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管教在一旁觀察著杜明強的反應,對方體現出來的情緒讓他頗為滿意,於是他點了點頭,又說道:「羅隊長有句話托我帶給你:到底誰更可能成為你的朋友,希望你想清楚。」
杜明強沉默片刻,回答說:「我明白。」
「明白就好。」管教揮了揮手,「你也出去吧。」
杜明強轉身向監舍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迫不及待地打開了CD盒的包裝。他把那張光碟塞進了CD機里,帶上耳機之後按下了播放鍵。
在杜明強步出監舍大樓的那一瞬間,午後的陽光照耀在他的臉上,與此同時,如天籟般的音樂聲也從耳機中流淌出來。
杜明強產生一種如飛翔般的愉快感覺,他痴迷般地仰望著天空,一步步地走進那煦暖的陽光中。在他周圍,其他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似乎都不存在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陽光和音樂。
他在這樣的世界中徜徉著,幸福得像一枝綿綿細雨中的花朵。當那一曲漸漸終了之時,他戀戀不捨地按下了停止鍵。
他不知道那光碟中一共會有幾首樂曲,但無論他此刻如何的貪婪,他也捨不得一次將整盤光碟全部聽完——那樣實在是太奢侈了!僅僅是這一首樂曲,他覺得自己至少要細細的品味三天!
那該是多麼美妙的三天啊!
「你在幹什麼呢?」突如其來的話語聲打斷了杜明強的暢想,他循聲看去,卻見杭文治不知何時已來到了自己面前。
「這是我的禮物。」杜明強晃了晃手中的CD機,「請原諒我不能和你分享,因為這禮物對我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杭文治顯然對杜明強手裡的東西並不感興趣。他拉了拉對方的胳膊,壓低聲音道:「你現在有空沒?我想跟你說點事情。」
「怎麼了?」杜明強察覺到對方的神態有些怪異,他一邊把CD機收好,一邊把自己遠遠飄散的情緒拉回到現實世界中來。
「找個僻靜的地方再說。」杭文治用目光在院子里掃了一圈,然後向著一個冷清的背光角落走去。
杜明強跟上杭文治的腳步。到了牆角之後倆人先後停下來,杜明強用困惑的目光看著對方。
「我想過了。」杭文治開始用一種堅定的語氣說道,「我要出去!」
「什麼?」杜明強皺了皺眉頭,不太明白對方的意思。
「我要出去!」杭文治又說了一遍,怕對方還聽不明白,他停了一會之後,乾脆就直說道,「我要越獄!」
「你胡說什麼呢?」杜明強露出難以理喻的表情,他的目光往四周快速的掃了一圈,在確信沒有別人關注他們之後,他又壓低聲音道,「你瘋了嗎?」
「我沒有瘋--」杭文治的神情卻嚴肅得很,「--我必須出去。我母親中風了,家裡又沒有積蓄,根本沒有錢給我母親看病。我如果不出去的話,恐怕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見到她老人家了。」
杜明強無奈地翻了翻眼睛,提醒對方:「你出去同樣也見不到她!只要你一越獄,馬上就會有大批的警察將你所有的社會關係牢牢地盯死。你還指望能看到你母親?別做夢了!只要你敢和家裡人聯繫,鐵定會被警察抓回來的!」
杭文治搖搖頭道:「我沒有那麼傻,我出去以後當然不會和家裡人聯繫的。但我會想辦法讓那個女人把錢還給我的父母,只要能達到這個目的,我死了也值了。」
「讓那個女人還錢?」杜明強看著杭文治,「你能有什麼辦法?」
杭文治猶豫了一下道:「我還沒想好……但辦法肯定是有的。我連命都不想要了,我就不信還治不了一個賤女人!」
杜明強瞪起眼睛,像是在看著一個自己完全不認識的人。良久之後他苦笑道:「你真的是瘋了……」
「我沒瘋!」杭文治伸手抓住對方的胳膊,神色有些激動,「是你告訴我的:不能便宜了那些傷害我們的人。是你煽動了我的憤怒,讓我激起了復仇的**。現在你又說我瘋了,難道你的那些話根本就不是你真實的想法嗎?!」
「是的,我們不應該放過那些壞人,我們要復仇。但復仇並不是靠憤怒和衝動來完成的——」 杜明強伸手在杭文治的腦殼和心口上分別輕點了兩下,「復仇要靠智慧和耐心,你明白嗎?」
杭文治沉默了,他似乎稍稍冷靜了一些,然後他問道:「那按你說的,我該怎麼辦?」
「老老實實的服刑,好好表現,爭取減刑。然後讓你朋友幫你找個好律師,搜集那女人侵吞你們財產的證據,如果能證明那些財產原本就是屬於你的,那麼綁架和勒索的罪名就都可以推翻了。」
杭文治失望地「嗤」了一聲:「減刑?再怎麼減也得呆個十多年,到時候連黃花菜都涼了!翻案就更不用想,如果能有證據的話,我還至於被送到這個地方來嗎?」
杜明強咧咧嘴,對方說的也的確是實情,他無法反駁。
片刻之後杭文治又問道:「你還有別的建議嗎?」
杜明強搖搖頭。
杭文治便堅定地說道:「那我只能越獄了!」
杜明強不再說什麼,他一反手拉住杭文治的胳膊,把他從陰暗的牆角里拽了出來。
杭文治吃了一驚:「你幹嘛?」
「你看看那邊。」杜明強伸手往北邊一指,「告訴我那是什麼。」
誰都看得見,那是一個高高聳立的崗樓。荷槍實彈的武警站在崗哨里,陰森森的槍管在陽光下閃耀著寒光。
見杭文治不言聲,杜明強便冷笑著繼續說道:「這樣的崗哨遍佈於監獄的每一個角落,所有犯人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你跑一個試試?哨兵想要擊斃你比打死只豬還要容易。」
杭文治深深地吸了口氣,但眼中的**卻並沒有熄滅。
杜明強又退了一步說道:「就算你有隱身法,可以避開哨兵的耳目,那又能有什麼意義?要想逃往自由的世界,你還要面對兩層樓高的監獄圍牆和牆頭密布的電網,想翻越是根本不可能的。當然了,你還可以往南邊跑,如果你能通過指紋驗證的安檢門,你就可以進入前院的辦公區域,不過我要告訴你,那裡不僅到處都是獄警,而且每個角落裡都有密布的監控攝像頭。在監獄的最南邊還有一道戒備森嚴的大鐵門,進出的車輛行人都要接受衛兵嚴格的檢查。別說是一個大活人了,就算是一隻老鼠也別想從那裡溜出去。」
杜明強的每一句就像是一盆冷水,反覆地澆覆著杭文治心中那種不切實際的衝動。最後他用一句話總結說:「這是全省戒備最為森嚴的監獄,近二十年來從未發生過成功越獄的案例,你憑什麼想從這裡逃脫?不是我看不起你,你根本就連四監區都跑不出去!」
這次杭文治沉默了許久,最後他終於開口道:「我知道很難,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幫助我,我們兩個一起逃出去。」
杜明強立刻打斷了對方的話:「我為什麼要跟你一起逃?我只不過是個五年犯,好好表現的話三兩年就能出去了,我幹嗎要冒著被擊斃的風險陪你去干這麼一件不靠譜的事情?」
杭文治無言以對,他看著杜明強,黯然道:「我還以為你會幫我的……」
「幫你?我看我是幫你幫得太多了!」杜明強苦笑道,「幫得你冒出了這樣荒唐的想法!」
雖然對方已如此明確地拒絕了自己,但杭文治還是不太甘心,躊躇了片刻之後,他又小聲地說道:「其實我已經想到了一些辦法……」
「那你千萬別告訴我,我會去揭發你的!」杜明強用這樣的言語徹底堵死了杭文治的話頭,然後他一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杭文治獨自一人站在廣場的角落裡,既孤單又無奈。片刻之後,他抬頭環視著那一圈高聳的圍牆,厚厚的石塊和電網隔斷了通往自由世界的道路,即使是初春的煦日照耀之上,也只能泛起一片令人絕望的冰冷寒光。
隨後的幾天里,杭文治再也沒有向杜明強提起過類似的話題。沒事的時候他便一個人坐著發獃,不過狀態已和剛入獄那陣截然不同。那種木木的茫然無助的神色從他臉上消失了,他的眼神中開始閃動著一些琢磨不透的光芒,好像總藏著很多心事似的。
杜明強自然能看到發生在杭文治身上的這些變化,但他卻保持著一種不聞不問的態度。事實上杭文治能產生越獄念頭,杜明強細想下來倒也不覺得特別奇怪。很多重刑犯在入獄之初都會有過類似的妄想,而時間會用一種緩慢卻又無堅不摧的力量磨礪著他們,並最終在他們的心頭裹上一層堅硬的繭子。於是那些燃燒的火苗便會失去**的氧氣,在殘酷的現實中熄滅、冷卻下來。
時間是最好的老師,杜明強覺得並不需要自己再去告訴對方什麼。在杭文治異想天開的時候他也樂得清靜,獨自沉迷在美妙的音樂世界中。
小順卻有意和杭文治越走越近。其中的原因或許用一句老話就可以解釋: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自從在籃球場邊聯手和黑子幹了一架之後,小順儼然已將杭文治當成了自己最親密的盟友,有事沒事都往對方身旁湊活,態度殷勤有加。
杭文治原本對小順就沒什麼好感,現在心裡藏著秘密,更是不想和對方接近。但無奈大家都在一個監舍內,對方笑著臉來磨蹭,他也沒法發作。有時候杜明強看到他疲於應付的樣子不禁暗自好笑,心想:就得讓小順這個攪屎棍子給你搗搗亂呢,要不然你每天胡思亂想的,可別真的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