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阿山想也不想,立刻上前給平哥幫忙。杭文治猶豫了一下,過去先把小順嘴裡的那團抹布拽了出來,還想再干點什麼時,杜明強把他往外一拉,說:「別管了,這裡沒我們的事!」
這話說得明了:昨晚折磨小順是平哥帶著阿山和黑子乾的,現在小順莫名死了,雖然兇手不明,但和杜杭二人終究最不相干。所以他們沒有理由要幫著平哥等人擦屁股--這搞不好的可得沾上一身騷氣!
杭文治回頭看看,還有些舉棋不定的樣子:畢竟他往小順嘴裡塞過抹布,日後獄方追查起來便沒有杜明強那麼乾淨。不過看杜明強勸阻得堅定,他終於還是跟著對方走出了衛生間。
倒了外屋卻見黑子正掙扎著站起身。他遭了平哥一番暴打,這會稍稍緩過一些神。杜明強也不管他,直接拉著杭文治遠遠地撤到了裡屋。
黑子踉踉蹌蹌地進了衛生間,正看見平哥和阿山聯手把小順放倒在地板上,後者一動不動,身體軟得像根麵條,不過那雙眼睛仍像昨晚那樣瞪得圓圓的,直刺得他心裡一陣陣地發毛。
黑子定了定神,又走上兩步,戰戰兢兢地問道:「這……這是怎麼了?」
平哥把從小順手腕上解下來的繩子扔進蹲便池,一把水沖了,同時惡狠狠地指著黑子道:「你裝什麼蒜?我告訴你,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該說的話,你他媽的給我咬緊點!」
黑子眨了眨眼睛,再仔細一看,好像才發現小順左眼球上插著的那支鉛筆。他「媽呀!」地叫了一聲。
「操!」平哥沖著黑子啐了一口,帶著幾分不屑。
便在這時,只聽得監舍鐵門嘩啦啦一陣亂響。門開后,一個管教拿著訓械走進監舍,另外還有一人則在屋外保持警戒。
「幹什麼呢?要造反啊!」屋裡的管教揮舞著電棍喝問道,他的目光尋摸了一圈,這才注意到大部分犯人都亂鬨哄地擠在衛生間里。
「報告管教!」平哥在人堆里回復道,「黑子把小順的眼睛捅了,我們正在搶救!」他的聲音洪亮,底氣十足,聽起來充滿了憤怒的正義感。
「不是……」黑子看看平哥,又看看管教,慌亂地辯解著,「這……這不是我乾的呀。」
管教驀然一驚,忙搶過去分開眾人。果見小順正軟塌塌地躺在地上,眼中赫然插著一支鉛筆。再過去一搭脈搏,只覺入手處肌膚冰涼,顯然人早已死去多時。
「這還搶救什麼?!」管教又急又怒,直接把電棍打開往眾人身上一陣亂戳,「都給我出去蹲好!」
平哥和阿山連跑帶跳地出了衛生間,乖乖地找個角落抱著腦袋蹲下來。黑子剛剛被狠揍過,動作不太靈便,那電棍大部分都招呼到了他的身上。直電得他鬼哭狼嚎。
屋外的管教聽到監舍內氣氛不對,扯著嗓子問了句:「出什麼事了?」
「出大事了!趕緊打電話叫張頭過來!」他的同事在衛生間里嘶喊著,恨不能把全身力氣都用盡一般。
此時尚是清晨時分,電話打過去的時候,張海峰也是剛剛起床。值班管教把大致情況向他彙報了一下,張海峰顧不上洗臉吃飯,直接開了車,如風馳電掣般奔著第一監獄而去。
這一路馬不停蹄,到了四二四監舍門口,卻見兩個年輕的管教姜平和李銘神色慌亂的站在那裡——這一夜正是他們倆人值的班。
張海峰鐵青著臉不說話,先扎進監舍內往衛生間現場看了一眼,同時問道:「其他犯人呢?」
「都押到禁閉室了——分開關的。」姜平緊跟著張海峰的腳步回答。在四監區的年輕管教裡面,他算是比較機靈的一個。當發現小順死亡之後,他立刻便將平哥等人全都帶離了監舍並各自單獨關押起來,這樣即保護了現場,又可以避免犯人們合謀串供。
張海峰「嗯」了一聲,似乎對姜平的這番處理還算滿意。然後他又問:「具體怎麼回事?你再詳細說說。」
「大概五點鐘不到的時候我們從監控里看到沈建平在毆打黑子,馬上就趕過來查問。結果卻發現小順死在衛生間里,據沈建平說,是黑子動的手。」姜平的回答顯然夠不上「詳細」兩個字,但他也沒辦法,因為他自己也就知道這麼多。
張海峰這時已來到了案發的核心現場--衛生間內。他蹲下來略略查驗了一下小順的屍體,立刻就產生疑問:「這人至少死了兩小時以上了,怎麼你們五點鐘才發現異常?」
「之前真的沒發現什麼……」姜平忐忑而又無奈地說道,「晚上監舍里黑咕隆咚的,攝像頭不起作用。我們在樓下值班室也沒有聽到什麼異常的響動。」
「人都被殺了,還沒有異常?!」張海峰轉過頭來瞪了姜平一眼。後者瑟瑟地低下頭,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一個大活人在衛生間被殺死,再怎麼樣也會有掙扎呼救吧?可他們兩個值班的管教居然毫無察覺。
不過當張海峰繼續勘驗屍體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有可能錯怪下屬了。因為在小順的雙手手腕處都出現了較明顯的淤青,憑經驗判斷,這應該是被繩索勒綁留下的痕迹。難道死者是被制服捆綁后才遭到殺害的?這樣的話就不會鬧出太大的聲響。既有這樣的猜測,張海峰的目光便在衛生間內搜尋起來,片刻之後他注意到便池裡積著一小灘水,似乎排泄不太暢通。
張海峰把手伸進便池的排水口裡一陣摸索,他感覺到水彎處堵著什麼軟軟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正是一團用破毛巾條製成的繩索。
姜平在他身後看到這一幕,禁不住輕輕地「哦」了一聲,既佩服又恍然的樣子。
「這幫混蛋!」張海峰憤然罵了一句,然後將那團沾著屎尿臭氣的繩子扔在了水池中。
姜平微微抽著冷氣:「看來還不是簡單的鬥毆啊,是蓄意謀殺!」
「你審過他們沒有?沈建平是怎麼說的?」張海峰首先便提到了平哥,他知道在監舍里要鬧出這麼大的事來,號頭的責任首當其衝。
姜山道:「還沒來得及審……」
「沒審也好--」張海峰揮了揮手,「省得被你們審壞了!」平哥可是油奸巨滑的角色,要和他交鋒之前必須坐好充分的準備,否則被對方看準了你的漏洞可就不好辦了。
張海峰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死者身上,這次他的目光緊緊地盯住了死者左眼球上扎著的那支鉛筆。毫無疑問,這正是死者的致命傷所在。雖然從外部已看不出這支鉛筆的長度,但從常理判斷,既然能致人死命,那鉛筆應該已經深深地扎入了小順的腦幹中樞。
難道這就是十天前丟失的那支鉛筆?張海峰很自然地做出這樣的猜測。可當時他們曾把監區廠房裡裡外外搜了個底朝天,這麼長的鉛筆怎能躲過這番地毯式的搜查?
張海峰蹙眉想了許久,難得其解。最終他覺得必須做一些更加細緻的調查,便沖姜平招招手說:「把屍體先抬到監區醫院的停屍房,找外科的劉醫生把鉛筆取出來,送到我辦公室。」
姜平點點頭,招呼著李銘一塊準備去醫院取屍袋和擔架。臨出監舍門的會兒,他多嘴回頭問了一句:「張頭,要不要通知死者家屬?」
「現在通知家屬?」張海峰「嘿」地冷笑一聲,「那我們三個人的警服都別想再穿了!」
姜平咂了咂舌,知道對方可不是在嚇唬自己。監舍里發生犯人殺犯人的惡性案件,家屬一旦鬧將起來,從上到下的責任人都得脫一層皮!丟了工作還是小事,若以瀆職罪追究的話,恐怕還得有牢獄之災!
姜平等人早已見慣了監獄中的是是非非,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從管教身份淪為號子里的囚徒,這簡直要令人不寒而慄。他扭頭看看李銘,卻見後者也是面如死灰,絕望得簡直都快要哭出來了。
姜平比李銘年長几歲,見此情形自己反倒定了定神,拍拍對方肩頭道:「沒事,還有張頭頂著呢。」
李銘略略一振,不過隨即又苦著臉說道:「都這樣了……張頭能頂得住嗎?」
「張頭不是不讓我們通知家屬嗎?那說明他還有辦法。」姜平信誓旦旦地說道,既是在寬慰對方,也是在寬慰自己。
李銘聽到這話,臉上的神色終於舒展開來。張海峰——這個在四監區混了十多年的老隊長,現在已然成了這兩個年輕人渡過險關的最後希望。
而張海峰此時仍在衛生間里看著小順的屍體發獃。雖然剛剛在兩個下屬面前表現出了自己冷硬堅強的一面,但他內心深處卻在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正如張海峰此前對杭文治說過的,再有半年他就會被調到監獄管理局坐辦公室,從此遠離令人壓抑不堪的監獄第一線。所以這半年對他來說非常重要,他所管轄的四監區決不能出一點亂子,否則他嚮往已久的安定生活就會從指縫中飄走。
上次車間內丟了鉛筆,張海峰興師動眾,恨不能把整個監區都翻個底朝天,就是生怕那鉛筆會成為傷人的利器。不過和杭文治談過話之後,他便把心放下來了。他相信那鉛筆就是小順拿走的,並且已經隨著貨車被送到了監獄外。所以那潛在的威脅也就不存在了。他把黑子和小順關了禁閉,更主要的目的還是在警告他們以後不要挑惹事端。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事端在倆人釋放后的第一天就發生了,而且是如此的嚴重!
從親眼見到小順屍體的那一刻起,張海峰就悲傷地意識到:自己想要上調進管理局是不可能了。無論如何,在監區內部出現犯人的非正常死亡,身為中隊長的他其罪難辭。現在他所憂慮的是自己還能不能從這場風波中全身而退。這十多年的日子都熬過來了,難道臨到最後了卻要跌個大跟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