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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梅菜扣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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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小倩》


  寧采臣,是浙江人,性情慷慨豪爽,品行端正。常對人說:「我終生不找第二個女人。」有一次,他去金華,來到北郊的一個廟中,解下行裝休息。寺中殿塔壯麗,但是蓬蒿長得比人還高,好像很長時間沒有人來過。東西兩邊的僧舍,門都虛掩著,只有南面一個小房子,門鎖像是新的。再看看殿堂的東面角落,長著叢叢滿把粗的竹子,台階下一個大水池,池中開滿了野荷花。寧生很喜歡這裡清幽寂靜。當時正趕上學使舉行考試,城裡房價昂貴,寧生想住在這裡,於是就散步等僧人回來。


  太陽落山的時候,來了一個書生,開了南邊房子的門。寧采臣上前行禮,並告訴他自己想借住這裡的意思。那書生說:「這些屋子沒有房主,我也是暫住這裡的。你如願意住在這荒涼的地方,我也可早晚請教,太好了。」寧采臣很高興,弄來草秸鋪在地上當床,支上木板當桌子,打算長期住在這裡。這天夜裡,月明高潔,清光似水。寧生和那書生在殿廊下促膝交談,各自通報姓名。書生說:「我姓燕,字赤霞。」寧生以為他也是趕考的書生,但聽他的聲音不像浙江人,就問他是哪裡人,書生說:「陝西人。」語氣誠懇樸實。過了一會兒,兩人無話可談了,就拱手告別,回房睡覺。


  寧生因為住到一個新地方,很久不能入睡。忽聽屋子北面有低聲說話的聲音,好像有家口。寧生起來伏在北牆的石頭窗下,偷偷察看。見短牆外面有個小院落,有位四十多歲的婦人,還有一個老媽媽,穿著暗紅色衣服,頭上插著銀質梳形首飾,駝背彎腰,老態龍鍾,兩人正在月光下對話。只聽婦人說:「小倩怎麼這麼久不來了?」老媽媽說:「差不多快來了!」婦人說:「是不是對姥姥有怨言?」老媽媽說:「沒聽說。但看樣有點不舒暢。」婦人說:「那丫頭不是好相處的!」話沒說完,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好像很漂亮。老媽媽笑著說:「背地不說人。我們兩個正說著,小妖精就不聲不響悄悄地來了,幸虧沒說你的短處。」又說:「小娘子真是漂亮得像畫上的人,老身若是男子,也被你把魂勾去了。」女子說:「姥姥不誇獎我,還有誰說我好呢?」婦人同女子不知又說些什麼。寧生以為她們是鄰人的家眷,就躺下睡覺不再聽了。又過了一會兒,院外才寂靜無聲了。寧生剛要睡著,覺得有人進了屋子,急忙起身查看,原來是北院的那個女子。寧生驚奇地問她幹什麼,女子說:「月夜睡不著,願與你共享夫婦之樂。」寧生嚴肅地說:「你應提防別人議論,我也怕人說閑話。只要稍一失足,就會喪失道德,丟盡臉面。」女子說:「夜裡沒有人知道。」寧生又斥責她。女子猶豫著像還有話說,寧生大聲呵斥:「快走!不然,我就喊南屋的書生!」女子害怕,才走了。走出門又返回來,把一錠黃金放在褥子上。寧生拿起來扔到庭外的台階上,說:「不義之財,髒了我的口袋!」女子羞慚地退了出去,拾起金子,自言自語說:「這個漢子真是鐵石心腸!」


  第二天早晨,有一個蘭溪的書生帶著僕人來準備考試,住在廟中東廂房裡,夜裡突然死了。腳心有一小孔,像錐子刺的,血細細地流出來。眾人都不知道是什麼緣故。第二天夜裡,僕人也死了,癥狀同那書生一樣。到了晚上,燕生回來,寧生問他這事,燕生認為是鬼乾的。寧生平素剛直不阿,沒有放在心上。到了半夜,那女子又來了,對寧生說:「我見的人多了,沒見過像你這樣剛直心腸的。你實在是聖賢,我不敢欺負你。我叫小倩,姓聶,十八歲就死了,葬在寺廟旁邊,常被妖物脅迫幹些下賤的事,厚著臉皮伺候人家,實在不是我樂意乾的。如今寺中沒有可殺的人,恐怕夜叉要來害你了!」寧生害怕,求她給想個辦法。女子說:「你與燕生住在一起,就可以免禍。」寧生問:「你為什麼不迷惑燕生呢?」小倩說:「他是一個奇人,我不敢靠近。」寧生問:「你用什麼辦法迷惑人?」小倩說:「和我親熱的人,我就偷偷用錐子刺他的腳。等他昏迷過去不知人事,我就攝取他的血,供妖物飲用;或者用黃金引誘,但那不是金子,是羅剎鬼骨,人如留下它,就被截取出心肝。這兩種辦法,都是投人們之所好。」寧生感謝她,問她戒備的日期。小倩回答說明天晚上。臨別時她流著淚說:「我陷進苦海,找不著岸邊。郎君義氣衝天,一定能救苦救難。你如肯把我的朽骨裝殮起來,回去葬在安靜的墓地,你的大恩大德就如同再給我一次生命一樣!」寧生毅然答應,問她葬在什麼地方。小倩說:「只要記住,白楊樹上有烏鴉巢的地方就是。」說完走出門去,一下子消失了。


  第二天,寧生怕燕生外出,早早把他請來。辰時后就備下酒菜,留意觀察燕生的舉止,並約他在一個屋裡睡覺。燕生推辭說自己性情孤癖,愛清靜。寧生不聽,硬把他的行李搬過來。燕生沒辦法,只得把床搬過來,並囑咐說:「我知道你是個大丈夫,很仰慕你。有些隱衷,很難一下子說清楚。希望你不要翻看我的箱子□□袱,否則,對我們兩人都不利!」寧生恭敬地答應。說完兩人都躺下,燕生把箱子放在窗台上,往枕頭上一躺,不多時鼾聲如雷。寧生睡不著,將近一更時,窗子外邊隱隱約約有人影。一會兒,那影子靠近窗子向里偷看,目光閃閃。寧生害怕,正想呼喊燕生,忽然有個東西衝破箱子,直飛出去,像一匹耀眼的白練,撞斷了窗上的石欞,倏然一射又馬上返回箱中,像閃電似地熄滅了。燕生警覺地起來,寧生裝睡偷偷地看著。燕生搬過箱子查看了一遍,拿出一件東西,對著月光聞聞看看。寧生見那東西白光晶瑩,有二寸來長,寬如一韭菜葉。燕生看完了,又結結實實地□□了好幾層,仍然放進箱子里,自言自語說:「什麼老妖魔,竟有這麼大的膽子,敢來弄壞箱子!」接著又躺下了。寧生大為驚奇,起來問燕生,並把剛才見到的情景告訴他。燕生說:「既然我們交情已深,不能再隱瞞,我是個劍客。剛才要不是窗戶上的石欞,那妖魔當時就死了。雖然沒死,也受傷了。」寧生問:「你藏的是什麼東西?」燕生說:「是劍。剛才聞了聞它,有妖魔的氣味。」寧生想看一看,燕生慷慨地拿出來給他看,原來是把瑩瑩閃光的小劍。寧生於是更加敬重燕生。天亮后,發現窗戶外邊有血跡。寧生出寺往北,見一座座荒墳中,果然有棵白楊樹,樹上有個烏鴉巢。等遷墳的事情安排妥當,寧生收拾行裝準備回去。燕生為他餞行送別,情誼深厚。又把一個破皮囊贈送給寧生,說:「這是劍袋,好好珍藏,可以避邪驅鬼。」寧生想跟他學劍術,燕生說:「像你這樣有信義、又剛直的人,可以作劍客;但你是富貴中人,不是這條道上的人。」寧生託詞有個妹妹葬在這裡,挖掘出那女子的屍骨,收斂起來,用衣、被□□好,租船回家了。


  寧生的書房靠著荒野,他就在那兒營造墳墓,把小倩葬在了書房外面。祭奠的時候,他祈禱說:「憐你是個孤魂,把你葬在書房邊,相互聽得見歌聲和哭聲,不再受雄鬼的欺凌。請你飲一杯漿水,算不得清潔甘美,願你不要嫌棄。」禱告完了就要回去。這時後邊有人喊他:「請你慢點,等我一起走!」寧生回頭一看,原來是小倩。小倩歡喜地謝他說:「你這樣講信義,我就是死十次,也不能報答你!請讓我跟你回去,拜見公婆,給你做婢妾都不後悔。」寧生細細地看她,白裡透紅的肌膚,如同細筍的一雙腳,白天一看,更加艷麗嬌嫩。於是,寧生就同她一塊來到書房,囑咐她坐著稍等一會兒,自己先進去稟告母親。母親聽了很驚愕。這時寧生的妻子已病了很久,母親告誡他不要走漏風聲,怕嚇壞了他的妻子。倒說完,小倩已經輕盈地走進來,跪拜在地上。寧生說:「這就是小倩。」母親驚恐地看著她,不知如何是好。小倩對母親說,「女兒飄然一身,遠離父母兄弟,承蒙公子照顧,恩澤深厚。願意作婢妾,來報答公子的恩情。」母親見她溫柔秀美,十分可愛,才敢同她講話,說:「小娘子看得起我兒,老身十分喜歡。但我這一生就這一個兒子,還指望他傳宗接代,不敢讓他娶個鬼媳婦。」小倩說:「女兒確實沒有二心,我是九泉下的人,既然不能得到母親的信任,請讓我把公子當兄長侍奉。跟著老母親,早晚伺候您,怎麼樣?」母親憐惜她的誠意,答應了。小倩便想拜見嫂子,母親託詞她有病,小倩便沒有去;又立即進了廚房,代替母親料理飲食,出來進去,像早就住熟了似的。天黑了,母親害怕她,讓她回去睡覺,不給她安排床褥。小倩知道母親的用意,就馬上走了。路過寧生的書房,想進去,又退了回來,在門外徘徊,好像害怕什麼。寧生叫她,小倩說:「屋裡劍氣嚇人,以前在路上沒有見你,就是這個緣故。」寧生明白是那個皮囊,就取來掛到別的房裡,小倩才進去。她靠近燭光坐下,坐了一會兒,沒說一句話。過了好長時間,小倩才問:「你夜裡讀書嗎?我小時候讀過《楞嚴經》,如今大半都忘了。求你給我一卷,夜裡沒事,請兄長指正。」寧生答應了。小倩又坐了一會兒,還是不說話;二更快過去了,也不說走。寧生催促她,小倩凄慘地說:「我一個外地來的孤魂,特別害怕荒墓。」寧生說:「書房中沒有別的床可睡,況且我們是兄妹,也應避嫌。」小倩起身,愁眉苦臉的像要哭出來,腳步遲疑,慢慢走出房門,踏過台階不見了。寧生暗暗可憐她,想留她在別的床上住下,又怕母親責備。小倩清晨就來給母親問安,捧著臉盆侍奉洗漱。操勞家務,沒有不


  合母親心意的。到了黃昏就告退辭去,常到書房,就著燭光讀經書。發覺寧生想睡了,才慘然離去。


  先前,寧生的妻子病了,不能做家務,母親累得疲憊不堪。自從小倩來了,母親非常安逸,心中十分感激。待她一天比一天親熱,就像自己的女兒,竟忘記她是鬼了,不忍心晚上再趕她走,就留她同睡同起。小倩剛來時,從不吃東西、喝水,半年後漸漸喝點稀飯湯。寧生和母親都很溺愛她,避諱說她是鬼,別人也就不知道。沒多久,寧生的妻子死了。母親私下有娶小倩作媳婦的意思,又怕對兒子不利。小倩多少知道母親的心思,就乘機告訴母親說:「在這裡住了一年多,母親應當知道兒的心腸了。我為了不禍害行人,才跟郎君來到這裡。我沒有別的意思,只因公子光明磊落,為天下人所敬重,實在是想依靠他幫助三幾年,藉以博得皇帝封誥,在九泉之下也覺光彩。」母親也知道她沒有惡意,只是怕她不能生兒育女。小倩說:「子女是天給的。郎君命中注定有福,會有三個光宗耀祖的兒子,不會因為是鬼妻就沒子孫。」母親相信了她,便同兒子商議。寧生很高興,就擺下酒宴,告訴了親戚朋友。有人要求見見新媳婦,小情穿著漂亮衣服,坦然地出來拜客。滿屋的人都驚詫地看著她,不僅不疑心她是鬼,反而懷疑她是仙女。於是寧生五服之內的親屬,都帶著禮物向小倩祝賀,爭著與她交往。小倩善於畫蘭花和梅花,總是以畫酬答。凡得到她畫的人都把畫珍藏著,感到很榮耀。


  一天,小倩低頭俯在窗前,心情惆悵,像掉了魂。她忽然問:「皮囊在什麼地方?」寧生說:「因為你害怕它,所以放到別的房裡了。」小倩說:「我接受活人的氣息已很長時間了,不再害怕了。應該拿來掛在床頭!」寧生問她怎麼了,小倩說:「三天來,我心中恐懼不安。想是金華的妖物,恨我遠遠地藏起來,怕早晚會找到這裡。」寧生就把皮囊拿來,小倩反覆看著,說:「這是劍仙裝人頭用的。破舊到這種程度,不知道殺了多少人!我今天見了它,身上還起雞皮疙瘩。」說完便把劍袋掛在床頭。第二天,小倩又讓移掛在門上。夜晚對著蠟燭坐著,叫寧生也不要睡。忽然,有一個東西像飛鳥一樣落下來,小倩驚慌地藏進帷幕中。寧生一看,這東西形狀像夜叉,電目血舌,兩隻爪子抓撓著伸過來。到了門口又停住,徘徊了很久,漸漸靠近皮囊,用爪子摘取,好像要把它抓裂。皮囊內忽然格的一響,變得有兩個竹筐那麼大,恍惚有一個鬼怪,突出半個身子,把夜叉一把揪進去,接著就寂靜無聲了,皮囊也頓時縮回原來的大小。寧生既害怕又驚詫。小倩出來,非常高興地說:「沒事了!」他們一塊往皮囊里看看,見只有幾斗清水而已。幾年以後,寧生果然考取了進士,小情生了個男孩。寧生又納了個妾,她們又各自生了一個男孩。三個孩子後來都做了官,而且官聲很好。


  《海大魚》


  東海的海邊上,本來沒有什麼山。一天忽見海中峻岭重疊,連綿數里,大家都很驚訝奇怪。


  又一天,群山突然遷徙到別的地方去了,海邊上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山全不見了。


  人們傳說海中有大魚,到清明時節,它們就攜家帶口,去祖墳祭墓,因此,在寒食時節經常見到。


  《張老相公》


  有個張老相公,是山西人。因女兒將要出嫁,就攜帶家眷到江南去,親自為女兒置辦嫁妝。船到金山時,張老相公欲先過江,囑咐家人在船上切莫煎炒有腥膻氣味的魚肉。因為江中有隻大黿作怪,它聞到香味就要出來毀船吞人,在這裡已經為害很久了。


  張老相公走了以後,家人忘記了他的囑咐,在船上烤肉。忽然,江中巨浪滔天把船打翻,張老相公的妻女等人全落水沉沒。張老相公乘小船回到大船停靠的地方,不見妻子女兒,痛不欲生,恨不得立刻報仇。他登上金山,拜見了金山寺的和尚,打聽黿怪為害的情況,想除黿報仇。僧人聽了非常害怕,驚訝地說:「我們整年整月住在它的近處,怕遭到禍害,只好將它當神仙供奉,祈禱它不要發怒。經常屠豬宰羊,半隻半隻地投入江中,黿即躍出吞食而去。誰敢與它作對啊!」


  張老相公聽后,立刻想出一個報仇的計謀。他找來幾個鐵匠,在金山的半腰處安起爐灶,煉成一塊百餘斤重的大鐵塊。問清了大黿常出沒的地方,叫幾個身強力壯的男子漢,用大鐵鉗舉起鐵塊投向江中。黿躍出,疾吞而下。一會兒,江上波涌如山,頃刻又浪息波平,那大黿的屍體已浮上水面。過往的商客和金山寺的僧人都為之歡快,修建了張老相公祠,在祠內懸挂了張老相公的像,並把他當做水神供奉。人們向他祈禱,都很靈驗。


  《耿十八》


  新城人耿十八,病勢垂危,自知將不久於人世。彌留之際對妻子說:「早晚之間就要永別了,我死後,改嫁、守寡由你選擇,請說明你的打算。」妻子聽了默不作聲。耿十八堅持要她表態,說:「守寡當然好,再嫁也是人之常情。趁我還活著把事情挑明,有什麼妨礙!馬上與你訣別,你守寡,我感到安慰;你決意嫁人,我也就不再牽腸掛肚,了結了這份心事!」妻子神色凄然地說:「咱家窮得叮噹響,你活著都吃不上飯,死後,我指望什麼守寡啊?」耿十八聽了,猛地抓住妻子的胳膊,恨恨地說:「你的心真狠啊!」隨後便咽了氣,可那死死抓住妻子胳膊的手卻不鬆開,嚇得她大喊大叫。家裡人聞聲趕來,連忙讓兩個有力氣的人使勁將耿十八的手掰開,才將他妻子的胳膊抽出來。


  耿十八不知自己已經死了,信步走出家門。見門前有十幾輛小車,每輛車上坐著十個人,每個人的名字都寫在方紙上,貼在車上。一個押車的人看到耿十八,督促他快上車。耿十八上車后,見已經坐著九個人,加上自己正好十人。又見名單上自己的名字寫在最後。聽到車子吱吱咯咯地很響,聲音刺耳。自己也不知要去什麼地方。


  轉眼來到一個場所,聽見有人說:「這裡是思鄉地。」聽到這名字,耿十八疑惑不解。又聽見押車人互相竊竊私語說:「今天鍘了三個人。」耿十八越發駭怕。再仔細聽聽他們說的,都是些關於陰曹地府的事情,他這才恍然大悟,自言自語地說:「我這不是變成鬼了嗎?」立刻想到家中倒沒有值得挂念的事,唯獨老母年事已高,妻子嫁人後,撇下她無人侍奉。想到這裡,不由難過得淚水漣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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