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杜明強將阿山的身體慢慢放倒在地,同時似笑非笑地看著杭文治說:「這兩個人惡貫滿盈,你難道真的要帶他們一塊越獄?」
杭文治心念一動:「你是想……」
「別多說了。」杜明強打斷對方的猜測,招呼道,「快幫忙把這倆人捆上。他們暈不了太長時間,很快就會醒的。我倒不怕他們,但要想悄無聲息地制服這兩個傢伙也不容易。」
杭文治露出恍然的表情,自覺已完全理解對方的用意。確實,杜明強自詡為代表著正義的制裁者,他怎會容忍兩個惡行累累的重刑犯從監獄中逃脫?杭文治甚至覺得有些後悔:自己此前在和杜明強密謀的時候,應該主動提出甩掉平哥和阿山的方案。這樣會更加贏得杜明強的好感。不過這樣的後悔只是一念之思--反正杜明強已經如自己所願踏上了越獄之路,這好不好感的也就不那麼重要了。
腦筋這麼速轉了幾下之後,杭文治連忙湊上前,將纏在身上的布條撕扯了一些下來,配合著杜明強去捆綁平哥和阿山二人。同時他還在暗自盤算:將平哥和阿山拋棄在此處也好,這樣只留自己和杜明強上樓,局面反而簡單了,當然也就更容易把握。
杜杭二人將平哥和阿山捆紮得結結實實,然後又扯下布團塞在他們口中。平哥那一下被擊中後頸,只是被暫時切斷了動脈供血,由此引起大腦缺氧而導致休克。在被布團封口的同時他已經悠悠醒來,他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似乎腦子還不太清楚。
杭文治檢查了一遍捆紮效果,確信那倆人都無法動彈和呼喊之後,這才起身對杜明強道:「行了,我們快走吧!」
杜明強也起身了,但他並沒有像杭文治想的那樣轉身疾行,而是忽地問了句:「往哪裡走?」
「快上樓啊。」杭文治指著那扇鐵柵門,「鎖不是已經打開了嗎?」
杜明強卻搖搖頭說:「不能上樓。」
「為什麼?」這短短的幾分鐘內,原本已被控制的局面忽又一波三折。這難免讓杭文治有些焦急,但他又不能過於明顯地表露心中情緒,只能裝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杜明強回答說:「因為『鬼見愁』正在樓上,今天晚上是他值班。」
這樣的答案讓杭文治的心驀地一沉。難道對方已有所察覺?他暗暗觀察著杜明強的表情,但對方的臉上卻看不出什麼敵意來。聯想到下午裝貨的時候,帶班管教曾提起過今晚是張海峰值班,也許杜明強只是因此而過於警覺了。
想到這裡,杭文治便把雙手一攤說:「那有怎麼樣?只要我們足夠小心,不去觸發樓梯內的聲控電燈,監控攝像頭就拍不到什麼東西。就算『鬼見愁』在值班室里時刻瞪大眼睛,他也不會發現我們的。」
「可是『鬼見愁』從來不會在周五晚上值班。周五他通常會早早下班,去學校接兒子回家過周末。尤其是最近幾周,他周六還會把兒子帶到監獄來,讓你給補習功課。所以他更加不可能在周五晚上繼續值班了。」杜明強作了一番分析之後,反問杭文治,「可這件事今天卻突然出了變化,你不覺得這很不尋常嗎?」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杭文治心思敏銳地一轉,笑道:「我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個周末張天揚要參加學校的模擬考試,不會回家。所以『鬼見愁』才會調整值班的時間吧,這沒有什麼不正常的。」
杜明強看著杭文治,不置可否。略沉默了片刻之後,他又問道:「如果『鬼見愁』知道我們要越獄,他會怎麼做?」
杭文治愣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應付對方如此突然而又如此尖銳的提問。杜明強見對方不說話,便開始自問自答:「『鬼見愁』現在已經恨透了我--我猜他一定會帶好手槍等著我,在我越獄的途中將我槍殺。而他射殺我的地點呢?嗯,首先肯定在辦公區。因為按照監獄的規章,管教是不能攜帶槍支進入監區的。只是辦公區處處都有監控,這會讓『鬼見愁』有些頭疼,他伏殺我的過程如果被監控拍下來了,日後在事件調查的時候會有一些麻煩。所以他必須挑一個好地方。如果『鬼見愁』事先知道我們越獄的路線,他應該會把埋伏的地點選在大樓的樓頂。不僅因為那裡沒有監控攝像頭,更因為在那裡將我射殺的話,整個過程會很容易解釋。他可以編個謊話說:自己一直在值班室里監守崗位,半夜卻聽見樓梯間有異常響動。於是他一路追到樓頂,發現了企圖越獄的逃犯。在抓捕過程中,逃犯武力拘捕,他只好開槍,擊斃了其中最危險的那個傢伙。」
杜明強娓娓道來,語氣輕鬆平和。但這些話語聽在杭文治的耳中時,卻猶如霹靂灌頂一般。因為此刻杜明強所說的,正和自已同張海峰密謀的伏殺策略一模一樣!杭文治覺得腦子有些發懵,搞不清到底是計劃泄漏了呢?還是杜明強自己在那裡疑神疑鬼?不過無論如何,對方既然還沒有撕破臉,他就是裝死也要把這場戲繼續演下去。
「你在說什麼呢?」杭文治擠出笑容道,「『鬼見愁』怎麼會知道我們要越獄?他更不可能了解我們的越獄路線。」
杜明強的目光凝結在杭文治臉上,一種無形的壓力在其中蓄積。後者感覺有些受不了了,他想避開對方的視線,但他又知道,如果自己這麼做了,就無異向對方舉手投降。所以他只能硬起頭皮死撐下去。
而杜明強就在這時又開口了:「難道你沒有告訴他嗎?」說話的同時,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挑起,顯出一絲戲謔的笑意。在這樣的笑意麵前,杭文治那搖搖欲墜的精神防線徹底崩潰了。他終於意識到:在這場貓捉老鼠似的遊戲中,或許自己才是那隻可憐的老鼠。
「我為什麼要告訴他?我為什麼要告訴他?」杭文治連問了兩遍,聲音雖然不大,語氣卻有些歇斯底里。
「因為你想要殺了我。」杜明強淡淡地說道,「這就是來到監獄的真正目的。」
杭文治不說話了。他的目光開始遊離,呼吸也變得急促。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敗露,一種冰冷的絕望感覺正試圖將他徹底吞沒。然而他又不甘心失敗,因為他分明還握著一把好牌,其中最有力的那張joker無疑就是荷槍實彈等待於樓頂處的張海峰。只要能把這張牌打出去,他就仍有翻盤的機會!
想到這裡,杭文治的眼角抽動了一下,目光掃向了不遠處的樓梯口。忽然間,他像只裝死的兔子一樣彈了起來,直衝著那扇將開未開的鐵門奔去。
他這一下事起突然,行動也算迅捷。只是到了杜明強眼中,這隻兔子卻成了一隻笨拙而又緩慢的豬仔。後者甚至都沒有挪動腳步,他只是稍稍揮起右拳,杭文治便感覺腹部像是被鐵鎚般的重物撞了一下,他的上身躬起,奔跑的動作瞬間凝滯,就連呼吸也隨著這一擊短暫的中斷了。
杜明強又化拳為掌,切在了杭文治的喉部,於是後者便像個僵硬的木偶一樣,直溜著身體倒了下去。
於此前切斬平哥頸部的手法不同,杜明強切在杭文治喉部的這一掌並不是要致對方昏厥。他擊打的目標時對方的聲帶:這一掌下去之後,杭文治會在相當長的時間內無法大聲說話和呼喊,這樣便不會壞了自己接下來的計劃。
杜明強蹲在杭文治身邊,扯過布條開始捆綁對方。杭文治毫無掙扎之力,他的臉頰貼在冰涼的地板上,目光所及之處卻看到了兩個同病相憐的難友:平哥和阿山。那倆人都已蘇醒過來,也正在用愕然而又幸災樂禍的眼神盯著自己。杭文治想起在幾分鐘之前,正是自己協助杜明強將這二人捆綁制服的。很顯然,這一切都是出於杜明強的設計。
杜明強很難同時制服三個人,所以他需要依次下手。首先擊倒的是最強勁的對手--平哥,然後是阿山。而威脅最小的杭文治則被留到了最後,杜明強甚至還利用這傢伙先當了一會幫手。
而現在,局勢已經盡在杜明強的掌控之中,他可以放心地將所有的底牌統統翻出。他一邊將杭文治負手捆起,一邊冷笑著說道:「我早知道你是鄧驊的人,你來這裡的目的就是要殺我。包括這次越獄計劃,根本就是一個陷阱。」
杭文治已經一敗塗地,但他還是不願承認自己的失敗,兀自嘴硬道:「你胡說八道!」因為聲帶剛剛受了重擊,他的聲音又底又啞,像是個氣若遊絲的垂垂暮者。
杜明強不需要和對方爭辯什麼,只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說道:「你倒是費了一番苦心:先利用相似的經歷來接近我,然後再尋機會下手。嘿嘿,這樣的開局確實完美,可是你知道嗎,完美的東西往往有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不真實。」
杭文治努力扭轉腦袋看著杜明強,似乎不理解對方的意思。
杜明強道:「一個和我有著相似經歷的人,緊隨著我入獄,又恰好和我分在了同一個監舍。你不覺得這樣的事情太過湊巧了嗎?」
杭文治不服氣地瞪著眼睛,嘶啞著說:「你有嚴重的疑心病!」
杜明強雙手用力一拉,將繞纏在杭文治身上的布條紮緊,又道:「你的那個苦肉計不錯,演得很像,幾乎騙過了我。其實你沒有留多少血吧?不過你讓自己的手腕搭在便池裡,看起來好像有很多血已經留進了下水道。只是你恢復得有些太快了。以後要記住,一個人如果失血昏厥,他很難在第二天就康復--即使身體上可以,心理上也不行。而你出院時的神情卻顯得你對自己的身體一點都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