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襄王進京時,已經是臘月初了,正值天兒最冷的時候。


  太子正從太極殿出來,一臉不愉,正碰見襄王和右都統秦施恩站在一道說話。


  「見過太子。」兩人一見是太子,立馬拱手行禮。


  太子瞥他們一眼,佛了拂袖,「不必多禮。」然後目光落在了襄王身上,「王叔何時進京的?」


  「今晨,臣卸馬便進宮復命了。」襄王回道,他還是穿著一身銀色的盔甲,將近五十上下的年紀,面龐因為常年在沙場而有些黝黑,但是目光卻是炯炯有神,看得出這十幾二十年的沙場磨鍊讓他的身子十分硬朗。


  太子這才看他還身穿著盔甲,那銀色的盔甲看著冰冷生硬,他放輕了語調,「原是如此啊。」他緩緩地點了點頭,又看向了秦施恩,「都督大人也要進宮復命不成?」


  秦施恩聽得出太子語氣里的諷刺,倒也不在意,仍是恭恭敬敬地回答:「臣有事上奏,路上遇到了襄王的轎子,這才一道過來的。」


  他這話說的不假,他今日是進宮辦事兒的,只知道襄王這兩日就要進京了,也沒想到兩人會湊到一個時候去,既然是遇上了,自然是少不了一頓寒暄的。


  「嗯。」他掃了兩人一眼,「本宮尚還有事,先行一步了。」


  「恭送太子。」兩位立馬拱手,瞥見太子的衣袍遠去才站直了身子。


  兩人相視,尷尬地笑了笑。


  「太子殿下估摸著在皇上那兒鬧了個不愉快了。」秦施恩呵呵地笑道。


  襄王也笑,「太子還年輕,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


  秦施恩也跟著附和,心下卻是理解成另一種意思,太子是儲君,這喜怒還顯在面上,看得出是個心機不那麼深的,再者處事又有些莽撞了,所以皇上這才有些不滿。他用餘光看了一眼襄王,他們兩人手中都是握著兵權的,尚且又還有他人的牽制,手中的兵權不集中,若是兩邊同歸一黨的話.……

  「秦大人,可要小心腳下的石階哪。」襄王瞥見秦施恩腳下要踩空時,立馬扶了一把,出言提醒道。


  秦施恩站正了身子,立馬拱手道謝:「多謝襄王。」


  襄王一提衣袍,走到了前頭去,秦施恩看著襄王的背影,若有所思。


  兩人一路在太極殿外侯著,守門的小太監已經進去通報了,看那小太監一臉的懼色,兩人對太子方才出言失度有了幾分猜測了,這皇上這會兒應當還在發怒呢!


  那進去通報的小太監很快便出來了,對兩位貴人垂手弓腰,掐著嗓子說道:「皇上請襄王進去。」


  皇上是襄王的堂兄,當年分封時,老襄王因為年幼,所以是留在京里的,所以才在京里賜了襄王府,做了個閑散的王爺,而其他封王的都到了封地去了,這其中也是隔了一層,不說這隔了一層,就說是親兄弟,那也是做不到真正的信任。老襄王是個閑散王爺,但是卻生了一個好兒子,十五歲便跟著軍營道邊疆打仗。


  為了牽制襄王的勢力,皇上把他派到了邊境,這麼一去,就是十幾二十年,鮮少能回京。秦施恩嘆了一聲氣,抬頭看著天,這會兒已經飄起了小雪,游廊下掃雪的宮女太監又該忙活起來了。


  ***

  太子回了東宮,迎上的便是這段時候得他寵愛的一個姬妾。


  「殿下回來了?」那姬妾生的極美,穿了件兒湘妃綉金芍藥的長褙子,下頭是大紅色的裙子,身段玲瓏有致,領口下一片花白的肌膚,兩團渾圓若隱若現,她綰的是扶雲髻,當真是膚若凝脂,回眸嫣然。


  看到此等美人,太子平日里早就是抱著親熱一番了,但是今日他剛在皇上那兒挨了一頓批,如今肚子里漲了一肚子的氣,此刻見到這美人,面上露出了不耐的表情。


  「殿下可是有煩心事?」那美人用胸前的那兩團渾圓靠在他的手臂上摩擦,聲音嬌柔地似乎是要滴出水來。


  「妾當為殿下解憂。」她嬌聲道,水蛇一般地攀上男子的手臂。


  太子只覺得心煩意亂,一把推開她,那美人嬌呼了一聲,便滾到了地上,屆時便嚶嚶地哭了起來。


  她哪裡受過這般對待的,平日里太子心情不愉,她抱著哄幾聲太子就高興了,哪裡像是今日?邊上的丫鬟也不敢來扶,只能低著頭弓著腰不說話。


  「誰叫你穿紅的?」太子瞥到她下頭穿的那紅裙子,心中的火便燒了起來。


  只有正妻才配穿正紅,妾室即便是穿紅,那也是不能穿大紅,最多是洋紅殷紅,太子吸了一口冷氣,看來是他平日里太寵這些個姬妾了。那姬妾哭聲道:「殿下說妾穿紅好看,妾身才.……」


  「你是什麼身份?」太子冷笑一聲,走到她旁邊,蹲下身子冷冷地看著她,「你也配穿紅?真當你才是這正宮主子了?」他一甩袖子,那廣綉便重重地扇在那美人的臉上,臉上頓時一片紅。


  「拖下去,送到太子妃那兒去。」他掃了一眼屋子裡戰戰兢兢地幾個丫鬟,那幾個丫鬟身子一抖,立馬去把這倒在地上的人拉起來。


  「妾知錯了,求太子饒命,妾.……」這話還未出口,便被一個丫鬟拿布堵住了嘴,只剩下嗚咽聲往肚子里咽。


  這東宮裡的人都清楚,這得寵的人,總有一日會被拉下來的,這位美人才進東宮一月不到,雖是夜夜乘寵,但是那身份也不過是個沒有名分的,這等恃寵而驕的人,東宮裡的下人已經見慣了,早已見怪不怪了。這犯了錯的人,都會送到太子妃那兒去,送到太子妃那兒去,還會有出頭的機會么?


  自然是沒有的。太子和太子妃雖然感情不睦,但是也是互不干涉的,太子妃把持東宮一切事務,這太子的姬妾許多,最後不喜歡了,都是她處理的,好的還能留在府里做個丫頭,這差的,不免有被賣到窯子里去的。


  太子又扔了幾個杯子之後,才漸漸地消氣。


  外頭的太監在外頭聽著裡頭的聲音漸漸地停了,才回過頭對後面穿著一身鐵鏽紅撒亮金刻絲蟹爪菊花宮裝的女子小聲地說道:「娘娘,殿下已經不鬧了。」


  那女子掃了他一眼,輕「嗯」了一聲,她已經來了一會兒了,今天那美人押到她那兒去的時候她還驚訝,這個女子可比往年的那些得寵,怎麼才一個多月就被厭棄了?還是問了跟在太子身邊的公公才知道,今早太子是進宮去了。


  太子雖是登上了儲君的位置,但是這位子卻還是沒有坐穩,如今正是動蕩的時候,太子佔了一個嫡字,但是皇上心裡滿意的皇子可不是太子,這個位置,太子能不能一直坐下去,到登基,還是個問題。


  她站了一會,讓身後跟著的兩個宮女在外面侯著,提著裙子便走了進去。


  太子正撐著頭坐在紫檀木的太師椅上,閉著眼睛養神,他生的肖像皇后,一雙狹長的丹鳳眼輕輕闔著,薄唇緊抿,眉峰蹙在一道。


  薄唇的男子最薄情,她覺得一點都不錯。


  他聽到了聲音,驀地睜開了眼睛,看到那紅色的身影,目光一頓,薄唇輕啟:「你來做什麼?」


  「臣妾給殿下見安。」太子譏諷的話,她似是沒聽出來一般,規矩地福身。


  她出自護國公府,是十六歲嫁給太子的,當年十里紅妝,風光無限家中流水席擺了三天三夜,只道是國公府出了個太子妃,日後就是出了一位皇后,但是清楚的人都知道,她不過是這一場政治謀略中的犧牲品而已。


  「怎麼,本宮問的不是?」太子鳳眸一挑,嗤笑了一聲。


  她背脊挺得筆直,落落大方,她淡笑,「回殿下,妾身莫非不可探自己的夫君?」


  「呵。」太子冷笑了一聲,把玩著手裡的瓷杯,「太子妃真是讓本宮受寵若驚哪。」


  「昨日去母后那兒,母后又提起了子嗣一事。」她淡淡道,。太子如今雖說坐上了儲君的位置,但是成親幾年,一直未有子嗣,這也是朝臣上摺子內容之一。


  皇后只生了那麼一個兒子,如今坐上了儲君的位置,可是一直未有子嗣,這也是她心中的一塊心病。


  太子看了她一眼,譏笑道:「你以為你可以生下我的孩子?」


  「妾身未有妄想,但是太子若無子嗣,朝臣眾說紛紜,太子受得起,母后和父皇如何受得起?」她本想說的是,太子無子嗣,又給了朝臣推崇四皇子的機會,她提著裙子跪了下去,「只要是殿下的孩子,妾身願為殿下養在身邊。」


  女子跪在地上,垂頭看著別處,但是背脊卻挺的筆直,頭上的牡丹金步搖流蘇。太子記得,她嫁給他時,才十六歲吧,那時候她的容顏同如今比起來,更要稚嫩些,做錯了事兒會來給他認錯,會向他求饒,也會給她撒嬌,可是如今呢?看看她的樣子,全變了。


  他冷笑了一聲,拿起手上的杯子就扔了出去,他脾氣差,很容易被激怒,看著她那樣子,他一肚子的氣,「滾出去!」


  那杯子砸在太子妃的額頭上,立馬滾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是,妾身告退。」額頭上的血順著臉頰往下滑,她站起身,福身行禮過後,轉身出去。


  「去給他生啊,你們那點破事,你當本宮是瞎子?」他驀地冷笑,看著她身形一頓,嘴角的笑慢慢上揚。


  她頓了頓腳步,終是走了出去。


  外頭的宮女一見太子妃的模樣,還有起先聽到的聲音,立馬迎了?上來,拿著錦帕給她擦額角的血。


  一面哭道:「太子怎能如此對娘娘?」


  杯子砸過來的力度十分重,撞破了額角,寒風一吹過來,便是刺骨的寒冷,她拿著帕子按著額角,心裡死灰一片。


  「今日之事,誰都不許聲張。」她吩咐道,轉身往另一頭走。


  兩個宮女對視一眼,繼而迅速點頭應諾。


  外頭的雪漸漸地下大了,那一深一淺的腳印慢慢地被雪掩蓋。


  ***

  翠英剛從三公子那兒出來,打了個哈欠,便將衣領的一顆扣子扣上,走到院門邊就聽到有人刻意壓低了聲音說話。


  她放輕了腳步過去,才聽的清楚聲音。


  「你手上的鐲子可不是什麼便宜貨啊。」一個丫鬟說道。


  翠英探出頭看了看,都是兩個穿了粉色比甲的丫鬟,身段也差不多了多少,她望了望,才看清楚,一個是伺候在柳姨娘身邊的荷葉,一個是府裡頭二等丫鬟紫雲,兩人自來關係不錯倒是不知怎麼在這兒遇上了。她只當是兩個人說些姐妹的私話,正欲走時,便聽到一句。


  「你這不是拿的柳姨娘的吧?」紫雲拿著鐲子,調笑的問。


  偷拿主子的東西?她立馬就停了腳。


  「小蹄子我撕爛你的嘴。」荷葉打了她一下,「我哪兒敢拿柳姨娘的東西,這可是姨娘賞的。」


  「嘖嘖嘖,瞧瞧這成色。」紫雲拿著那鐲子翻來覆去的看,「那是辦了什麼大事兒才賞這麼好的東西。」


  荷葉看了看四周,發現沒人,才將鐲子戴了起來,然後壓低了聲音,「這不那天柳姨娘叫我去給鄭大人送信兒,回來就賞了我這鐲子了。」


  紫雲一臉地艷羨,「送了什麼信兒,能賞這麼好的東西?」她心裡是又羨慕又嫉妒,那鐲子少說也得有個十幾二十兩銀子。


  「那我那兒曉得?」她嗔怪一聲,莫非主子的東西她還敢去查看了不成?


  「哎呀真是。」


  鄭大人?柳姨娘和鄭大人?

  翠英面色一變,心裡倒是一喜,轉身便往另一頭快步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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