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雄辯滔滔
「你們要證據,這就是證據.……」楊弘芝將記名冊重重扔在那群人前擲地有聲道「你們偷屍于于義莊之時,不曾想過還會有這樣一本記著死者的名冊罷.……現在我就告訴你等,你們所竊屍首在這名冊上記有一切信息。」
商賈中為首那人身子一顫,開口道「你胡說,我……我們沒有盜竊屍首.……」
「還狡辯。」楊弘芝嚴厲道「你們口口聲聲說是撿的銀子,銀子底下刻著官印,你不說是官銀卻稱稅銀,還不昭顯。先不提這點,官銀本是縣衙之物,你等取之不還,其用心可見一斑。」
商賈六人聽完仿似泄了了氣般,癱倒在地。
楊弘芝嘆了口氣道「那日若不是李大牛提醒,我還尚悶在鼓裡啊,義莊丟屍,衙中現屍,如此巧合。你們六人機關算盡,縣衙中無人正合你等心意,卻不成想被守在路口衙役捉了正著,被捉那日你們六人其中二人藏好銀子,不及換掉黑衣裳,才露了馬腳,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縣衙埋屍雖無陷害之意,但有混淆視聽之嫌,再加之偷盜稅銀,你等可知罪啊.……」
台上韓正風聽到此處一切瞭然,他既驚嘆於盜賊心思縝密,又感慨於楊弘芝辯才無礙,心下暗暗記住了眼前這個青年,就當眾人認為這六人該認罪伏法之時,卻見商賈中為首那人掙扎著站起身臉色猙獰道「世道禍亂,戰事頻發,朝廷無明君,又許奸臣當道,人人自危,我們幾人志趣相投,官府要堵人嘴,我偏要叫朝廷好看,要官府丟面。如此而死遂了我等心愿,我等死而無憾。」這人叫喊間六人也齊聲呼應了起來。
劉銘朔在側聽得面色鐵青,心中盛怒正想押他們下去,只聽得楊弘芝怒道「混賬,簡直是混賬。」
李知州見韓正風巋然不動便壓下了怒氣沖沖的劉銘朔靜觀其變。
「一群自以為是的混賬東西。」楊弘芝楊弘芝沉聲道,前世楊弘芝生活在一個法制健全的世界里,雖討厭那些裝模作樣的政府職員,卻也是對那些迫不得已謀生的犯罪者報以同情的,但如今他聽完這幾人的偏頗之言后登時氣極笑道「究竟是什麼敢讓你說出這番話來?在下實在不懂了。」
面對楊弘芝的質問,那人仿似蔑視般昂首挺胸站在一旁拒不答話。
「好,你不說……那便我說。」楊弘芝道「你們六人狂妄自大,盜竊稅銀以為善舉,埋屍害人以為行俠。清河縣地處偏狹,田地無多,百姓收成亦不多,但卻積極交稅,生活安樂。而你們不搶惡霸鄉紳,不盜山賊草寇,偏挑這安良之地下手,實為欺軟怕硬。如今戰事頻發,朝廷徵稅以為軍事之用,前線軍士飯不得飽,病不得醫,如何保家衛國,你等之舉又是禍國殃民。方才你們口口聲聲說世道艱險,現在行做惡人之事,這算得什麼行的端,做得正,算什麼有志好漢,簡直是一群混賬。」楊弘芝大怒道。
為首那人直聽得臉色煞白,冷汗涔涔,楊弘芝句句如錐子扎進了他心中。
「何為道啊?金取之身體勞作,物取之等價交換,為人尊律法,平時行善舉,這是道;何為義啊?遇惡事打抱不平,見困苦伸手相助,自身秉正氣,碰事不糊塗,這是義。道德正義,你們六人又佔了幾分,國家動蕩,你們不去上陣殺敵,保家衛國,卻在這兒盜銀狡辯,其實道貌岸然,只為滿足一己私慾罷了.……如今大宋國境子民何其千萬,百姓便是固國之本,若人人皆能奉公守法,遇戰事皆能同仇敵愾,我大宋如何不能繁華昌盛。但若都像你們,大宋……亡了……」楊弘芝說道最後氣不能舒,痛罵道。
商賈中為首那人聽罷渾身顫抖,當「亡了」二字話音一落那人便氣息一滯昏了過去。
「好,好,好啊.……」這時韓正風站起身即刻走到公堂之上擎住楊弘芝雙手激動道「楊大夫說的太好了,若大宋能有楊大夫這樣的賢才,大宋何愁不興啊.……」韓正風可說完便神情黯淡了下來,仿似心中不如意似得嘆了口氣。
方才的慷慨陳詞皆是楊弘芝情緒所至,因此氣勢非常,台上韓正風與台下劉銘朔,李知州盡皆聽得心潮澎湃,不能自己。楊弘芝道「大人,此案已經十分明朗了,小人事畢,便該告退了。」
楊弘芝平復了心情,看事情告一段落,不願和韓正風有太多糾葛便想離去,可韓正風哪裡願意讓他走,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說道「楊大夫且留步,本官有話與你說。」
韓正風轉身對劉銘朔道「劉大人,內堂可有空屋,可否騰出一間與本官用,我欲和楊大夫促膝長談。」
「有,有……」劉銘朔在一旁看韓正風有所要求,不敢怠慢,急忙引韓正風進入內堂。
楊弘芝不敢違扼命令,只得無奈隨著一同進入了內堂。因韓正風有令,其餘眾人便留在了堂外稍事休息,並處理盜賊之事。
堂內,韓正風正坐首位,楊弘芝則站在堂下靜候吩咐,但不猜楊弘芝也明白韓正風想講些什麼,但自己無心為官,只想與周惜喃安穩過日便可了,這卻不是胸無大志,只是他明白自己做官也不過是官場傾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韓正風坐在椅上沉吟良久問道「楊大夫為何而為醫啊?」
楊弘芝聽完一愣,隨即答道「小人只是秉承先父遺志罷了,並無甚麼高遠理想。」
韓正風呵呵一笑道「方才見楊大夫在公堂之上口若懸河,雄辯滔滔,若說胸無大志,本官是不信的,楊大夫有何志願不妨說與本官聽聽。」
楊弘芝知韓正風在試探自己,思索了一會兒便道「小人嘗聞古人有雲,不為將相,便做醫士,小人無做官之才,那就行醫救人罷了。」
「謙虛了,楊大夫。」韓正風看出楊弘芝有意貶低自己,似在規避做官話題便直說道「本官身為一路轉運使,為皇上監察賦稅收塵,但獨木難支。方才我聽楊大夫之言,看得出楊大夫既有才能,又是胸懷天下,對國家情況瞭若指掌,那何不激流勇上,佐助本官治理一方事務?」
看著韓正風求賢若渴的神情,楊弘芝似乎也有點難以招架於是道「承蒙韓大人厚愛,在下只懂得行醫治病,要說到治官,弘芝是一竅不通的,只望大人另覓賢才,撇過在下就罷了。」
韓正風見楊弘芝無心從政,且心意已決,但自己還是尚未死心,畢竟百金易得,賢才難求便誘之以利道「本官知曉楊大夫流連故鄉,安土重遷,那這樣可否?本官為楊大夫舉薦一職位,俸祿官邸皆不會少.……」
「韓大人,請自重。」楊弘芝知道韓正風是求才心切,怕他胡言亂語便出口提醒道。
韓正風被打斷言語,也發現了自己所說不妥立即改口說道「本官亂了心思以至胡說了話,但本官的求才之心依舊不減,希望楊大夫思考之後再作答覆。」
聽罷楊弘芝抬頭正色道「韓大人之心,在下明白,但在下並無普濟眾生之能,只能偏居一隅,盡醫人治病的本分而已,天下才子甚多,大人也不必硬在弘芝這顆小樹上吊死。」
韓正風聽完嘆了口氣洒然笑道「楊大夫果然奇人啊,看來本官能量還小,請不動楊大夫,那也罷了。今日能聽楊大夫之論,正風知足了。」說罷韓正風起身走出內堂,與劉銘朔,李知州等人交接事宜去了。
馮靖言在楊弘芝走出內堂時便笑著迎了上去詢問狀況「楊大夫,韓大人可說了什麼?」
楊弘芝也不隱瞞將堂內之事告知了馮靖言,但韓正風失態之事倒是沒說,解釋完楊弘芝又道「在下雖不會隨著韓大人去了,但韓大人若有意,馮師爺也必可一展才能。」
楊弘芝說完,馮靖言卻苦笑了起來道「韓大人為人清廉,又有抱負,對偷奸耍滑之人極其看不起,靖言先前將案子的功勞歸屬混淆,韓大人早已知道了,總是靖言能耐通天,韓大人想必也不會考慮了,唉,只怪靖言一時鬼迷心竅了,這樣也好,安心治理清河縣,待老年歸隱山林,做個放浪形骸之人也好。」說罷笑了起來。
楊弘芝看馮靖言心灰意冷之極卻洒脫起來,心中也不無佩服安慰道「懷才之人不懼才能埋沒,如同金石置於土中它仍舊是金石,此世人解你,待有後世嘛。」
「說的好,靖言受教了。」馮靖言已打算放下心思,聽得楊弘芝順水推舟之言便哈哈笑道。
而此時韓正風已處理完收繳稅銀之事便要與李知州等人回凜州去了,臨行前,韓正風與劉銘朔寒暄完了,不多說話,只是別有深意的看了楊弘芝一眼便浩浩蕩蕩上路了。
劉銘朔驚險中保住了官帽,因此雖是不善言語但也扯出了幾句好話謝過楊弘芝就回了府衙。楊弘芝不以為意,只笑著看了看傍晚的天色,想起自己的惜喃還在家中等著自己呢,便哼起歌兒走入了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