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半夜響了幾聲雷,扯起了一陣冷雨,天氣也愈發地涼起來了。
明珠樓里的丫鬟一大早就捧著熱水和衣裳去三姑娘的屋子裡了,青蕊送衣服進去的時候,青佩正拿了篦子輕柔地梳著鄭福毓一頭烏黑如綢緞的長發。
昨日傍晚有了晚霞,以為今日會是個天晴天兒的,哪知道半夜陣陣雷,又是一場大雨下下來,那風一吹起來,吹進了人的衣裳里,那叫一個真正的冷!本是昨夜裡就準備了一身衣裳的,哪知道這雨一下下來竟然是這般地冷,準備的那身輕薄些的衣裳自然是不能穿了。
今日正是去襄王府做客的時候,福毓特意就早早地起了,作業睡得也並不安穩,這時候她的眼皮子也還打著架。
丫鬟幾個伺候她換好了衣裳,粉色的襦裙上綉著幾朵梅花,腰間束著藕色的金紋腰帶,顯得少女柳腰纖細,又披上了淡青色的錦緞斗篷,將少女身姿妙曼掩蓋在下,卻不顯臃腫,只覺她愈發嬌小。
待丫鬟給她面上手上都塗了梅花香膏之後,她才緩緩睜了眼,鏡中的女孩兒面色平淡,姿容卻是上乘,一笑明艷極了,既有少女的稚嫩,又不失端莊秀麗。
青蕊伸手將她從椅子上扶了起來,給她整理著衣裳,說道,「馬車已經備著了,老夫人憂心,讓二姑娘和三姑娘同坐一輛車。」
福毓正接過熱茶,輕輕喝了一口,覺得這茶水的熱也漸漸暖了她的身子,祖母想的什麼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二姐即便是知道,那也不會放手的,這襄王府那就是一塊肥肉擺在她面前的。
「走罷。」她放了茶杯,說道。
外頭備了木屐,青蕊給她提著鞋子,青佩則是給她撐著傘,一個小丫頭給她提著後頭的裙子。
行至迴廊時,便有人急急忙忙地撐著一把小傘跑過來了,來人穿著綠色的比甲,鵝蛋臉兒,面容清秀,鄭福毓認出來正是嚴氏身邊的丫鬟晚玉。
「奴婢見過三姑娘。」晚玉收了傘過去,也不忘規規矩矩地行禮。
「晚玉姐姐怎麼過來了?」青蕊笑著問。
「老夫人差奴婢給三姑娘傳句私話。」晚玉回道。
祖母給她傳話?她揚了揚眉,幾個丫鬟皆退到了一旁去了。
「夫人說了什麼了?」福毓問道,什麼話叫晚玉急急忙忙地追著過來?
晚玉壓低了聲音,說道:「老夫人說是請三姑娘看著二姑娘些,這襄王世子,二姑娘可不得單獨見了……」
這後頭的話,即便是不說,鄭福毓心裡也是清楚的。祖母這還是放心不下二姐的,這人一旦膨脹了,哪裡管的了這些?都是奔著富貴榮華去的,她心裡哪有不清楚的?
「祖母放心罷,我會的。」她微微一笑,沒想到祖母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來了。
晚玉傳了話便走了,福毓轉身看,雨下得十分大。
兩姐妹是坐的同一輛馬車,上了馬車之後,青蕊便將鞋子給她穿上了。
馬車裡點了檀香,鄭福毓向來不喜這股子味道,掀開了一邊的車簾,透了些風進來,頓時覺得好多了。
鄭福柔今日穿了件藕色的襦裙,腰間束的是淺金色的腰帶,襦裙一層一層地,裙擺上紋著竹葉,十分好看。她本就生的纖細,這衣裳又是掐腰的,此刻叫她看起來更加弱柳扶風。
另外鄭福毓驚訝的是,她這二姐本就身子不好,這麼冷的天兒,居然出門來斗篷都不戴,到時候不知道又會有個什麼頭痛腦熱的。
「二姐就不冷?」她吸了幾口冷氣,才將車帘子掀起的一角放下來。
鄭福柔闔著眼皮,淡淡地回了一句,「多謝三妹妹地關心了,這天兒乍是冷,出來走一回便也覺得不冷了。」
她笑了笑,「只不過二姐身子差,可不單單是我一人掛牽著。」
鄭福柔睜開眼睛,睨了她一眼,「以前不覺三妹妹這般伶牙俐齒,如今倒是看出來了。」
「不是我伶牙俐齒,我這是在說實話,二姐以為月和郡主怎麼會給我們下帖子呢?」她轉了話鋒,「二姐這又是何必呢,心裡比誰都清楚祖母是不會同意的。」
話都說到這個上面來了,兩個人都懶的作秀,兩人不睦那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了,即便是心平氣和地說話,那也是燃著火藥的。
鄭福柔美眸一凜,看著鄭福毓冷笑:「三妹妹就盼著我不好吧?我若是能嫁到襄王府,對三妹妹可沒有什麼壞處。」說著,她停了一會,又笑了一聲,「這個庶出的身份壓了我多久?我是庶出,我的身份是比你差,但是祖母也不能如此偏心!」她氣的握緊了手,有時候她就恨,恨的不是別人,正是嚴氏,本來柳姨娘是能做鄭凜正妻的,就是嚴氏瞧不上柳姨娘的身份,她又恨柳姨娘,但是姨娘確實為了她和三哥吃了不少的苦,想著想著,那股子恨意又消下去了。
「我當二姐是個明白人,那顧世子是個如何的人莫非二姐不清楚?」她也笑了一聲,果真是被榮華富貴迷了眼睛,那顧家的門,豈是這般好進的?祖母這攔著二姐,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的,如今皇上身子時越來越不好了,這下頭皇子明裡暗裡爭鬥的厲害,這天,哪一日會變,也無人能講個清楚明白,她這知道的就是顧懷慎是擁護太子的,但是太子前世並沒有登基繼位,若是這世有個什麼變故的話,和襄王府扯上關係,國公府也會跟著受罪。
「我不清楚?我有什麼不清楚的?你未盼著我好過,我哪點說錯了?」
鄭福毓看著她紅著眼睛,突然又覺得這個二姐有些可憐,前世她是恨二姐的,日子久了,恨意慢慢消亡,但是再次睜開眼的那一刻,她又突然記起了二姐做的種種。
「你不必用這樣的可憐的眼神看我,你是嫡女,是高高在上,難道我們就必須為你的路做墊腳石?」
鄭福柔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淚珠在眼眶裡打轉,臉色因為情緒的波動而發紅,看起來叫人想要將之納入盔下護著,也正是如此,福毓才更覺得她可憐了,她就這麼一心地想要嫁到王府里去,王府那是個什麼地方?那裡頭的事兒,沒有鄭福毓不清楚的,想到顧懷城,她便一股子犯噁心。
***
走過襄王府那塊氣勢恢宏的大影壁,小丫鬟將她們迎到了一處院子,院子里不知是誰人在彈琴,十分地悅耳。
過了長廊,小丫鬟轉身便將她們幾人迎進了院子里的正廳,這還未進門,便聽到裡頭鶯燕的笑聲了,估摸著人是不少。
「安國公府的兩位姑娘到了。」門口的小丫鬟報道。
青蕊正解了她的披風,門口的丫鬟彎著腰做了請的姿勢,她一手提了裙角便踏了進去。
坐在上座的是月和郡主,她前世的小姑子,自然是認得的,不知方才說什麼正說的開心,面上掛著笑,身邊的人她一個都不認得,估摸著都是些世家姑娘。
福毓在心裡感嘆,前世的小姑子原來在做姑娘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一面,到底都是個小姑娘,這嫁人之後,便是和現在不同了,再加之本就對鄭福毓有偏見,所以更是,沒有給過什麼好臉色。
「以往只是聽說過安國公府的姑娘,今日倒是頭一回見。」月和郡主笑眯眯地看著兩人,目光大方。
雖都是世家大族,但是這京城貴女多,也不是人人都見過都認識的,福毓行了半禮,只聽鄭福柔聲音柔和,道:「今日一見郡主,亦是驚艷。」
月和郡主生的和顧懷慎只有三分像,眼睛要比顧懷慎大許多,看起來十分靈動,眉角又一顆紅痣,倒是顯得十分俏皮,容貌上,那也是不差的。
「你便是鄭二姑娘吧?」月和笑著問,心裡頭打量著,生的確實是好的,舉手投足都是帶著一股子令人歡喜的風流,但是身子看得出來是個單薄的,莫非大哥就喜歡這種弱不禁風但是又生的好的姑娘?
丫鬟早已給她指過兩位姑娘了,她也不過是問問而已。
「是了。」她低頭一笑,又屈膝行了半禮,模樣勝似二月桃花。
丫鬟給兩人看了座,鄭福毓端著茶杯,用餘光打量著周邊的人,她自然是猜的不錯,這月和郡主這宴,就是為了鄭福柔設的,請人做客,不過是個想的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
既然是看鄭福柔的,顧懷慎應當是不在的吧?顧懷慎一向是個不喜熱鬧的人,月和郡主應當也是清楚的,若是在的話,應當也不會請這般多的人了吧?
「福毓!」
蔣新月突然拍了她一下,倒是將她嚇了一跳。
「我這都叫了你好幾聲了,你偏生不理我。」
兩人已經許久沒有見面了,只是偶爾通通書信,兩人都是不小了,這天天出門固然不好。偏生這蔣新月又是個話多的,拿著福毓的手問著雜七雜八的。
「這顧世子莫非真的是瞧上你二姐了?」她小聲地問了一句,若真是如此,她是不得不誇這個二姐是個有手段的,自己什麼身份,竟然連顧世子都搭的上。
「我這哪裡知道。」她無奈地笑了笑,這顧懷慎看上了鄭福柔,她也是十分地驚訝啊,兩人應當是沒有什麼交集的,怎麼就突然看上了?
「哎呀,你這二姐手段也是高明的。」她撇了撇嘴,又道:「不過,我倒是不懂這顧世子了,子嫣姐姐那也是謫仙般地人物,生的好,也是才女,這身份也高,這顧世子怎麼就看不上呢?」這她就納悶了,這方子嫣和鄭福柔哪裡只差一點,這顧世子怎麼就選上鄭福柔了呢?
「說起子嫣姐姐,今日可是來了?」她轉了話鋒,這也避開了蔣新月前頭問的。
「在那頭呢。」蔣新月努了努嘴。
福毓看過去,方子嫣正坐在月和郡主的身邊,不知說著什麼,彎眸淺笑,那模樣真真是好看極了。
「怎麼說話陰陽怪氣的?」她奇怪地看蔣新月一眼,又看向月和郡主那頭,這方子嫣可算得上是月和郡主的姐妹了,雖然有那麼一層關係在,但是大都清楚著。
「也不知子嫣姐姐怎麼回事,這進門便沒看過我一眼,我去尋她時,她說話也是淡淡的,我還想著是不是那兒得罪她了呢。」
「哦?」鄭福毓揚了揚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