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40
施念打開錢包,看到透明相片夾里放著一張照片。一個少女,站在涼壬身邊,手捧鮮花,開懷大笑,一切看上去都是剛剛好的樣子。
「我殺了他最愛的人。」
是她。
施念合上錢包把它放回原來的地方,拖著被子站到窗前,暗黑色的玻璃上反出她的模樣。
「把頭髮留長吧。」
她閉上眼想象著自己一頭暗紅色的短髮慢慢長長,然後,就變成了照片里女孩兒那深棕色長發的模樣。女孩兒的眉眼確實和自己有幾分相像,尤其是那對琥珀色的眼珠。不過她長得更加立體生動,是個讓人難忘的混血美女。
涼壬最愛的就是她。
浴室里的水聲停了,施念深吸一口氣,慢慢睜開眼。
涼壬從浴室出來看到卧室虛掩著的門裡一片黑暗,他輕手輕腳的走進去,坐到施念身邊,一雙大手輕輕劃過她「睡熟」的臉頰。
「累了吧,好好睡一覺。」
他的聲音輕的好像要飄到很遠的地方去。施念閉著眼,一動不動。腦子裡回想著剛來加德滿都的第一個晚上,那時的夜和現在一樣寂靜,長街上蔓延著樓下悲傷的哭聲。
一個能讓男人流淚的女人該有多幸福。
施念默默的問自己:「會是一個合格的替代品嗎?」
涼壬起身走到另一邊,掀開被子,躺在她身旁。有幾次,施念想要拿開他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可每當接觸到的時候又不知所以的,安然的輕輕搭在上面。
一整夜,對於施念,如同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醒的這麼早?」涼壬睜開眼就看到施念蒼白如雪的臉,「昨晚沒睡好嗎?」
施念笑了笑。
涼壬起身穿衣服準備去給她買早餐,施念突然問道:「我叫什麼名字?」
涼壬回頭時眼裡顯然多了些疑問,「你怎麼了?」
施念搖頭說:「沒什麼。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把自己丟了。」
涼壬俯身摸著她的臉說:「放心。那只是個夢,就算你真的把自己弄丟了。我也會把你找回來。」
多麼美的情話!
施念第一次嘗到嫉妒的滋味,她滑進被子里,小聲說:「我還想再睡一會兒。」旋即閉上眼。
外面響起鎖心聚合的聲音,她的心卻像要爆炸了一般狂躁的跳動著。
吃過早飯施念借口換衣服回到自己房間,沒日沒夜,無休無止的嫉妒,只存在了一個晚上就已經讓她感到窒息。她無法忍受心臟抽動的滋味,她需要治療。
施念盯著自己的旅行包,從裡面翻出藥瓶,多少粒氟伏沙明可以抑制住這種心痛?看著自己手裡的一大把葯,她差點忘了自己是個擁有開具處方能力的心理醫生。
如果心理醫生被治療抑鬱的藥物殺死在異國他鄉的小旅館里,該是件多麼讓人恥笑的事情。先不說別人,想到這,她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
末了,她從手心撿起兩粒扔進嘴裡。
「換好衣服了嗎?」涼壬敲門問道。
施念從衣櫃里隨便扯出一條連衣裙套在身上,走過去開門。
她說:「我想去個地方。」
「哪兒?」
「去看看黑貝拉伯。」
涼壬在她顫抖的眼睛里看到一個緊張的自己。
從旅館到杜巴廣場只有腳下這條路,涼壬來來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可是這次他的腳步異常沉重,彷彿施念要去看的不是黑貝拉伯神像,而是要帶著他去面見一場不可辯駁的審判。
廣場上每天都有這麼多人,他們手中多半都拿著金盞花,或者像本地人一樣穿著彩色的紗麗穿梭在其中。只有施念穿一條黑色及踝長裙,在人群中猶如暴風驟雨前的一陣風,長驅直入,走向她要去的地方。
今天,黑貝拉伯神像面前的人不多。
也許是忌憚他的威嚴,就像施念說的,一個能毀滅所看到一切的神註定是寂寞的。
「我敢站在這回答你所有的問題,你敢嗎?」
施念問的果斷,因為她記得涼壬跟自己說過——「如果有人在他面前說謊,就會死於非命。」
這是多麼沉重又殘酷的懲罰,寥寥數語,或許都無足輕重,竟然會要了人的性命。但也正是這種不可撼動的神咒才會讓人們忌憚,從而帶著虔誠的心。
涼壬說:「你想問什麼?」
施念要問的很多,只是看著他,所有的話都變得難以出口。
良久之後,她問:「我叫什麼?」
「施念。」
費盡所有力氣她不過問了一個看上去再可笑不過的問題。難道這就是自己想要的答案?想到涼壬錢夾里的女孩兒,施念胸口又開始發悶。
「你愛過幾個人?」
涼壬說:「很多。我的父母,兄弟……」
「我問的是愛人。」施念故意加重後面兩個字的讀音。
涼壬把視線從施念身上移開,看著黑貝拉伯的雙眼說:「一個。」
施念迫切的想要知道那一個是誰,自己?還是照片中的姑娘?可她終究沒有問出口。
一個永遠無法被打敗的情敵是誰?
——死人。
逝去的人在活著的人心中就猶如斷臂的維納斯,他會用所有關於美好的想象來彌補生命留下的殘缺。還要再繼續問下去嗎?
施念定定的看著涼壬,僵硬的嘴角流露出一絲鬆動。她決心這是自己問的最後一個問題,所以她背過身,用力挺直脊背,說:「為什麼要我離開這裡?」
「因為你會妨礙我要做的事。」
涼壬一定是沒看到施念眼裡的祈求,所以才會說得如此乾脆利落,彷彿她就是個礙手礙腳無益於自己的人。
「我會離開這。」說完,施念突然笑了,那笑聲里滿是自嘲,「但我說過的吧,我不會是一個聽話的女人。」
涼壬看著她的背影嘆了口氣。對他來說,今天加德滿都飄著白雲的天似乎低了許多,遠處那些巋然不動的山似乎也近了許多,只有施念好像遠了許多。
他摸摸身上的口袋,乾癟的連煙絲都找不到。
涼壬就是這樣一個乾脆徹底,從不給自己任何機會後悔的人。
哪怕,他此刻已經開始後悔。
「施念姐,有事嗎?」巴哈杜爾帶著七八個徒步的人正在往山上走。他掃了眼前面兩個連滾帶爬的姑娘,轉而對著手裡的電話說:「對啊,我們早就到了,正爬山呢。」
電話那邊問:「你們走的哪條線路?」
「盧卡拉到戈扣和珠峰大本營。你問這個……」
「如果我明天過去,要怎麼跟你們會和?」
巴哈杜爾喊停隊伍,站在原地緩了口氣,說:「明天一早有加德滿都直飛盧卡拉的飛機,坐上飛機之後大約四十五分鐘就能到。我帶著隊伍走慢一點兒,你讓涼壬哥去樓下櫃檯的抽屜里找一下我這邊的徒步路線,他看一遍就能帶你找到我們。」
「我一個人去。」
「啊?」
經常行走於高山之間的巴哈杜爾顯然不會有什麼強烈的高原反應,但是此刻他有點兒懷疑自己的聽力。
施念重複道:「我一個人去。」
巴哈杜爾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以至於嘴巴開始打結,「那……那下了飛機之後,你一定要找個當地的導遊。然後再給我打電話。記得找到導遊之後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重要的事情總是要反覆提醒,可就在巴哈杜爾想要說第三遍的時候,電話那邊傳來忙音。許慧背著背囊,走過來問:「施念姐要來嗎?」
「是啊。」
「看你這垂頭喪氣的模樣,我還以為是死神來了呢。」李月虧了他一句。
巴哈杜爾沒有反應,只是默默收起電話。
許慧接著問:「她和涼壬哥一起嗎?」
巴哈杜爾這才有些反應,說:「就是不一起才奇怪。」
李月突然笑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沒和你那個小情人吵過架?」
巴哈杜爾兩頰通紅地說:「沒有。」
李月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在中國有句古話叫,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是禍害。」
「這是成語嗎?」
李月點頭說:「算是吧。」
許慧拍了她一下,「你別逗他了。」
……
掛斷電話,施念坐在自己房間的床上看著被自己反鎖上的門。起初,她滿心期待著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她甚至還在腦海中想象自己無理取鬧時發脾氣的樣子。漸漸的,她覺得那扇被自己鎖死的門哪怕響一下也是好的。
直到窗前灑下月光,她才意識到涼壬不會來了。
他為什麼不來問問自己是不是生氣了?或者,只是過來跟自己笑一下。那樣她覺得壓在自己心頭的烏雲也許就散了。
施念抱著自己,一顆心像墜入深潭的石子,不斷下沉。
半夜,夏爾馬拖著沉重的身子爬上樓,停在涼壬門前敲了好一會兒也沒人回應。無奈之下,她只好繼續踩著狹窄的樓梯向上。剛到樓梯口,她探出頭,就看到施念門前坐著一個人影。她看過去的同時,那人也抬頭看了她一眼。
她正要招手,涼壬已經從地上起身向她走來。
夏爾馬問:「你坐在那兒多久了?」
涼壬輕聲噓了一下,扶著她邊走邊輕聲說:「沒多久。」
「沒多久?」夏爾馬不相信,看他起身時渾身的僵硬就知道他已經在那裡坐了很久。
「怎麼不進去啊?」夏爾馬追問。
涼壬笑笑沒回答。
他說:「巴哈杜爾說你平時都不上來的,有什麼事嗎?」
夏爾馬想起自己的事情連忙說:「你幫我把掛在牆上的照片取下來。今天是巴哈杜爾爸爸的忌日。我想擦擦。」
涼壬低頭看了眼時間,剛過十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