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胖子倒也不磨磯,直接亮出了底牌:「賣腎,干不幹?」
賣腎?杭文治愣住了,他以前也聽說過這樣的事,但並沒有太多了解。
帶路的男子在一旁說道:「就是把你的腎賣給得了腎病的人,用來做移植手術。賣一個腎給你五萬塊--你別害怕,正常人都有兩個腎,賣了一個還有一個,不影響你以後娶老婆。」
男子說到「娶老婆」三個字的時候神態輕佻,屋內眾人都粗魯地大笑起來。杭文治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他提高嗓門說:「我怕什麼?只要你們真的給錢,別說一個了,兩個我都敢賣!」
胖子盯著杭文治,目光忽地一凜:「你可考慮好了!兄弟們都靠這口子吃飯,你要是答應下來了,可別想反悔!」
「我不反悔!」杭文治露出苦笑,神色卻愈發堅定,「我還怕你們反悔呢!」
胖子不說話了,他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杭文治,因為對方確實是他入行多年來看到的最奇怪的一個人。
奇怪並不在於此人名牌大學生的身份,而在於他對賣腎這件事情的絕決和堅定。而在以往的經歷中,即使是最落魄的農民工也深知賣出自身器官的危害,他們面對著巨額金錢的誘惑也會猶豫和彷徨。而一個有著美妙前景的大學生卻為何如此的義無反顧?
不過這樣的詫異在胖子心中只是一晃而過。他是一個生意人,該關心的只是目標的態度——對他來說,一個態度堅定的賣腎者便意味著十來萬的暴利收入;而對方的心靈動機算什麼呢?最多算個閑暇時的談資罷了。於是他便轉頭吩咐先前的手下:「去弄個字據吧,今天就讓他簽了。」
有人卻忽然在中間插了一竿子,說了聲:「等等。」
杭文治循聲看去,說話的正是坐在胖子身邊的那個年輕人——這人看起來和自己年齡相仿,但言行之間卻頗為老練,顯是個歷盡江湖的人物。
胖子也轉頭看著年輕人,他雖然年長不少,又是這裡的主人,但對那個年輕人卻很是客氣。
年輕人手裡攥著杭文治的簡歷,他的目光和杭文治對視著,傳遞出友好的意味——這讓後者放鬆了不少,然後他開口說道:「你是個文化人,有知識,有前途,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杭文治的回答非常簡單:「我需要錢。」
年輕人追問:「你要錢幹什麼?」
「給我爸看病。」
「哦?」
「我爸得了癌症,必須儘快開刀,可我們家的錢早就用光了。」杭文治說到這裡,眼圈有些微微發紅。
「所以你願意賣了自己的腎?」
「跟我爸的命相比,我的一個腎算得了什麼?」
年輕人卻要給對方潑上一盆冷水:「你賣了這個腎,就一定救得了你爸爸嗎?且不說手術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了,術后的保養和治療呢?就憑你賣腎得的五萬塊,夠嗎?」
杭文治咬了咬牙:「那我還能賣什麼,你們儘管說吧!我還有一個腎,還有心、肝、肺,只要能救我爸,你們都可以拿去賣!」
年輕人搖搖頭,他知道對方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不過他並不生氣,反而笑道:「都賣了?那你自己還活得下去嗎?」
「活不下去又怎麼樣?我的命本來就是我爸給的,我願意換給他!」杭文治越說越是動情,聲音已近哽咽。
年輕人長久地看著杭文治,後者亦不躲避,目光直直地盯住對方的眼睛,神色間充滿了期待。他已看出這人在屋子裡地位不低,父親的命運或許就掌握在對方的手中。
半晌之後,年輕人轉過身來面向那個胖子,他壓低聲音說了句什麼。
胖子哈哈一笑:「阿華兄弟既然都開口了,我還能不給面子?」
阿華!杭文治從此記住了對方的名字。
阿華在胖子的肩頭拍了拍,以示感謝。然後他站起身走到杭文治的身邊,沖對方一揚下巴說道:「你跟我走吧!」
「去……去哪裡?」杭文治有些摸不清狀況了。
「去見一個人——只有這個人才能救得了你爸爸。」
一聽說能救爸爸,杭文治立馬就壯起了膽色。他緊跟在阿華的身後走出小屋,而他這一步邁出之後,不僅改變了他爸爸的命運,也改變了他自己的命運。
阿華開來了一輛車。他載著杭文治穿城而過,最後來到了市郊的一處別墅小區。然後他引著杭文治進入了小區中最豪華的那幢別墅,他讓後者在客房裡耐心等待,自己卻退了出去。
杭文治第一次來到這樣奢華的所在,看著那布滿了高檔裝飾品的客房,他有些手足無措。他甚至不敢坐下來,只是在窗戶邊老老實實地站著,這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
當客房門再一次被打開的時候,當先走進來一個中年男子。那人看起來三十來歲,體態威嚴,劍眉虎目,渾身上下都籠罩著一層令人敬畏的氣勢。
杭文治在那男子的氣場前無處藏身,他慌亂地撓著頭,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在阿華也跟了進來,他為杭文治做了引見:「這是我們鄧總。」
杭文治怯怯地打了個招呼:「鄧總,您好。」
被稱作鄧總的人「嗯」了一聲,往沙發上一坐,然後沖杭文治一招手說:「來,你也坐下吧。」
杭文治自己搬了張椅子,很拘謹地坐好。阿華則站在了鄧總身後。
「我已經知道了你的事情。」鄧總單刀直入地問道,「你父親現在在哪裡?」
杭文治便回答說:「在老家縣城的醫院呢。」
「把醫院的名字,還有父親的名字都告訴我。」
「杭國忠,隋縣第一醫院。」
杭文治以為鄧總是要檢驗自己有沒有說謊,可對方顯然不是這個意思。這個中年人此刻轉頭吩咐阿華:「你現在就派人到隨縣去,辦理轉院手續,把他父親接到省城人民醫院來。直接找腫瘤科的杜主任,讓他安排專家進行會診,制訂出手術方案。要最好的專家,最好的計劃,用最好的葯,明白嗎?」
阿華點點頭,隨即快步而出。
杭文治怔住了,喃喃說道:「我……我沒那麼多錢。」他在心裡暗暗盤算:這麼大的陣仗,就算把自己的兩個腎都賣了也不夠花啊!
鄧總搖了搖手:「不用你花錢,你也不需要去賣腎。你父親的治療今後都包在我的身上。」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際遇,杭文治不喜反慮:「這……為什麼?」
「阿華跟我說了,你是個好孩子,有知識,有孝心,又不怕死。像你這樣的年輕人現在越來越少啦。」鄧總上下打量著杭文治,神色感慨。
「阿華!」杭文治輕念著這個名字,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鄧總關注著杭文治的神色變化,對方並沒有急於自喜,而是首先對阿華心懷感激,這一點讓他非常滿意。於是他點著頭,語帶雙關地贊道:「阿華雖然年輕,但看人倒是很准了。」
說話間,阿華又回到了客房裡,他在鄧總面前俯身說了句:「都安排好了。」
鄧總又問杭文治:「對於你父親的治療,你還有什麼要求嗎?儘管提出來。」
杭文治使勁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提醒自己: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嗎?半晌之後他才略回過些神來,茫然道:「我沒什麼要求……你們對我有什麼要求?」
「對你的要求……」鄧總沉吟了一會,忽然問道,「你餓不餓?」
杭文治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從午飯到現在已經大半天過去了,他的肚子早已在咕咕叫喚。
「那我就對你有個小小的要求——留下來和我們共進晚餐吧!」說這句話的時候,鄧總臉露笑意,威嚴的儀容中竟也透出幾分世俗溫情。
杭文治當然無法抗拒這樣的要求。他跟著鄧總和阿華來到別墅內的餐廳,在那裡,他見到了鄧總美麗溫柔的妻子和尚在呀呀學語的可愛兒子。
鄧妻是個合格的女主人。她招呼大家坐好,然後端上了一道又一道可口的佳肴。杭文治受寵若驚,一開始幾乎不敢去伸筷子。後來阿華坐在他身邊,陪他說話,引導著他,他才慢慢放鬆下來。鄧總和妻子也不斷地招呼他吃菜,就像招呼自己的家人一樣。
杭文治享受到了畢生難忘的一頓晚宴。相比於主人的盛情,那菜肴的美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最後他終於按捺不住彭湃的心潮,放下碗筷動容說道:「鄧總,我們非親非故,您這樣對我,我不知道該怎麼才能報答你們。」
鄧妻微微一笑:「要你報答什麼?既然你是個好孩子,我們便把你當成自家人。」
對方越是這麼說杭文治反而越難釋懷,他眼裡噙著淚水,誠心實意地說道:「鄧總,我知道您是做大買賣的,肯定有很多要用人的地方。只要您開口,就算給您一輩子做牛做馬,我都願意!」
阿華驀然心動,他看看杭文治,又看看鄧總,似乎懷著某種期待。
鄧總卻搖搖頭:「不。我不需要你幫我做什麼,事實上,你也幫不了我什麼。我只要你照顧好你的父親,然後認真念書,走好你自己的路。我想,你一定也會把我們當成你的家人,把阿華當成你的兄弟。」
杭文治用力點了點頭,同時再次誠懇地表白道:「我願意為你們做任何事情。」
「我知道。」鄧驊與杭文治對視了片刻,終於鬆了些口風,「這樣把: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我需要你幫忙的話,我一定會告訴你的。」
杭文治如釋重負,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眼角的熱淚慢慢瀠干,然後他鄭重地,像是帶著某種承諾的意味說道:「我會窮盡我的一生,去等待這一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