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5
宮裡的主子和奴才,往往是一夕之間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誰也預料不了。那日皇上偶然見到了不受待見的九皇子,即使心裡並不在意這個兒子,為了皇家顏面,有些事情該做還是要做的,所以給了他一個住處,又讓人送去了宮人,甚至心血來~潮賞了他一些東西。
沈秋受了傷,用了疼痛免除又抹了藥膏已經好的差不多,但還是白著一張臉,在聽到有賞賜之後便諂媚的跑到景彥面前:「殿下!哎呦!殿下您當心腳下的路。」
眾人看到昨日被打的半死不活的小公公,如今幾乎彎成蝦子的身體默默的鄙夷了一番,抱著東西去耳房放好,這裡沒有庫房,只好騰出一間房子專門拜訪皇上賞賜。
景彥不樂意搭理他,但也沒趕他走。沈秋越發得寸進尺,雖然白著臉,但行動利索,完全看不出受傷的樣子,早上鄙夷他的兩個小公公看著他滿臉堆笑的樣子,有點敬佩。
要是他們被打成那樣,不說當場斃命,半死不活的躺上十天半個月卻是必須的,哪能像這人這樣,動作麻溜一副世界很美好的模樣。
伺候景彥睡下,沈秋趁著沒人瞧見的時候偷偷摸了摸小孩的腦袋,這才吹了燈領著人出去。進了雜役房,兩個小公公正慢吞吞的脫衣服,沈秋已經麻利的鑽進了被窩,只是鑽進去之前,他特地把自己傷痕纍纍的後背露給兩人看了看,滿意的聽到身後傳來的吸氣聲,沈秋冷哼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天氣慢慢轉涼了,沈秋掏銀子打點了來送柴的熟人,笑嘻嘻的又和他寒暄了兩句,這才拎著多領了半斤的碎柴進了廚房。
晚上他被景彥惡言惡語了一頓,被罰在床邊罰跪,沈秋磕著頭求了陣饒,最後還是沒有逃掉。
低著腦袋退出去的兩位宮女對視一眼,出來看到正站在門口張望的兩位小公公,一個沒忍住就去分享了情報,而這些,全被嫻貴妃派來的一直沒怎麼露面的嬤嬤看著。
因為是目前有用的人,沈秋並沒有管那位嬤嬤的存在。他坐在床~上,裹著被子抱著懷裡瞪著眼睛無辜又純良的小皇子,緩慢而輕柔的開始講述幼兒啟蒙故事。
轉眼到了除夕,往年景彥從來不曾參加過這個全家團聚的日子,但這次多虧了嫻貴妃,他終於見到了自己全部的家人。
沈秋跟在他身後,低垂眉眼,一副恭順模樣,在看到那位嬤嬤偷偷給嫻貴妃傳話之時他便知道,景彥進入學堂的機會來了。
果然,年夜飯前,皇上考校幾位仍在上書房讀書的皇子公主們的功課,前幾位說的都不錯,加上除夕夜,皇上很高興,可到了他這個才出現沒多久的九皇子,氛圍突然就變了。
因為九皇子吱吱嗚嗚磕磕巴巴好一陣說了實情:「兒子,兒子沒···沒讀過書。」
一個皇子,一個九歲的皇子,沒讀過書,這無疑是在老皇帝臉上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沈秋頭埋的更低,在皇上摔杯子的一瞬便跪在了地上。
放眼望去,所有的宮人全部都跪在地上,景彥嚇得手足無措,小~嘴一癟也跪在了地上。
皇上一看,越發的生氣,旁邊的妃子勸了好幾句才堪堪抑住皇帝的怒火,然而,這場年夜飯之後皇后被責難,嫻貴妃命人送來新裝,甚至有幾位位份較高的妃子也送來了禮物,更有專門的太監來告稟明日祭祖的時間······
沈秋看著外間燦然炸裂的第一顆煙火,嘴角勾起一抹笑,他抱著懷裡的小孩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紅包,鄭重又愉悅的說:「新年快樂。」
小孩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也有點喜悅,他接過那人手裡的紅色紙包,學著他回了一句:「新年快樂。」
過了十五,景彥一大早便被人帶去了學堂,沈秋這次沒去,趾高氣昂的吩咐了一個小太監跟著,自己則在春耕院里當大~爺。
那位老嬤嬤比他更懶散,想來是嫻貴妃有吩咐,除了每日午間用膳會露面,大部分時候都不見人影。
景彥上學第一日,被幾位皇子嘲笑,辱罵,連夫子也搖頭嘆息說:「朽木不可雕。」
他回來一言不發,直接進了內室,裹進被子里不願吃飯,沈秋拽著小太監問了一遍緣由,嘆了口氣,再進去時手裡端了飯食:「殿下今日去上書房怎麼樣?」
景彥悶在被子里不說話,沈秋再問他便有些委屈,紅著眼睛坐在床榻上,悶悶的說:「不喜歡。」
「為什麼不是你教我?」景彥歪著腦袋疑惑,一臉的無辜和委屈讓人心酸,「春貴你教我。」
沈秋咳了一聲,所有的溫情都被一聲春貴打散:「奴才只是個宮奴,教不了殿下。」
小孩聞言要哭,攥著他的袖子吸了吸鼻子,卻擋不住嗓音里的哭腔:「可是,你講的那些故事我都聽得懂,而且,我現在已經說話也很好。春貴,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笨,所以,不願意教我?」
沈秋想到他悲慘的童年,知道小孩缺乏安全感,想了想便答應了:「那好。」
景彥眼睛瞬間亮了亮,嗓音也清亮不少:「那我以後喊你夫子。」
「······不如···喊我老師吧。」
景彥瞪了瞪眼睛,直直的盯著沈秋,樣子又呆又萌:「老師?」
「嗯。」沈秋點頭。
「老師!」
「嗯。」
春日未來的一個正午,沈秋正式成了九皇子私下的老師,兩人的小手指勾在一處,確保這件事絕對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
下午,景彥去校場習武,滿臉淚水的被小太監抱回來,沈秋看著他迎上去,將他抱在懷裡安慰,那模樣,真真是諂媚的很。
晚間他被留在殿內守夜,其他人說不出是羨慕還是同情,但到底鬆了口氣。
九殿下雖然愛哭,但畢竟是主子,黑起臉來照樣要他們小命。
夜裡,沈秋抱著依舊委屈的孩子,講了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在景彥成長的過程中,一次又一次的阻擋了他的年輕氣盛。
問曰:世間有人,打我罵我,辱我欺我,嚇我騙我,謗我輕我,凌虐我,非笑我,以及不堪我。如何處治乎?
答曰:只是忍他。敬他畏他。避他讓他。一味由他。不要理他。謙遜他,莫睬他,再假以時日。你且再看他!
「嘭!」
「哈。本殿下贏了!九皇弟,承讓承讓!」今年就要行冠禮的六皇子收回劍,俊俏的臉上滿是得意,看著對面狼狽的爬起來的少年,他冷哼了一聲,眼中劃過一絲譏諷。
躬身的小太監捧著帕子幫一身泥塵的人擦臉,低著頭憤憤的嘀咕著:「要不是我們家殿下讓著你,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早就被打死了!殿下做的很好,我們現在就讓著他。」
景彥點頭,心中嘀咕著今日且忍他,待我終成大事,必然要百倍奉還。
沈秋在外依舊一副諂媚模樣,幸好近來來,皇上雖不看重九皇子,倒也沒虧待他,這才沒有讓別人笑話。
沈秋替他拍了拍後背的泥土,又拿帕子替他擦了擦臉,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景彥正對上他的眼睛,一張猶帶著稚氣的臉上面無表情,語氣卻有些委屈:「背痛。」
沈秋登時更心疼了:「好像擦傷了。等會兒回去奴才幫殿下擦藥。」
景彥嗯了一聲,有點不樂意,站起身往馬場走。
沈秋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生氣了,忙提著東西跟上。
七年過去,曾經抱著他嚎啕大哭的小淚包已經長成了身材挺拔的細瘦少年。雖然,在外人看來他過於蒼白瘦弱,但沈秋知道,他身上那些緊緻的肌肉蘊含了無數力量。
七年,景彥憑藉自己的努力和嫻貴妃的支持,暗中培養勢力,收攏人心,穩紮穩打的打出了一小片天地,但這些東西要登上那個位置還遠遠不夠。
沈秋知道這條路很艱辛,但他從來不曾想過失敗,因為面前的人是男主。
回到住了七年的春耕院,伺候著景彥進了隔間沐浴,沈秋在外面站了片刻,轉身拎著小鋤頭去後院的菜地。在耳房中做針線活的初爾和楓溪看到,忙放下手裡的東西跑出來:「春公公,殿下回來了?」
春公公,也就是沈秋嗯了一聲,把手裡的野草堆在一旁,割了一小把韭菜,又拔了兩頭蒜,遞給楓溪:「晚上炒韭菜雞蛋吃吧,貼鍋餅子,熬鍋地瓜粥。」
楓溪點頭走了,他們春耕院的份例少,一到冬天更是連新鮮蔬菜都吃不上,春貴公公憐惜殿下,大冬天的背著鋤頭開荒這才有了如今的小菜園,別說,春貴公公雖然不會做飯,但種的菜卻極好,許是在御花園待過的原因吧。
初爾沒事幹,把菜地旁邊的野草收拾了便去廚房打下手。
細瘦高挑的少年裹著單衣出來就看見沈秋站在葡萄藤下仰著頭看什麼,目光掠過他停下來,面無表情的臉上似乎柔和了許多。
六月的傍晚,燥熱中夾雜著清風,耳邊傳來蟬鳴,他站在大殿走廊下,看著不遠處站在翠綠葡萄藤下的青年,即使歲月匆匆,那人卻始終未變。從一開始,便以一種溫暖的姿態闖入他的生命,直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