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說到這裡,杜明強將捆綁杭文治的布條打了個死結。他大功告成般地歇了口氣,然後伸手在杭文治臉上拍了拍,像是在調戲到手的獵物,一邊拍還一邊說道:「你再一次讓我起疑心,是平哥他們挑起監舍內鬥的那天晚上。當時我向你求證鄧驊是不是死了,你還記得你是怎麼說的嗎?」


  杭文治眨了眨眼睛,對這樣的細節他確實是記不清了。


  杜明強便幫他答道:「你當時說:『有一個網路殺手給他下了死刑通知單,然後在機場候機大廳里把他給殺了。』」


  杭文治斜著眼睛:「那又怎麼了?」


  杜明強「嘿嘿」一笑:「在我殺的人裡面,確實有很多都在網路上發布過死刑通知單。但殺鄧驊之前卻沒有。那份死刑通知單隻有警方和鄧驊自己知道。因為直接射殺鄧驊的人是當時的刑警隊長韓灝,所以警方對鄧驊的死亡真相一直晦莫如深,從來沒向市民公布過。你怎麼會知道其中的秘密?」


  原來如此。杭文治心中暗暗叫苦。鄧驊死後,他第一時間從阿華那裡得知真相,此後便一直沉浸在痛苦和憤怒之中,從未關注過普通人對此事是如何認識的。後來他知道了Eumenides殺人前先在網路上公布的習慣,就想當然的認為給鄧驊的死刑通知單也曾被公布在網上。這個漏洞雖然不大,但卻難以瞞過敏銳之極的杜明強。


  杭文治感慨的同時,平哥和阿山也各自駭然。從杜杭倆人的對話中他們多少聽出些眉目:原來鄧驊竟是被杜明強所殺,而杭文治潛入監獄就是要給鄧驊報仇。這樣的局面實在太過出乎意料。尤其是平哥,在監獄中一直以老大自居。現在才明白:自己的那點勢力在這倆人的爭鬥面前卑微得不值一提。只可恨這麼長的時間了,杜明強早已把杭文治的陰謀看了個通透,自己卻懵然不知。否則說什麼也不能來趟這淌混水啊!

  杭文治黯然了片刻,忽又死硬起脖子,還想做最後的掙扎:「你這些都是癔想,疑心病!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說別人不知道,別人就不知道了嗎?在你入獄之前,這件事情的真相早就傳開了!要說不知道,我倒是真不知道原來你就是那個殺手!」


  「你說得不錯。」杜明強居然點頭認同,「也許的確是我的疑心病太重了。現在網路這麼發達,難免會有現場的警察把真相傳了出去。包括我對你此前的懷疑也都可以解釋:自殺那天,也許你本來傷得就不重,只是遭受折磨后心力交瘁,所以暈倒;至於說你入獄時的巧合,嘿,這世上本來就有太多巧合,如果僅憑巧合就給人定罪,那天下恐怕會找不到清白之人。」


  杭文治一怔,沒想到杜明強又會說出這番話來。他的目光閃動了一下,在瞬間似乎又燃起了一線希望。但杜明強隨即話鋒一轉,將那絲希望之火又吹得搖搖欲滅。


  「可是你為什麼要殺死小順?」


  杭文治一驚,難道連這件事都被對方看破了?不過他面上仍然強自鎮定,辯解道:「你說什麼呢?小順明明是黑子殺死的,誰都知道!」


  杜明強不屑地撇撇嘴:「那只是你在刻意栽贓而已。」


  杭文治冷笑著反駁:「栽贓,怎麼栽?殺死小順的鉛筆藏在廁所里,這事只有黑子才能完成。我怎麼會拿到那支鉛筆?」


  話說到這裡,平哥和阿山也都費解地看著杜明強。其實先前杜明強對杭文治的質疑雖然沒有確實的證據,卻還都算合理;但現在他要說是杭文治殺了小順,那真是令人無法信服。作為兇器的鉛筆是在廠房內丟失的,當時張海峰帶著全部管教把廠房內外搜了個底朝天,結果卻一無所獲。後來的證據表明,那鉛筆原來被藏在了廁所便池裡,那裡恰巧也是搜查時留下的唯一死角。因為鉛筆丟失的時候只有黑子一人進過廁所,所以藏起鉛筆的人必然就是黑子自己。黑子和小順隨後雙雙被關禁閉,禁閉解除的當天晚上就發生了兇案。雖然沒有人親眼看到黑子行兇的過程,但事情的經過卻顯而易見:首先是黑子賊喊捉賊,藏起自己的鉛筆,想栽贓給小順,令後者受罰。當時的平哥等人也確實認為鉛筆就是小順偷的。禁閉解除后,黑子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把鉛筆轉移走。當晚,倆人的矛盾進一步惡化,於是黑子便趁著平哥等人折磨小順的機會,對小順下了死手,那支鉛筆也就成了他最順手的兇器。案發之後,類似的推斷幾乎成為所有人的共識,包括張海峰在內。杜明強卻憑什麼說小順是杭文治所殺?

  平哥茫然片刻后,心念一動:難道杭文治早已看出黑子藏鉛筆的伎倆,提前將那支鉛筆據為己有了?這樣他殺死小順的同時,確實可以給黑子栽贓。可細細一想,卻又不對。黑子解除禁閉之後發現自己藏的鉛筆被人偷了,肯定會有所警覺。再看到小順被那鉛筆扎死了,偷筆之人的栽贓之意已昭然若揭,黑子當場就該鬧將起來。可事實上,黑子當時的表現卻像沒事人一樣,這隻能說明:黑子要不就是對此事毫不知情,要不就是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反正絕不是受了可怕冤屈的表現。


  這越想越是糊塗,平哥只能寄望於杜明強來揭開謎底了。


  杜明強「嘿」地一笑說:「大家都以為丟失的鉛筆是被黑子藏在了廁所里。我卻知道不是。因為在管教們搜查的時候,我已經想到了這種藏鉛筆的方式。那天解散之後,我第一時間就去廁所便池裡做了檢查。如果鉛筆真的藏在那裡,即使管教們沒查出來,我也會查出來的。而我可以確定:那便池的存水彎里除了屎尿之外,什麼都沒有!」


  這就更不可思議了。平哥和阿山嘴被堵上了,沒法說話,只有杭文治代表他們提出心中的困惑:「便池的存水彎是管教搜查時唯一的死角。如果不是藏在那裡,鉛筆怎麼會突然消失,後來又突然出現?」


  杜明強看著杭文治,感慨道:「說到這件事我也不得不佩服你。你確實施了個好手筆!」


  杭文治梗著脖子:「你一定要說是我藏的?那好,你說我藏在哪裡了?」


  杜明強笑笑說:「你應該是藏在自己身上的吧?方法很多,腳心襪子里,舌頭下面,或者是耳朵眼裡,都有可能的。」


  這下連平哥都覺得荒唐。要知道,當時丟失的可是一整支的鉛筆,長度接近二十公分,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藏在身上。還說什麼耳朵眼裡,又不孫悟空在藏如意金箍棒!

  可更讓平哥奇怪的是,杭文治居然沒有反駁對方。相反,他瞪大眼睛看著杜明強,好像被對方說中了心思一般。難道當時那鉛筆真的就是被杭文治藏在身上?那他的身體構造得是多麼的特別,才能逃過管教們的嚴厲搜查?


  杜明強看出了平哥所想,他又笑了,眼睛看著平哥,手卻指向杭文治,說道:「那只是一個鉛筆頭。他偷了黑子的鉛筆,然後便刨成了一個小小的鉛筆頭。以他玩鉛筆的手法,可以把一支鉛筆刨到兩公分以下——那麼小的東西,還不是想藏哪兒就藏哪兒?」


  平哥非但沒有聽明白,反而更加糊塗。藏起一個鉛筆頭確實簡單,可如果杭文治當時已經把鉛筆刨成了鉛筆頭,那他後來又該怎樣才能把鉛筆頭變回殺人時用的那一整支鉛筆?


  杜明強正要解釋這個問題,他輕嘆一聲說:「先是丟了一支鉛筆,後來又出現一支鉛筆。大家難免會認為後來出現的正是先前丟失的那一支。有人正是利用這樣的思維定式來設局,他先是偷筆,然後殺人。因為那個思維定式的存在,大家的嫌疑目光全都糾纏在小順和黑子的爭鬥,卻不知其中令有玄機。」


  杜明強的目光轉向杭文治,口中不停:「你的局做得很巧。雖然我知道丟失的鉛筆並沒有藏在廁所中,但這也不足以幫助我識破你的陰謀。後來我的思維之所以能跳出那個定式,全都是因為你的一個小習慣。所以說在這一點上,並不是我擊敗了你,而是你自己的習慣擊敗了你。」


  杭文治沒有說話,但他的目光明顯黯然了一下。


  「你喜歡咬鉛筆,這是你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你第一天上工就被『大饅頭』罵過,而你卻無法改變。後來沒辦法,『大饅頭』只好把你的鉛筆留作專用——那被咬爛的鉛筆頭就是屬於你的標記。這其實很正常,一個人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當你專心工作的時候,總會下意識的把鉛筆叼在嘴裡。」杜明強停頓了一下,忽又眯起眼睛道,「不正常的事情在於:有一天,你的這個習慣卻突然消失了!」


  杜明強這麼一說,平哥也回想起來了。確實,從某一天開始杭文治忽然不咬鉛筆頭了。從時間上看,似乎就是丟鉛筆的事件發生之後。這兩件事情之間難道會有什麼聯繫?

  「一個人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杜明強把已經說過的話又強調了一遍,「即使要改也得有個過程。可你的改變不僅突然,而且非常徹底。這足以讓我懷疑:你絕不僅僅是在改變一個懷習慣,你還有其他的目的。這個目的的意義如此重大,重大到你必須極為謹慎地來對抗自己多年養成的頑疾。」


  的確,一個人的習慣不可能一朝養成,更不可能一朝改變。即使杭文治有心要改,稍不留意也會再犯。之前也受過「大饅頭」的責罵,他不是改不了嗎?怎麼突然之間又改過來了,而且如此徹底,就像他從未有過這一習慣似的。當時平哥等人也曾覺得奇怪,可這件事本身又是如此微不足道,誰會就此深想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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