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聽了幾句風言風語,翠英便提著裙子一路往明珠樓去,正瞧見青陵端著一盆冒著煙兒的水一股腦地澆在墊了白雪的地上。
「青陵姐姐。」她叫了聲,立馬就提著裙子跑過去。
她比青陵還要大上一歲,但是如今她是有求於三姑娘,就不得不降低了身份,青陵拿著銅盤,看了她一眼,嗤笑了一聲,一手插著腰尖著嗓子說道「喲,當是誰呢,原來是翠英姐姐啊。」
這話里諷刺,翠英不傻,自然是聽的出來的,她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心中十分不爽快,等她做了姨娘,那一定是要好好休整這些個丫頭的,但是當下還是求著人家的,她也只得尷尬地蹭了蹭凍得通紅的臉頰。
「姐姐這會兒過來做什麼?」
「是來尋三姑娘的,還要勞煩青陵姐姐通傳一聲兒。」
青陵轉了轉眼珠子,笑著說了聲「姐姐且等一會兒。」然後便拿著盆子進去了。
鄭福毓正坐在暖炕上串上回張姨娘送過來的珠子,串上三兩顆,綉在珠花荷包上,十分好看。
聽青陵的通傳,她想了想,說道,「即是來了,就叫進來。」她倒是想知道,她又要說些什麼。
不過一會兒,在裡間便聽到了外屋打下的帘子被人撩了起來又被放了下去,上面的珠子撞得叮咚響。
到了冬天,明珠樓那是最暖和的,翠英吸了一口氣,邁著步子往裡屋去。
「奴婢給三姑娘請安。」她上前福身行禮。
福毓看了她一眼,抬了抬手,「怎麼?是二姐姐又如何了?」
「不是二姑娘,是柳姨娘。」她說道。
柳姨娘?福毓挑了挑眉,說來也是一段時候沒有見過柳姨娘了,這天氣越來越冷,她也愈發地懶了,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她都是窩在明珠樓里哪兒都不願去。
「怎麼?」
翠英掃了掃屋子裡,除了她和三姑娘,還有兩個丫鬟,都是三姑娘身邊的大丫鬟,見三姑娘沒有叫兩人退下去,覺得有些許不自在,但還是說下去,「奴婢恰巧在三公子……」她停了一會,面上飄起了紅雲,飛快地瞟了幾人一眼,立馬跟著說道,「聽到柳姨娘身邊的荷葉同紫雲說話,說是柳姨娘賞了荷葉一隻鐲子。」
這兩個丫鬟她都不認得,連聽都未聽過,柳姨娘幾個伺候的丫鬟,她就認得一個巧兒,其他幾個興許見過,但也記不清楚。
「不過賞了只鐲子,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青陵笑了幾聲。
翠英被這話燥的臉紅,飛快答道,「說是荷葉幫柳姨娘做了件事兒,柳姨娘才賞了鐲子的,那鐲子少說也得有個十幾二十兩呢。」
其實對主子,戴個十幾二十兩上百兩甚至是千兩的東西,那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但是柳姨娘會賞一個丫頭這麼貴的東西?那該是做了什麼值得獎賞的大事兒。
「說是給鄭大人送了信兒,可到底是什麼,奴婢也不清楚,但是看荷葉那模樣,也猜的出……」她話還沒說完,便看到三姑娘那冷冷地眼神,立馬就住了嘴。
「知道了,你下去把。」她看了青陵一眼,「送她出去。」
「是。」青陵會意,轉身對翠英說道:「翠英姐姐,請。」
出了門兒,翠英便將青陵拉到了一頭去,小聲問道:「我可是說錯了些什麼?」她以為這事兒,三姑娘聽了應當是高興的啊,畢竟柳姨娘一個什麼身份,竟然和兵部尚書鄭大人有聯繫,莫非這些三姑娘還不想知道不成?她暗自覺得奇怪極了。
青陵也不說破,只道:「翠英姐姐可要將嘴管嚴實了,若是教三姑娘聽到了什麼風言風語,那你可要小心了。」她笑著拍了拍翠英的手,又看了眼外頭的大雪不斷地飄著,才說道:「姑娘那頭還要人伺候著,我這就不送姐姐了。」
她胡亂答了一句,便往外頭去,她心裡卻是嘀咕著,莫非她方才說錯了什麼,走出明珠樓,她才「哎呀」一聲,方才青陵不是叫她嘴巴嚴實些么?她剛剛在三姑娘面前還胡亂猜測,失了做奴才的本分,這柳姨娘怎麼說也都是主子,況且這可不是什麼小事,到時候若真是鬧出個什麼來,這什麼事兒就要堆到她頭上來了。
***
王府已經許久沒有一家子聚在一起吃過飯了,正好借著襄王回京,一家子聚在了一道。
老王妃一共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早已出嫁,嫁的是江蘇名望貴族,剩下的兩個兒子,大兒子襲爵,二兒子成年後封了郡王便道封地去了,已經是七八年未進京了,再就是兩個庶出的兒子,在老王爺退下沙場時就已經分了出去了,幾個庶出的女兒也都早就嫁做人婦了,如今王府里的人口也是稀薄。
襄王一個兩個兒子,一個嫡出一個庶出,庶出的女兒有三個,最小的便是月和郡主,前頭兩個大些的女兒已經出嫁了,聚在一道的連十人也不到。
顧懷城的生母是襄王側妃,十多年前便去了的,一直是養在一房小妾身邊的,那小妾原本是有個女兒的,但是幾年前便已經出嫁了,本來因著她的身份,是沒有資格上桌吃飯的,但是老王妃今個兒十分高興,叫襄王的三房妾室都坐著吃飯了。
顧懷慎來的晚些,他剛從衙門回來,他早就知道襄王進京了,也知道他進宮復命了,所以一進門便往正堂這頭過來了。
「哎喲,來來來,外頭可冷壞了吧?」老王妃一見是顧懷慎進來,立馬叫身邊的丫鬟送上一個暖爐過去。
「兒子給父親請安,給祖母請安。」他並沒有先去接那暖爐,而是先去請安。
「嗯,起來罷。」襄王淡淡道,看著這個如今已經如此高大的兒子,在他的記憶中,兒子還是停留在那個稚嫩的小少年的時候,又倔強又冷清,如今卻已經如此高大了,他的眉眼,真是肖像他的母親。
「謝父親。」他站起身,走到了月和邊上的位置坐下,將丫鬟給的暖爐遞給了月和拿著。
「你們父子也是許久未見了,怎麼也不見多說幾句?」老王妃皺了皺眉,然後又轉過頭看著顧懷慎,「怎麼也不披一件斗篷,瞧瞧這外頭的大風刮的,這等天氣可要小心著身子。」
「是,孫兒曉得了。」他答道,雙手垂放在腿上。
丫鬟見主子都來齊了,很快便把熱騰騰地飯菜端上了桌子,王府在飯桌上一向是食不言寢不語,所以除了偶爾會有湯匙碰撞在瓷器上的聲音之外,便是一直安靜。
幾個妾室也都是低著頭用餘光偷偷打量著,小林氏坐在襄王的右手邊,時不時地給襄王夾菜,她們是又羨慕又嫉妒,奈何自己早已人老珠黃,這些年,王爺甚少會來她們這些妾室的院子,她們過得也不好,除了侯姨娘,將二公子養在了身邊,還多得了襄王和府裡頭的下人的一份青眼,其他的過得更是不好了。
晚間不宜多吃,所以都只是吃了七八分飽,便有丫鬟捧上了清香留齒的熱茶漱口。
襄王早已知曉顧懷城在鄉試中了舉人,還知道是第二名,覺得十分地滿意,不免誇獎了幾句。
問到1顧懷慎時,只是問了近來京里的事兒。
「京里也無什麼大事。」他端著杯子淡淡答道。
「王爺不知,世子這段時候可是忙著的,這忙得身子都瘦了。」小林氏掩著嘴笑,從中插了一句。
顧懷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說道:「多謝母親的關心,兒子不過是忙些公務罷了,事兒不多,也算不上忙。」
襄王見他對繼母這幅態度,心裡愈發不喜,但是礙於老王妃在場,也不好發作。
「懷慎忙那也是忙著公務,你一天倒是忙著什麼?」老王妃冷聲道。
這個兒媳,她反正是不喜的,若不是兒子當日執意是要娶的,不然這麼個庶女怎麼會進襄王府里?還是做正妻?依著襄王這個身份,即便是娶不到這高門大戶里的嫡出姑娘,那也是能娶個門第稍微差些的品行好的嫡女,哪裡會讓這麼個進門的?
小林氏面色一紅,便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眼圈立馬就紅了半圈,「母親這話是何意思,媳婦哪裡是不想替母親分憂的?」她說著,便也掉了幾滴眼淚了,拿著帕子抹眼淚。
老王妃這聽得是臉色一黑,這個小林氏莫不是要她放權不成?
襄王見嬌妻如此模樣,心中也是一陣憐惜,不免說道:「母親也該叫小林氏管管家了,怎麼說,她也是王府的女主子,這王府如何說也該是.……」
「砰!」老王妃猛拍了一下桌子,「你是想我這老婆子死了才好!」
月和郡主立馬站起身去扶老王妃,「祖母說的這是什麼話!」
襄王也是頭疼,一個是嬌妻,一個是母親,母親自從林氏死之後,就一直將掌家的大權握在手裡頭的,起先是說小林氏年紀小,一掌家的權,一握就是三四年,小林氏在他這兒旁敲側擊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他里也煩,外也煩。
「瞧瞧你們的好父親,真是要氣死我這個老婆子才是!」老王妃捶胸頓足,拿著帕子抹眼淚,「林氏還在的時候,我哪裡會受這般氣哦?這一件件事兒都辦叫我稱心如意,如今我看這小林氏年紀小,才掌這個家,他居然說出這等話來!」
「兒子那也是……」
「王爺,母親說的對。」小林氏一把拉住他,咬著下唇搖頭,眼裡的淚珠子似乎隨時都會掉下來一樣。「是妾身的錯,母親如此為妾身著想,妾身還說出那樣的話來。」
他如今是夾在中間難為情,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若是小林氏能明年就生個孫子,我明年就把這權交出來!」老王妃冷了聲音,「進府也是幾年了,也不見這肚子的動靜,我這心哪裡放的下來?!」
小林氏臉色變了變,她就知道這個老婆子又會以這個事兒來壓她,生孫子?她在心裡頭冷笑幾聲,再看襄王的模樣,因為身體比常人鍛煉的好,看著比同齡的人要年輕一些,但是再怎麼年輕,也是四十開外的男子,她才二十歲,正是女子最好的年華,給一個老男人生兒子?果真是做夢!若不是為了有個好的身份,以為她願意嫁進王府?
老王妃哭了一會兒也累了,便揮手叫他們都退下去,幾個姨娘那是巴不得早點走,這老王妃一聲令下,幾人立馬就帶著丫鬟規規矩矩地退了下去。
等人一走,老王妃便將臉冷了下來,「小林氏真當自己是這王府的女主子了,只要我在一天,這管家的權她就別想拿到!」這要是她得了管家的權那還得了?
「這王妃若是.……」
「還真想生下嫡子?我王府就懷慎一個嫡子,這世子的地位是無人撼動的,她心裡頭想的什麼我還不知道?哼。」老王妃氣道,方才兒子為了小林氏頂撞她,她便氣的只想拿拐杖打兒子。她心裡頭認得媳婦也只有林氏一個,這個小林氏,雖說是林氏的妹妹,那不過也是個庶出的,小小庶女能嫁到王府來做繼室,那心思可不是什麼簡單的,要是以往,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如今在兒子那兒吹枕邊風就想奪掌家的權?那簡直是休想!
嬤嬤給她捏著肩,又說了好些寬慰的話,這氣才漸漸地消了下去。
顧懷慎和月和剛出了正堂,外頭的雪此刻已經停了,但是地上卻是鋪了厚厚的一層了,掃雪的小廝丫鬟一面賣力地掃著,一面哈著氣。
「大哥,說來上回有個東西忘了給你了。」月和突然想起一事,嘴角便揚起了笑了。
「什麼?」他問道。
「上回鄭三姑娘給我綉了個荷包。」
提起鄭福毓,他面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嗯。」
見兄長這幅樣子,她又道,「估摸著鄭三姑娘是將那衣裳里裝珠子的荷包當做是我的了,才綉了個新的給我。」
顧懷慎挑了挑眉,月和這話他是聽明白了,那日裝珠子的荷包是他的,他抱著鄭福毓進院子的,那珠釵掛了他的衣裳,扯動間竟然掉了一顆珠子,他想著那釵子精緻,若是掉了顆珠子,那就不好看了,又沒東西裝,才扯了自己隨身用的荷包裝的,她將那荷包當做是月和的?還給她做了個新的?想著他心裡頓時就悶了幾分。
荷包是月和郡主派了丫鬟送過來的,顧懷慎拿在手裡反覆地看著,樣式雖然普通,但是做工卻是十分精細的,總而言之,越看越順眼,總結為一句話:他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