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月華初上
月華初上,陽谷縣裡沒了白日里的喧囂,天氣愈寒,前幾日還下了雪,往常還留在外面的小吃店面,也都歇業關門,早早睡去了,偌大一個陽谷,除了勾欄院等幾個耍樂的地方,竟無有一個亮燈的地界。
馬德榮百無聊賴的挑了挑燈芯,使得燭火更加的旺盛,將陪坐的姐兒都打發出去,瞅了眼還在用飯的沈章,不由說道:「良臣,聽說了么?西門家那個小子可是回來了。」
「滿縣的人都在說,我怎麼能不知道。」沈章坐在桌前,不緊不慢的吃著美味珍饈。
「你還有心思吃下去,不過是個微末小吏,就弄的滿城風雨,說他背後沒什麼骯髒的事情誰信。」馬德榮夾了一夾青菜扔進嘴裡,嚓嚓作響。
「那又如何,又不干你我的事。」沈章淡淡的應了一句。
馬德榮見他這幅模樣,朝周圍看了看,小聲說道:「怎麼不干你我的事,良臣兄,你這般就不厚道了,咱們都在陽谷待得日子可不短了,你每天神神秘秘的打探消息,真以為我不知道么?」
沈章抬起眉毛,挑他一眼,笑道:「你知道什麼?」
「旁的不說,你是不是還惦念著那陳家的小娘子。」馬德榮戲謔道。
「德容兄慎言。」沈章橫了他一眼。
「你別裝了,大家誰不知道誰。」馬德榮撞了下沈章的肩膀,露出一副我都懂的模樣。
沈章不由得搖搖頭,繼續吃自己的東西,這小小的陽谷,雖然沒有東京汴州城那般的繁華,可這小店裡的吃食用著味道相當不錯,馬德榮見他不答話,眼珠子轉了轉,不多時咀嚼聲在屋裡響起,二人一時無言,只聽得屋外冷風呼嘯。【零↑九△小↓說△網】
半響,許是馬德榮真的安奈不住了,「良臣兄,我把你當做朋友,你何苦把我當做傻子。」
沈章嘴角不有痕迹的勾起,隨即又消散下去,這是發覺了什麼?怪不得今晚說了這麼多,原來是要套自己的話,以為他能沉住氣呢,看來還是高估他了。
咽下口中飯粒,又慢吞吞的吃了杯茶,沈章這才道:「德容此話何來?」
「好,你不說,我走便是了,省的耽擱了你沈大才子的要事。」馬德榮將袖子一拂,起身要走。
沈章心裡冷笑一聲,面色做出無奈狀:「德容兄留步,此事……此事兄弟也有難言之隱吶。」
馬德榮見他鬆口,隨即道:「你連我也不信么?」
「也罷,只是此事事關重大,德容兄還要為我保密才是。」
「還保密甚麼?是不是王相公要你來此調查姓秦的那廝。」馬德榮急問道。
「德容兄弟既然知道了,又何必來問我。」沈章假意說道。
「能叫你沈大才子逗留這麼長時間,總不至於真的是為了那陳家小娘子,又或者為了那個西門慶?區區螻蟻一般的人物,你要對付他,只需幾封信寫給褚相公就是了,何必這麼麻煩。」
「殺雞焉用牛刀,你也說了區區一個微末小吏,我就要託人情關係,找州里的相公對付他,這般才叫人笑話,此次王啟年王相公來此查案,連那姓秦的都自身難保,由何況一個小小的胥吏,調查清楚,一併都刺配充軍就是了,也不必趕盡殺絕。」
「你倒是心善,他可差點就搶了你日思夜想的陳家小娘子,這可是奪妻之恨。」
沈鍾嘆了口氣道:「這又怨不得他,前時是我的不對,老實說,我還真有些欣賞那西門大郎。」
「怎麼說?」
「婚喪乃是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與他無關,而且這廝不過是將滿弱冠,只是個商家子,又不是我輩讀書人,不到一年的時間,攢下好大的家私,還做上了陽谷都頭,德容你休要看不上這小小的都頭一職,其中的油水,可比你我的俸祿要厚的多,若不是這次遇見了你我,還不知道能混成什麼氣候。」
「嘿嘿……」馬德榮突然笑出了聲。
「德容兄笑什麼?」
「我看你模樣,突然想起一句民間俚語。」
「嗯?」
「叫做貓哭耗子假慈悲,哈哈哈。」馬德榮手指著沈章大笑。
「你……」沈章失笑搖頭,細想他說的還真有那麼一點道理,不論自己再怎麼說,這西門慶算是毀在了自己手裡,這輩子不能翻身,但這又怪誰呢?生不逢時,誰讓你娶了不該娶的人,得罪了你得罪不起的人。
老實說,自己也不曾真的要去對付他,但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官場紛爭,爾虞我詐,你死我活,在正常不過,即使不因為陳家小娘子,單因為知縣秦相公,你也好不到哪去,誰讓他擋了我的路,誰讓你是他提拔的人呢?
兩人說笑一陣,馬德榮突然說道:「我聽說,西門慶家和花太監可有交情。」
「花御史?太監一流,我又怕甚麼來?便不說他們沒什麼交情,就算是有交情,我人證物證俱在,別說區區一個花太監,就是天家聖人,我也不怕。」沈鍾此言為真,若是鐵證如山,他還真不怕官家聖人,北宋士大夫與皇室共治天下,可不是說說而已,他身後是整個士大夫集團。
但是若要沈鍾拿著證據去和當朝宰相、參知政事幾位相公打官司,給他十個膽子也是不敢的,讀書人知道怎麼玩死讀書人,官家聖人總要估計皇家顏面,大家都是讀書人可不需要如此,什麼樣的髒水都敢往你身上潑,等你被潑的體無完膚,剩下的就是千夫所指,萬夫謾罵,十年寒窗苦,再無出頭日。
「也是,我忘了你和王相公的交情,有他在又怎麼在乎一個花太監呢?」馬德榮口中左一個花太監,右一個花太監,口中絲毫無有半分的尊敬之情,滿是戲謔。
「良臣兄,這王相公還有幾日便要來了,想來你大抵都安排妥當?可說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雖然無有十分把握,但也有七八分。」沈章端起桌上的酒杯,說了一陣閑話,酒殘飯冷,不過沈章仍是一口吃盡,壓住心裡的急躁,等將這裡事都處理妥當,自己也應該謀個好差遣了,暗中調查人的活計,可不是甚麼好耍的,一兩次還好,做的久了,難免被人非議,影響仕途。
馬德榮又問一句:「此事完結之後,良臣兄定然是鵬程萬里,不知要去哪裡差遣,還有那個陳家小娘子,我聽你說,你們兩家的恩怨不淺,再者說你現在的身份,也不可能明媒正娶,你可不要忘了他爹做了什麼事,當初還是你檢舉的,不過是個女人,你千萬不要犯糊塗,我聽說不少相公都有招你為婿的心思。」最後一句乃是笑言,不過也算是事情,榜下捉婿,可不只是商家,一些官人相公,看上某個學子的世家才情,招之為胥也是常有的事。
「差遣一事,還未定論,我私心想著,怎麼也不能落個閑差,至於陳家小娘子,我自有辦法,你也說了,不過區區一介女子。以現在她的身份,我不說納她為妾,只將她養做外室,都是抬舉了她,不過是為了彌補當日我給她造成的傷害,說一句自大的話,我沈良臣日後成就,又何止州縣?憑藉我的身份,她還有甚麼要求,等我位高權重時,便是幫她父親官復原職也不過是尋常事。」
不在州縣,那就是朝中重臣了?沈章的自我感覺到是頗佳,不過也是人之常情,年少氣盛不說,他的才情上佳,進士出身,又有做實事的能力,再加上朝中有貴人提攜,只要稍微活動一番,在京都就有一場富貴。
至於他對陳家小娘子的一番話,當真是厚顏無恥之極,幸得西門慶並不知道,若要是知曉時,怕他手裡立時要多出幾條性命。
當然了沈章是謹慎之人,話只說到『我自有辦法』,便止住了話頭,剩餘幾句,都是腹中所言,畢竟他還要裝出一副謙虛有禮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