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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chapter19

  許慧和李月在河面的獨木舟上招手,施念轉身走過去,涼壬眼前徒留一抹紅。


  上了舟,撐篙人光著腳站在船尾。他穿了一身青灰色的衣服,挽著褲腳,手握長竹棍,慢慢將船推到河水中央。拉普蒂河的水表面平靜,實則波濤暗涌。施念坐在那兒,貼著船底的身體還能感覺到下面滾滾而過的流水。


  不過,這不是最驚險的事兒。


  「你說咱們會不會碰上鱷魚啊?」許慧盡量把聲音壓到最低,回頭問李月。


  李月攥著手心,情急之下又回頭問施念。畢竟她虛長几歲,雖然面色冷清,但冷清有冷清的好,起碼這個時候看過去能讓人安心許多。


  施念手托下巴,扭頭看向右岸,五米遠的地方。李月好奇,也跟著看了過去,僵直的手驚訝的捂住嘴巴。


  一隻長吻鱷,耷拉著眼皮趴在河灘上,一動不動。


  「它在睡覺?」施念本想問船夫,不料被後面涼壬直挺的身體截斷目光,看著她說:「曬太陽。」


  「還真是好興緻。」


  涼壬身體微微前傾,小聲對施念說:「它不是興緻好,是吃撐了。」


  施念斜著眼睛又看了眼岸邊,鱷魚爬在那兒,肚皮渾圓。可是,余光中她瞥見涼壬臉上頗為得意的一抹笑,「你騙我?」如此簡單的質問,倒是聽不出半點埋怨。


  不過施念對這種冷血動物的習性似乎頗為好奇。


  她越過涼壬,又問向船夫,只是船夫僅僅回給她一臉茫然。施念以為是自己剛剛說得太快了,導致船家沒聽明白。當她正試圖慢下來,一字一句講清楚的時候,涼壬突然伸過手捂住她的嘴巴。


  他們的獨木舟在靠近水面上半個凸起的洞穴時後退了一段距離,待水面平靜后,換了方向。


  就在後退的那瞬間,施念看到水面下浮著一片巨大的陰影,陰影里有一雙發亮的眼睛,像召喚死神的燈,黑暗、冷漠。在和它對視的那一秒里,她心中竟然沒有絲毫畏懼。反而是後面伸過來的那隻手,掌心裡滲出汗。


  她輕輕拍了拍涼壬的手背,幾乎能感覺到他的心有餘悸。


  涼壬鬆開她以後,那隻手立馬握成拳頭來掩飾它輕微的顫抖。


  「沒事了。」


  他輕如羽毛的三個字,竟然像瀕死前的救命稻草,讓施念燃起一絲希望。


  「原來有牽挂的活著,是這樣。」


  李月頂著一張煞白的臉,不解地回頭看她,說:「大姐!什麼時候了,你還作詩?你知不知道剛剛那傢伙是只短嘴的鱷魚。」


  「可怕嗎?」


  「不可怕嗎?」


  施念遙望著水下的陰影,說:「我見過比它更恐怖的東西。」


  李月不信,「還有比冷血動物更嚇人的?」


  「人。」


  李月不屑的轉過身,「騙小孩兒呢!它就是吃人的。」


  也許在正好的年紀,死亡是她能想到最恐怖的事情。


  也許她再長大一些就會明白施念的意思;

  也許,她永遠都不會懂。


  但是,一個人如果對死亡還有恐懼,那說明他對生命一定還有敬畏。所以漂流在這條奇特旺森林公園裡的大河上,人們會不自覺的像小時候躺在母親懷抱中吸吮乳汁那樣,變得安然。而最驚險的事兒也在自然的撫慰中變得無足掛齒。


  沒多久,獨木舟上的人就因為河兩岸密集的鳥洞而忘記了剛走過的鱷魚潭。


  他們繼續向前,漸漸的,河岸上停擺的獨木舟變多了,施念知道,他們要上岸了。


  許慧和李月先從舟上蹦下去,搶在眾人之前,蹲到河岸拐角。那裡可以捕捉到陽光下蜿蜒的河流和對岸飛起的白鷺。


  施念走在最後,紅色的裙擺拂過腳下的黃土和地上的綠草。只是一不小心,最美的畫變成了最窘迫的尷尬。她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到裙擺刮在樹枝上,稍一用力定會撕出一條長口子。


  迎著朝陽的施念的臉,被一道陰影掃過,那長長的影子徑直走過她身旁,然後無聲的蹲了下去。兩隻手細緻的拆解纏在樹枝上的裙角。風從河對岸吹來,盪在施念身後,涼壬的眼前鋪開一片瑪瑙紅。


  「嗨,看這裡。」


  他們不約而同的望向許慧,大風經過的世界里響起快門聲。


  「紅色不適合你。」


  涼壬抽出樹枝間纏繞的裙擺,抬頭對施念說。


  「那你覺得什麼顏色適合我?」施念想起泰米爾街上的鋪子,想到自己買的唐卡和涼壬放在她門前的紗麗,「白色嗎?」


  涼壬提著裙擺走到她身旁:「起碼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任何跟死亡相關的訊息。何必難為自己,也難為別人。」說著,他放掉手上攥著的裙角,走向許慧。


  「這絕對是我拍過最好看的照片。」許慧拍拍李月的肩膀,把相機遞過去,說:「你看看,美不美。」


  李月從地上站起來。


  她剛剛也拍到一組十分滿意的照片,白鷺飛過河面,有高有低,有動有靜。最重要的是原生態的背景讓畫面極具視覺衝擊力。


  因而心情大好,對許慧也多了些耐心,伸手說:「最好看?那你一定是沒看到我拍的。畢業展上,我這張照片一定是署名:攝影師,李月。」


  兩人交換相機,彼此欣賞,李月看到許慧拍的照片,有一瞬間,她感到頭皮發麻。那是一種從心底里生出的毛骨悚然。這張照片沒有遵從陽光十六法則,也沒有遵從景深法則,甚至連構圖都找不到教科書里的規矩。


  可就在看到的那一秒,李月感覺心臟受到重重一擊。


  拉普蒂河兩岸的風景並不是常規意義上的優美,反而是照片里施念被風吹動的紅色裙擺將它的脆弱變得觸手可及。李月忍不住把照片放大,尋找隱藏在其中的細枝末節。


  她看到施念蒼白的臉,和她身後的背景一樣脆弱。可她眼角眉梢的笑,又是如此順從。蹲在她身後的男人,緊繃的身體彷彿是這片原始森林的統治者,散發出粗獷的征服力量。可只一樣,就讓這狩獵似的張力十足的畫面峰迴路轉。


  涼壬抬頭的瞬間,眼神並沒有直視鏡頭。他注視著施念的背影,無比溫柔。


  極力迴避的情感,從來都是在陰差陽錯中暗自流露。


  李月拿著相機,神色黯淡。


  「刪除鍵在哪兒?」涼壬走過來,順手拿過相機問。


  李月轉身看向許慧,她咬著嘴唇一語不發。


  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涼壬的一念之差,讓背後伸過來的手趁虛而入。施念拎著相機帶,把東西甩給許慧。


  「晚上把照片傳給我。」


  她提著裙擺,落落大方的從三人空隙間穿過。


  許慧朝涼壬吐了下舌頭,表面上唯命是從的跟在施念身後,實際上是為了自己的畢業作品借坡下驢。經過李月身邊時,她拿捏表情明顯失了分寸,三分得意的眼神除了讓李月感到無地自容以外,更讓李月覺得自己剛剛說的話都是吹噓,實力打臉。她回看了眼涼壬,被忤逆之後竟然一臉平靜,起初下沉的嘴角此刻也悄然揚起。


  「神經病!」


  怒氣沖沖的李月找不到其他宣洩的詞語,唯有把這幾個字重重的說出方能讓堵在心口的東西得到片刻喘息。


  在奇特旺的最後一個下午,他們躺在岸邊的長椅上等著夕陽落幕。如果文藝是刻在攝影師骨子裡的東西,那李月的執拗就像此刻的太陽,照耀著許慧和施念。她說她要拍出能讓人虎軀一震的作品。


  施念開始有點兒欣賞她的持之以恆。不過,她覺得自己這會兒更應該在附近的修車鋪,和涼壬一起聞著讓人作嘔的汽油味兒。


  回程之前,為了確保他們的吉普車能在山路上安全行駛,涼壬把車開去了附近的檢查點。並且,拒絕施念同行。


  她知道他心裡藏著事兒,礙於職業卻不能多問一句。心理學教會了她善解人意的同時,也教會她適可而止。為了抑制自己胡思亂想,她索性換了身衣裳,躺在這兒。


  許慧躺在那兒,不時瞥向施念。只是她臉上那副巨大的黑墨鏡把她半張臉遮得嚴嚴實實,許慧只好小心的坐起來,再躺下去。


  「有話說?」


  施念摘掉墨鏡,坐起身拍拍旁邊的空位。


  許慧抿嘴笑,湊過去,說:「她在那兒拍來拍去不理我,我一個人躺那兒怪無聊的。」


  「想聊什麼?」


  「回國以後,我還能和你聯繫嗎?」


  「因為我像你說的那個人?」


  許慧點頭,又搖頭:「說實話,你們的眉眼真是像極了。如果只是從髮型,或者其他表面的東西去辨別,我也會恍惚。但是,這幾天讓我真正覺得你和童姐姐之間有的區別,是溫度。」


  施念看著她,微微皺了下眉。


  「她是冷的。徹頭徹尾的冰冷。你不一樣。」許慧笑著說:「你只是外表看著冷,其實你心是熱的。」


  「她是說你拉大旗作虎皮!」李月把相機掛到脖子上,坐到對面。


  許慧嘖了一下,她很少這樣直白的表達自己的不滿,「你不好好拍畢業作品,跑過來攪和什麼啊。」


  李月一拍大腿,說:「我這是替我舅舅、舅媽過來給你把關,免得你拉個比自己年紀大的就想認姐姐。」


  「我是從小就想有個可以聊天的姐姐。你難道不想嗎?」


  李月嚯的站起來,看人的眼神變得凜冽很多,許慧似乎想起了什麼,直說:「對不起。」


  施念不想當朋友反目的見證人,眼神故意飄向別的地方。


  「算了!」李月擺手,「就你這智商,誰跟你當姐妹誰倒霉。」


  聽到這,施念看了她一眼,許慧也笑了,拉過她的手說:「那這裡不就是你最倒霉嗎?」


  作為一個旁觀者,又是有多年臨床經驗的心理學醫生,施念非常清楚眼前這兩個女孩兒的性格。李月開朗堅硬,許慧內向柔軟。都說性格迥異的人無法成為真正的好朋友,但從她們來看,如果性格反差可以達到南北兩極的程度,也有可能成為一個圓。


  消氣的李月重新回去平台上拍照片。


  許慧看著她背影說:「其實她也挺可憐的。」


  施念不知道是不是宇宙吸引力法則在作怪,自從她選擇心理醫生這條路之後,她已經聽了無數個關於別人的故事。


  雖然她內心拒絕,但依然會條件反射的做出引導。


  「看得出,她對年紀稍長的女性有抵觸情緒。」


  許慧低頭,小聲說:「或許是因為那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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