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杭文治這當兒已跨過了衛生間的門檻。黑子有些毛了,橫一步過來指著他的鼻子威脅道:「眼鏡,你丫的少管閑事!」
杭文治沖黑子搖搖頭,那意思好像在說:你誤會我了。黑子怔了怔,一時間有些判斷不清,便轉頭去看平哥態度。平哥則沉穩得多,他只是陰沉著臉,且看杭文治接下來要幹什麼。
杭文治又走了兩步,近距離站在了小順面前。小順忙陪著笑叫聲:「治哥!」
「你倒記得救過我的命?」杭文治看著對方冷冰冰地說道,「你怎麼不記得那天是誰脫了我的褲子,然後又用牙刷和洗衣粉折磨我的?」
小順一下子呆住了。那天折磨杭文治的時候,正是他上躥下跳,表現得最為積極。不過這事過後誰也不提了,他還以為杭文治沒有記仇呢。沒想到對方卻在此刻把話兒撂了出來,真是讓他有種雪上加霜的絕望感。
半晌之後,小順勉強擠出一絲苦笑:「治哥,那都是誤會,您可別跟我一般見識……」
杭文治不屑地「嘁」了一聲,道:「我當然不跟你一般見識。只是你這麼嚷來嚷去的,大家休息不好不說,可別把管教再招來了——我得幫你把著點嘴巴。」說罷他從水池邊拿起塊臭抹布,胡亂團了團便往小順的嘴裡塞過去。後者被吊著雙手無從閃躲,無奈地「嗚嗚」幾聲之後口中已被抹布塞滿,再也發不出什麼聲音了。
「行啊眼鏡,算你小子識相。」黑子見此光景,原先敵對的情緒立刻散了,他拍了拍杭文治的肩膀,進一步煽風點火道,「對這種兩面三刀的傻逼,千萬不能慣著。你今天給他臉了,明天他就能騎在你腦袋上拉屎。」
平哥緊繃的臉色也鬆弛下來,不過他卻轉身看著杜明強點了點頭。在他猜測,杭文治這番表現定是杜明強事先安排的,可算是這哥倆對自己的一次示好,所以他得回應一下。
那邊杭文治把小順的嘴堵上之後也不逗留,直接離開衛生間往自己的床鋪走去。杜明強起身跟了兩步,壓著嗓門笑道:「兄弟,你總算學會適應這裡的生活了。」
杭文治也不言語,直接把自己扔到了床上,然後便仰面一動不動。把一塊抹布塞到雙手被縛的小順嘴裡本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杭文治卻像是已非常疲憊似的。杜明強默默搖頭,料想對方雖能和平哥等人同流合污,但心中難免會有糾葛。這事只能讓他自己慢慢調整去了。
平哥等人制服了小順,今晚的事便算告一段落。黑子開始張羅著給平哥打水洗漱,鞍前馬後殷勤十足。小順雖然失去自由,嘴巴也被堵上了,但他的眼睛卻不繞人,一直惡狠狠地盯著黑子,恨不能把對方的肉剜下一塊似的。
黑子一開始全當沒看見,等服侍平哥躺下了,他又折回衛生間里,拿起把牙刷抵著小順的眼睛威脅道:「你他媽的看什麼看,再看老子把你這雙狗珠子給廢了。」
為了防止犯人間的傷害,監獄用的牙刷柄都非常短,頭尾部也都是圓圓的無法吃力。不過小順此刻動彈不得,黑子要真想用牙刷廢了他的眼睛也不費事。即便如此,小順也不吃對方的威脅,他的眼睛瞪得更大,心中則用最惡毒的語言把黑子祖宗八代的女性親屬全都問候了一遍。
「你媽逼的呆那裡頭幹啥呢?也想睡吊床了是不是?」平哥見黑子久久不出來,便罵了一句。今天晚上他收拾小順是為了給監舍立規矩,並不是幫黑子出私人怨氣的。他覺得後者有些得意忘形了,看來還得找個機會把這傢伙也修理修理。
感覺到平哥有些動怒,黑子也不敢在衛生間久留了。不過小順那猖狂的眼神著實令黑子惱火,在離開之前,他還要氣勢洶洶地撂下去狠話來:「你小子等著吧,這次我非得讓你徹底服了我!」
黑子最後出了衛生間,四二四監舍終於恢復了夜晚的寧靜。除了小順之外,眾人各回各床休息。
這監舍內共有三張雙人床,剛進屋有一張是正對衛生間的,環境最差。這張床小順睡上鋪,黑子睡下鋪;與這張床頭尾相連的靠近裡屋位置的床則分配給杜明強與杭文治,其中杜明強睡上鋪,杭文治睡下鋪;裡屋另有一張床在整個監舍中位置最好,這張床的下鋪自然屬於平哥,上鋪則睡著他目前的心腹打手阿山。
平哥眯著眼躺了會,剛剛要睡著時,忽然感覺前屋有些響動,睜眼一看,卻見黑子又從床上跳起來,緊兩步衝進了衛生間,然後「撲撲」兩聲悶響,料是給了小順兩腳。
「你他媽的有完沒完了?」平哥一拍床板坐起了身,怒聲呵斥道。
黑子連忙跑出衛生間,坐在自己的床板上悻悻辯解:「不是啊,平哥……小順老在廁所里瞪我,搞得我睡不著。」他倒沒瞎說,外屋那個床位就對著衛生間的門,小順吊在裡面,和黑子的視線便無阻隔。
「你丫是老娘們啊?有人看你還睡不著?」
「得了,平哥,我錯了。」黑子趕緊服軟。
平哥正在覺頭上,罵了兩句也懶得多說,倒頭繼續睡去了。那邊黑子也靜悄悄地躺下,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響。只是小順仍然在衛生間里瞪眼瞅著他,令他心裡毛愣愣地極不舒服。最後他被盯得沒辦法了,只好翻了個身,屁股沖外不與對方視線相對。不過這樣倒顯得自己怯了似的,終是極為不爽。
夜色漸深,眾人陸續睡去。靜夜中偶有人起夜入廁也都輕手輕腳的,生怕再擾醒平哥觸了霉頭。
對酣睡的人來說夜晚總是如此短暫。只不知不覺中,監舍的氣窗外已泛起了一抹白色。平哥這一覺睡得舒坦無比,到了這個點正好自然醒來,通體舒泰之餘,卻感覺膀胱墜墜的有了些尿意。於是他便下床踢上鞋子,懶洋洋地往衛生間走去。
進了衛生間,只見小順仍保持著被吊起的姿勢,只是腦袋低垂著,腳下也沒什麼力,好像也睡著了似的。平哥便踢了他一腳,罵道:「你丫睡得倒爽。」然後繞到便池邊上,解開褲子酣暢地噴洒了一番。
一泡尿滋完,轉身想要離去時,卻見小順還是軟塌塌地低著頭,身子微微晃著,顯是剛才那一腳的力道還未散去。平哥有些惱了,一把薅住他的頭髮把小順的腦袋拎了起來,同時又罵道:「睡這麼死,你他媽的豬……」
這話只罵了一半話頭便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不僅如此,平哥整個人也愕然怔住,像是見到了某件難以置信的怪事一般。片刻之後,他略略回復些神智,連忙抬起另一隻手,將食指伸到小順的鼻下探了一探。
不探還好,這一探平哥的心頓時墜進了萬丈谷底。他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急速地喘息著,額頭也開始滲出汗珠。同時在平哥心胸中某種洶湧而來的情緒很快就積攢到了頂點,他氣急敗壞地罵了聲:「我操!」
「平哥,有事嗎?」外面阿山也醒了,聽聲音有些不對,就問了一句。
平哥沒有回答他,只快步衝到衛生間外,將門口床鋪上的黑子劈頭揪起。後者從睡夢中驚醒,恍惚問道:「怎麼了?」
平哥左手揪住黑子胸前衣襟,右手一拳掄在他的面門上,這一拳直接斷了後者的鼻樑骨,打得黑子從床鋪上滾了下來。
黑子「哎唷」慘叫一聲,捂著鼻子吃痛不已。平哥卻還不繞過他,又抬起腳往他身上狠踹,每一腳都用盡全力,恨不能要了對方的性命似的。黑子打著滾躲閃,只是慘叫,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
阿山看著這一幕,茫然不知所措。對面床上的杜明強和杭文治也被吵醒了,因為沒看到事情的開頭,這倆人也完全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片刻后還是杜明強先開了口:「平哥,你再這麼打,可就把管教驚動了。」
「還他媽的操心什麼管教?」平哥用手指著衛生間,「你們看看他乾的好事,他會把咱們全監舍的人都拖累死!」說話的同時,他的腳下仍然不停,直踢得黑子哭爹叫娘。
杜明強心中一驚,知道出了大事,連忙一縱身從上鋪跳到了地上。阿山和杭文治也紛紛下床,三人前後腳擠進衛生間,圍住了兀自一動不動的小順。
杜明強搶先伸手扶住了小順的腮幫子,將後者的腦袋託了起來。借著黎明的初光,三個人首先看到了小順如死魚一般的眼睛,那雙眼睛瞪得溜圓,好像要從眼眶中蹦出來一樣。而在他左眼球的中央赫然插著一支鉛筆,筆身已幾乎全部沒入小順的頭部,只在外面留出了短短的一截尾巴。
三人目瞪口呆,似乎誰也沒料到這樣的情況。同時他們也明白了平哥為何會如此痛毆黑子:昨晚睡覺前黑子就因為小順用眼睛瞪他而非常不耍不爽,並且還放話要廢了對方的眼睛。現在小順眼睛里插了支鉛筆,任誰都會把黑子列為頭號懷疑對象,而這支鉛筆到底從何而來倒無暇顧及了。
這時外屋的異動終於引起了值班管教的注意,攝像頭邊上的喇叭中傳出嚴厲的呵斥:「四二四監舍,幹什麼呢?!」同時還伴隨著催促的雜音:「趕緊過去看看!」
眾人心頭一凜,知道管教轉瞬即到,而現在這番場景又該如何收拾?正彷徨間,原先最為狂燥的平哥倒首先恢復些冷靜,他棄了黑子奔回到衛生間,跳上水池便開始解小順手上的繩子,邊解還邊招呼:「快,快把他放下來!」旁邊三人很清楚:平哥這是要銷毀昨晚眾人虐待小順的證據,以便把小順死亡的全部推到最後行兇的那個人頭上,這樣其他人或許還有可能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