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長安一角
七彩的燈籠掛著琉璃彩瓦的簷頭，喧嘩吵鬧的人潮湧入長安街頭。
青石街頭，有佳人紅袖，有白衣劍客，時不時有商鋪小販的呦嗬聲響起，也是另一種長安歌謠。
繁華擁擠的長安，長夜未央的長安，是不會有人注意到巷子角落，街道陰暗處的一名名乞丐。
穿著破爛衣裳，生來就卑微，依靠著施舍生存的乞丐。
殘缺的肢體，或者是年邁的老人，他們生活在長安城最黑暗的地方，與蛇蟲鼠蟻為伴，遭受著眾人的嘲諷與叱罵。
潮濕的巷子裏，最多見的便是一堆堆垃圾，廢棄的桌椅，一抬頭是灰色的天空，偶爾有巷子兩邊的人家晾出濕淋淋的衣服，在穿堂風裏搖搖晃晃。
窄小的巷子頭，一個身影至遠走近。
深灰色的衣服上滿是布丁，灰頭土臉的樣子看不清容貌，隻是拖著一條瘸腿艱難行走著，被拖在地上的右腿已經被吐出的石頭小道刮的血跡斑斑，可像是沒有知覺般，那人不曾分出一點眼神看過自己的腿，反而加快了腳步往前走。
右手緊緊攥著右腿，左手緊緊攥著手中髒兮兮的冷卻的饅頭，十九想著，自己的妹妹還在家裏等著呢。
已經快端午節了，可自己沒有能力討到更多的打賞，連最便宜的白米都買不起更別提昂貴的糯米了。小妹早早備下的粽葉，又要失望了。
瘸腿猛地磕到一塊巨大的石頭，十九吃痛著連倒退了幾步。
形狀怪異的石頭就呆呆的豎立在巷子的一邊，倒不是特意藏起來的，而是十九忙著趕路沒有瞧見。
“呸！”暗自道聲倒黴，十九也不顧血越流越多的右腿，一心思的隻想往前走。
想要回家，家裏還有人在等他。
“吱呀——”一聲，巷子一側的木門被打開。
約莫是那戶人家的下人大晚上到夜香吧，十九無奈的搖了搖頭，隻好在原地蹲下，等那人離開。
如果直麵迎上，說不定會挨一頓罵，這樣蹲下，則說不定還會有個心善的賞個一兩個銅板，這是從小做乞丐的十九從生活中學來的技能。
十九一生下來就是個殘疾，沒見過父母，妹妹也是後來從路邊撿到的。一開始很難，畢竟是個人都不願意被人罵豬罵狗拳打腳踢還不給錢的，有時候為了一口肉，十九還跟狗搶過食。
沒有人瞧的起乞丐，也沒有人瞧得起十九。
可隻要想著，將從十月左右大的奶娃娃樣的妹妹養到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模樣，看著妹妹從還不能走路到洗衣做飯無所不能，十九便笑開了臉。
就算再則麽辛苦，家裏還是有個人在等他，這麽一想，也就不覺得苦了。
夜，已深。
萬家燈火已經開始稀疏點滅，青樓楚館的絲竹聲卻還正當興頭。
禾穀拎著裝有換洗衣服木桶，瘦小的身子走一步顫一步的行走著，滴溜溜的大眼一轉便看見了巷子一邊有點古怪的人。
“哎，你這乞丐倒是奇怪，傷成這樣卻還笑的出來。”淘氣俏皮的語氣，不帶分毫惡意，就像是天真的孩童般。
十九一愣，抬頭一望，便望進了一雙嬉笑的眼。
放下重重的木桶，禾穀從袖間抽出錦緞帕子，彎下身，小心翼翼的纏在了十九流血的右腿。
“傷的那麽重，也不知道拿些東西止止血，別是傷的腿傻的是腦子吧？”
呼吸間是不曾接近過清香，就像小時候抱著軟軟小小的妹妹站在一望無邊的草原上。
風吹過，不再是寒冷，而是溫暖的。
那麽近，也是那麽遠。
溫熱的帕子，不像是自己身上衣服粗布料子的質感，十九回過神來，急忙著想解開腿上的帕子。
“嘻嘻，倒是個知道貴重的貨。這帕子是今個小姐賞給我的，我還沒則麽用呢，就給你止血了。”柔軟的小手按在十九粗糙的手掌上，白潔如玉的手刺的十九眼睛疼。“別動，我給你就是給你了！難道你看不起我！不接受我的東西！”
“不、不是的。”十九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覺得腦袋暈暈的，心裏一抽一抽的。
“那不就好了！我可沒有多餘的銀兩給你。”禾穀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個黃皮紙包著的東西。攤開一瞧，是一塊塊香甜可口的綠豆糕。“我從小姐的小廚房裏順出來的，看你很久沒吃飯的樣子，就給你吧。”
“我……”還沒說話，卻被少女塞了一懷抱的綠豆糕。甜軟的香氣熏著眼眶，竟然有點酸酸的。
“我什麽我，我要去洗衣裳了！小姐總是每天換那麽多衣裳，到頭來也不會出一次門，卻得害我大半夜還要去河道口洗衣服。”禾穀隨意的揮了揮手，站起身子，雙手重新 提起了那桶重重的衣服。
“我幫你吧！”十九咬著牙想起來，卻被一雙柔軟的手重新按了回去。
“得，我領了你的好意了，你也不瞧瞧你的腿，我可不想洗衣服洗到一半，還要叫人把你抬去醫館！聽說醫館的大夫很凶的，會用很長很長的針紮人，你可別隨便上醫館啊！看起來就很疼的。”看起來玩笑的話，卻透著關懷。
十九藏在亂發後的眼眨了眨，他早就去過醫館了，不過不是去看病的，而是被一公子哥趕去醫館，說是在醫館麵前唱些浪曲，讓公子高興了，公子就會給賞錢。
可是最後沒有得到一個銅板，還被醫館內長胡子的老大夫用針紮。
“我、我以後能、能來找你嗎？”忐忑不已的話，暗暗湧動著一份不知名的情緒。十九咬了一口綠豆糕說道。
“好啊，我就是這梁府的丫鬟，禾穀。恩，禾穀的禾是禾麥的禾，穀是穀物的穀，我家小姐取的，說祈求上蒼年年禾穀昌盛，意義好。”
燦爛的笑容，一雙靈動的眼，消失在繁華的長安裏。
十九張了張嘴，還是沒告訴她他叫什麽。
你好啊，我叫十九，因為我是這條巷子裏長大的第十九個乞丐，所以我叫十九，還有，我不知道則麽寫十九兩個字……
這樣的話，則麽說的出口。小心翼翼的包好懷中的綠豆糕，十九抹了抹臉，又站起身往前走去。
這世上，沒有人瞧的起乞丐，也沒有人瞧得起十九。
破舊的寺廟，推開門，就是一股腐爛味兒。
幹幹淨淨的一張小臉在看見十九的一瞬便笑著迎了上來，二十拉著哥哥手走進內室。
一隻隻包紮的圓溜溜，長的翠生生的粽子被整齊的碼在褐色的竹籃裏，五彩的線，顏色卻很慘淡。
“哥哥，哥哥！我們今年可以吃到粽子了！”
“好好好，小妹乖，哥哥去生火煮水好不好？”
“好！”
這個世上，總有那麽些不公平。
有些人，可以隨意浪費著食物。肉，不好吃，嚐一口就吐了。菜，做的不好看，就直接丟棄。
可是有些人，卻隻能苦巴巴的等著富人偶爾的施舍，被吐出的肉，被丟棄的菜，是他們最美味的一頓飯菜，因為有時候他們隻能吃點泔水。
燃起的火，煮沸冰冷的雨水。
十九疲憊的閉上了眼，沒有再去思考糯米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