道。


  兩人已經走到廊下,挽夏自然也聽見了。


  她讓人改的東西?

  是沈滄鈺送的衣服首飾吧,還真的是速度快。


  她扯了扯嘴角,本想嘲諷笑笑,不知為何又笑不出來。那日在馬上的種種就跳躍在腦海中。


  芷姝已經進了屋,彎著眉眼與她問安,說明來意,又叫婆子打開箱子讓她過目。


  挽夏斂神,隨意一掃。


  箱子里分別是四季各色的衣裳,各種材質樣式的頭面首飾,還有一箱子的胭脂水粉,挽夏從來都不是眼皮子淺的,卻還是給沈滄鈺的大手筆驚了驚。


  光那箱頭面首飾就得價值萬數了吧。


  這還不是收買拉攏,她真尋不到理由了。


  東西也收下了,亦過了目,挽夏就讓顧媽媽叫人抬下去清點登記造冊。心想還是留在庫房裡發霉吧。


  梨香回來的時候道李靳修已經離開了,挽夏此時卻不想動,就呆在屋裡百無聊賴繼續看自己的小院子。在小庫房忙活的顧媽媽卻折了回來,手裡有著封信。


  她見著眉心跳了跳,顧媽媽遞信上前說:「小姐,這是壓在首飾那箱子的最底層,老奴入冊時才發現。」


  果然是給她的。


  挽夏接過信,信封上的字是沈滄鈺親筆,她就坐端正拆開,想看他葫蘆里又要賣什麼葯。


  信里連個稱呼都沒,直接是內容,為在馬車上誤傷她說抱歉,要她記得上藥,又說皇後有意開什麼牡丹宴。會邀請不少勛貴家的小姐。


  這有什麼好巴巴寫信的,他還真閑。


  挽夏看完叫梨香端來火盆,隨手一丟,就將信箋投入火中,看著它化為灰燼。


  雖是不以為意,可挽夏知道牡丹宴她估計也得去,怎麼說皇后也是她名義上的義母,剛才她還想著不喜歡應對這些,倒是想什麼來什麼。


  過了一日,蘇氏就接到了皇后發下來的邀請函,果然是要在兩日後舉辦牡丹宴,聽著送貼子的內侍話中意思還很盛大。


  皇后並不是太喜歡熱鬧的人,往前極少辦這種大型宴會,挽夏覺得裡面可能真有什麼意義。


  挽夏指尖點了點燙金帖子上盛放的牡丹描,兀自沉思,外邊有人給蘇氏稟報凌如萱回來了,這時去了福康院。


  挽夏聞言立即站起身,朝蘇氏道:「娘親,我先回院子了。」說著行一禮,轉身就不見了人影。


  蘇氏失笑。


  她知道這兩日女兒在躲武安侯世子,這兩孩子自小就不太對盤,年紀漸長不但沒有改善,如今看是越發厲害了。


  其實她覺得武安侯世子是個挺出色的少年,看隔房那姐妹每回都眼巴巴瞧他就知道。


  只是偏不討女兒喜歡罷了。


  蘇氏笑笑,又覺得自己閨女才是最好那個,她可連璟親王都愛理不理,別說武安侯家的了。


  小姑子回娘家來,蘇氏身為當家主母,怎麼也要露個面。前兩天寫給她的信,她還未回,正好趁此和她回復一聲。


  蘇氏略微收拾就去了福康院,凌如萱打扮華貴妝容精緻,侯夫人的氣勢十足,正坐在凌老太太跟前低聲說話。李靳修果然也在,端坐在一邊安靜喝茶。


  蘇氏給凌老太太見禮后,笑著與凌如萱母子寒暄了兩句,就坐著當布景。


  凌老太太很快就讓丫鬟帶著李靳修去尋凌景麒兄弟,神色還算溫和的與蘇氏道:「如萱正說著你呢,你便來了。」


  「這兩日瑣事多,姑奶奶寫了信來與未能及時回復,實在是失禮了。」蘇氏溫婉順著凌老太太想表達的意思說。


  「大嫂哪兒的話,一家人哪有那麼見外的,只是我心間焦急罷了。」凌如萱聞言眸光閃動了幾下,溫言細語,「你也是知道的,二哥的調令已經下來了,明日就要啟程,二嫂又犯了那樣的大錯,二哥去了北平身邊沒有個知冷知熱的,身為妹妹的我實在難安……」


  蘇氏聽著目光就淡了許多,開口打斷:「姑奶奶兄妹情深,我是理解的,我今兒來亦是想與姑奶奶說。你與二叔是兄妹,但我不過是兄嫂,怎麼也不會去插手二叔房中事。如若說二叔是要娶親,有要幫忙的我自然是不會推辭,可這納不納妾的,我是真給不上意見。」


  二房兄妹真是把全天下人都傻子。


  李氏不頂用了,凌二爺總是要有人照顧不假,可他身邊姨娘就有兩,如今還要這對母女還想要納個貴妾帶去北平。納就納了吧,還來假惺惺詢問她的意見。


  她能有什麼意見,不過是他們想拿她來做筏子,借她口說了,有為兄長添美妾心思的凌如萱在侯府那就好做人了。天下間哪裡就有這樣凈佔好名聲的事。


  因著李氏的事,蘇氏對凌老太太態度雖是恭敬,卻也比以往要強勢許多。


  凌老太太臉色就十分不好看,凌如萱也被噎得臉色漲紅,那句兄妹情深彷彿也在打她臉。是笑話她哪裡會有插手兄長房中事的妹妹。


  「大嫂不願相商打點就罷,何必說話那麼難聽。」凌如萱的侯夫人也不是白當的,羞愧間臉一冷,氣勢壓人。


  蘇氏笑吟吟站起身:「你們從來不都認為我是商家之女,眼中只有利無半點文墨情義,我也只能是說出這樣的話來了。」她說著朝高座上的凌老太太欠了欠身,抬著下巴走了。


  女兒說得對,這樣不要臉的人,照臉打就對了!


  凌老太太母女眼睜睜看著蘇氏走人,氣得直喘,凌如萱連手都在抖。正欲發怒,凌老太太院的管事媽媽匆忙進屋來道:「老太太,姑奶奶,外邊…外邊抬來了頂小轎,說是,說是武安侯給二老爺納的貴妾。來人還說,姑奶奶喝杯喜酒就好回府,府里應該還有不少事務等著姑奶奶回去處理。」


  凌如萱聽到稟報,腦子嗡響一聲,眼前發黑就栽了過去,凌老太太也被嚇得手腳無力癱坐半天喚不回神。福康院頓時亂作一片。


  二房又鬧了出雞飛蛋打的事,挽夏聽著無言半晌,她們真是嫌日子太過安逸了。不過武安侯也是個妙人,還真給妹夫送一個貴妾,庵堂里的李氏要是知道,會氣吐血吧。


  她也總算知道李靳修的性子像了誰,父子倆都那麼的不按理出牌……挽夏想著撇了眼站院門口朗讀兵法的李靳修,啪一聲關上窗子。


  而此時,送了個美妾到凌府的武安侯正坐在沈滄鈺跟前。


  沈滄鈺半斂著眸轉動拇指上的板指,神色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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