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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chapter22

  藍毗尼。


  施念對這裡的印象僅僅停留在最初知道它的時候,那是高中某堂選修課上,她聽老師介紹《大唐西域記》時講到……菩薩生已,不扶而行於四方各七步,而自言曰:『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今茲而往,生分已盡。』隨足所蹈,出大蓮花。


  她清楚的記得老師說,誕下佛祖的地方有棵樹,叫無憂。


  無憂樹,無憂亦無愁。


  雖然當時施念只有十幾歲,但在她的意識里對那樣無憂無愁的生活倒是十分渴望。只是對於那時年紀尚輕的施念來說,藍毗尼就像世界盡頭的世界,遙遠,朦朧,甚至於隔在人世的另一邊閃閃發光。


  所有的嚮往都是那麼的遙不可及。


  後來,那堂課還沒結束,她就悄悄從後門溜走了。


  她以為藍毗尼是個自己永遠都不會到達的地方。


  「到了。」涼壬轉頭看著雜草叢生的路邊說。


  李月扒在車窗上左右張望,「我滴個乖乖。這就是藍毗尼?」


  許慧拍拍她,指向車窗外,示意讓她下車。


  四個人在吉普車前站成一排,平坦的草地從他們腳下一直蔓延到天邊,直到遠處藍綠交接。晃動樹木的風滾過草皮歡脫而來,許慧鼓起胸膛準備迎接春風拂面,剛張開嘴,一輛大卡車從他們面前呼嘯而過,揚起的飛沙一併吹進她嘴裡。


  「早該想到的。」李月捂著口鼻說。


  許慧邊咳邊問:「想到什麼?」


  「這就是尼泊爾,美不過三秒!」


  涼壬擋在施念面前的手,足足遮住了她一整張臉,躲在避風港後面的人,笑的心滿意足。


  她問:「接下來去哪兒?」


  涼壬抖抖頭上的灰,觀望著說:「右邊。」


  對於方向他總是如此肯定,施念也從不質疑。遇見涼壬之後她好像肩負著一種叫跟隨的使命。她走在他身邊,收起了所有刺眼的光芒。


  他們沿著土路往前走,終於走到一段只有在國內地級市(從前的縣城)才能看到的六棱形紅白水泥磚鋪成的小道上。


  「前面是……?」


  施念說:「resort(花園度假村)」


  李月左顧右盼,除了正對面有一棟黃屋紅頂的二層小樓外,其他地方零星散落著的儘是一些茅草屋。


  「是不是這麼高端?」她有些懷疑。


  涼壬掛斷電話,回頭說:「經理在大廳等我們。還有……」他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李月,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將目光投向李月。一瞬間,李月臉色微漾,手足無措。只聽到他說:「藍毗尼就是個村落,每天只能供電兩小時。這裡是我唯一能找到全天供電的地方。」


  李月意識到自己的多嘴讓他感到不快,笑著說:「那很好啊。」


  他們四人住進一棟茅草屋的兩間房。


  不過,格局有了細微的改變。


  許慧、李月毋庸置疑要住在一起,只是她們房間還多了一張單人床。


  涼壬攔下施念,「我的東西。」


  「什麼東西?」順著涼壬的眼光,施念扯了下肩上的背包說:「我先暫時替你保管,出門前拿給你。不然在這兒折騰完,回去還要整理。」


  說完,她轉身拉開右邊的房門。涼壬在廊下站了一會兒,也回到自己房間。


  「施念姐,你知道嗎,這屋子裡有個大浴缸。」


  李月倒在大床上嘆口氣道:「她剛進來,當然不知道。」


  施念看出李月還在為她剛剛惹惱涼壬而感到痛苦。


  被自己喜歡的人嫌棄,這大概是她那個年紀里能感受到這個世界上最讓人有心無力的事情。


  施念把背包放到桌子上,靠著床頭說:「你知道嗎,涼壬是個美國警察。」


  李月忽然坐起來,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施念。許慧見她語塞,便問:「真的嗎?」


  施念點頭說:「而且工作性質類似於中國的刑警。主要負責犯罪心理分析。」


  「那他怎麼在尼泊爾?」


  施念聳聳肩,「辭職了。又或者,因為失誤被辭退了。都有可能。」


  聽到這,李月像一株被霜打過又滿血復活的植物,挺直腰板,說:「一定是他主動辭的職。」


  許慧問:「你怎麼這麼肯定?」


  「當然。像他這種看過一遍就能記住所有信息的天才,怎麼會有失誤?」


  施念轉身打開背包,看到最上面橫放著的手.槍,說:「可他終究還是個警察。」


  在李月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她已經分不清自己是討厭害死姐姐的王見,還是痛恨那份特殊的職業。也許,她只是單純的恨王見,但如果他不是個警察,那他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姐夫。


  又或者,她只是對那份職業有偏見。如果是這樣,該如何解釋自己喜歡涼壬?


  兩扇挨著的門,其中之一傳來響動。涼壬離開半分鐘后,施念問同住的另外兩個人要不要出去轉轉。李月綳著臉,一腦門子官司,擺擺手。許慧看她心煩,決定留下來陪她。


  施念一個人出了門,遠遠看到涼壬騎著自行車離開。


  她記得進度假村時,門口停了很多人力三輪車,一口氣跑過去,坐到上面,說:「追上騎車的人。」隨後,她從兜里掏出盧比塞給車夫。


  有錢除了能使鬼推磨以外,還能讓磨盤轉動的更快。雖說三輪車因為體積的原因比不上自行車靈巧輕便,但車夫蹬起來的速度一點兒都不含糊。和尼泊爾開汽車的司機比起來,也算個追風的中年大叔。


  施念眼看自己離涼壬越來越近,情不自禁的偷偷笑起來。就在他們齊頭並進的時候,施念掀起頭上三輪車的篷:「嗨。」


  涼壬抖了下車把,轉過頭,第一次,他的眼角笑出細細的紋理。


  他擺手,說:「下來。」


  施念瞥了他後車座一眼,說:「除非你載我。」


  「我載你。」


  施念出神的望著眼前這個男人,在他說出「我載你」那一刻,她恍惚聽成了另外三個字。她從未想過自己可以離「愛」,這麼近。


  「師傅,停車。」


  下車時,施念掏出兜里僅剩的錢給車夫,一臉幸福的說:「我要去坐自行車了。」


  車夫拿著錢一臉懵b(茫然),他大概第一次見到坐個自行車都能感動到眼眶泛淚的姑娘。要麼太窮,要麼太富。他掂量手裡的錢,看著走遠的兩個人,心想她一定是後者。


  如此,便可把多收的錢心安理得揣進兜。


  「你給了他多少錢?」


  「五百。」沒一會兒施念又說:「一千。」


  「不會是一千五吧?」


  她想了想,笑著說:「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藍毗尼的梵語有可愛之意,而此時施念臉上洋溢著的笑容就是它最好的詮釋。前頭蹬車的涼壬,並沒有因為後座增加重量而減速,反倒是腳下生風一般用力向著太陽奔跑。


  遠遠的就能看到迎面隆起的山坡上,一截白色金頂塔尖戳破周圍綠色樹冠圍成的屏障,獨立著。


  「那是世界和平塔。」涼壬似乎忘了自己單獨出行的目的,指向遠處說。


  施念坐在後面探出頭,和煦的陽光里到處彌散著舊皮革的味道。她張開雙臂,向著周圍的山,周圍的樹,周圍一切不會老去的自然,說:「真美。如果可以這樣走到天涯海角就好了!」


  涼壬忽然拉了手剎,轉動的自行車輪胎戛然而止。


  他低下頭,眼光掃著施念的裙角,說:「我們走一段吧。」


  「好。」


  施念站到他身邊,兩手空空。


  涼壬:「我的東西……」


  「我忘記拿了。」


  即便知道她是故意的,涼壬也沒法責備。說不上為什麼,他對施念的寬容已經超出了他自己的想象。


  自行車的輪轂在涼壬身旁轉動,比剛剛慢了許多。


  施念跟上去說:「你自己都說了,前面就是世界和平塔。而且,這裡是什麼地方?藍毗尼啊,就算不信的人,到這來總要有點兒敬畏之心吧。那東西帶在身上,不太好吧。」


  「我沒說過要帶到這裡。但也不代表你可以把它私藏起來。」


  「為什麼?」


  涼壬站定,看著她的眼睛,說:「不安全。」


  對施念而言,如果此刻世界上還存在對她有威脅的東西,那一定是涼壬的眼睛。只肖一眼,她所能感受到的心驚肉跳,遠超出她自己的想象。


  「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發現的嗎?」施念說話的時候眼光閃爍,旋即轉頭看向別處,故作輕鬆的說:「我以為我做的滴水不漏。」


  車輪重新轉動,涼壬走在前面,說:「有個成語叫:東窗事發。」


  「我這可不是什麼陰謀。我是為了……」施念咽下最後一個字,無謂地笑了笑。


  「你背包的拉鎖鏈。」涼壬回憶道:「我離開的時候,你腳下的背包拉鏈是在右側,可你從裡面取太陽鏡的時候卻是從左邊拉開。而且你還霸佔著我的皮包,負隅頑抗。」


  施念恍然大悟:「還有個成語,叫百密一疏。」


  「就是這樣。」


  「可許慧和李月是怎麼知道你包里有東西的?」


  想到那一夜施念脫口而出的「救救我」,涼壬知道這大概會成為埋在自己心中,永遠的秘密。


  「我叫她們幫我拿過包,大概是那時候知道的吧。」


  施念半信半疑,卻不再追問。


  不知不覺他們走了很遠,眼前是一棵被石磚圍起來,掛滿經幡的菩提樹。樹下有一排紅衣僧人在打坐,他們身前放著黃色布包和一隻化緣缽。偶有信徒經過,或跪拜在菩提樹下,或跪拜在他們面前。


  風是這裡最誠實的說客,吹動頭上的經幡,也將他們誦讀的經文吹到各個角落。聞聲而來的信徒也漸漸多了起來。


  「你要找的人也信這個?」


  「一個把生命當祭祀的人,心裡已經沒了信仰的底線。信什麼,還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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