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生日月
第63章 生日月
醫院的水房裏。
商陸正在打水,謝久賀就靠在窗台邊上,他依舊穿著一身卡其色平駁領單排兩粒扣的西裝,熨燙平直,他的目光落在了商牙醫的身上。
和他的正式相比,商陸隻穿著寬大的條紋毛衣,黑色衛褲,隨意搭配了一雙休閑運動鞋,非常簡單,也很少年氣。
謝久賀手指蜷縮了下,胸口也有些沉悶,這種感覺從他很小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壓著他,他就算再努力,也比不過別人輕輕鬆鬆幾代人攢下的優越感,他小時候在省城念書,老師說他有音樂天賦,他還沒開口,媽媽立馬就跟老師哭訴,她沒錢送他去學鋼琴,搞音樂對他們這樣的窮人家一點用都沒有,誰讓他沒有爸爸,隻有一個寡母。
後來,媽媽就送他去學體育了,不用自己花錢,體校裏都是和他一樣的,出身貧寒的小孩,那幾年真的很痛苦,全封閉式的生存環境,折辱自尊式的訓練強度,好在中考後,媽媽和他回了山洲,他以體育特長生的身份被特招進了山洲一中,認識了夏桑漁。
中考狀元、齊劉海、黑長直,看著很乖巧,卻又會打籃球,短跑也很厲害,他在操場上訓練的時候,總能在雲梯上看到她抓握攀爬的身影,而雲梯下方站著生怕她摔下的謝駿和方棠。
很好笑,也很可愛。
謝久賀一直都相信,她就是他人生的幸運轉折點,她好像有永遠消耗不完的精力,想要做什麽,就一定會做到,別人對她或好或差的評價,根本無法影響到她,當他陷入低穀之時,隻要轉頭看到她的笑容,就一定能被治愈。
她鼓勵他打籃球,陪著他一場一場比賽打下來,就算分手,也幫他指明了可以選擇的方向。
他曾以為她一定是被寵愛著長大的,所以才會這樣明媚陽光。
但她和他一樣,生長自一個破碎的環境裏。
“商牙醫,你覺得你喜歡的是現在的她,還是你記憶裏的她?”
商陸平靜地關上熱水壺的蓋子,擰緊,轉過身,神色冷漠:“謝律師,我不想把開水潑在你臉上。”
謝久賀笑了一下,甚至覺得有點荒唐:“連正常聊天都不行?蠻不講理?”
“跟你這種心機叵測的男的有什麽好聊的?我現在跟你講話,是看在駿兒的份上,跟小魚沒有任何關係。”
謝久賀扯了下唇角:“是因為你在害怕,你怕知道小魚和我的故事,就像我現在怕知道你和她的故事一樣。”
“你太自我了,說句實話,沒人關心你的想法。”商陸語氣冷淡,“除了你媽。”
“商陸,你!”
商陸反倒笑了起來:“行,你想說什麽,我聽著,說吧。”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眼裏沒有丁點笑意。
謝久賀也冷靜下來,言簡意賅:“桑漁想結婚,你撞上機會罷了。”
商陸沒說話。
“桑漁離開山洲,才會更快樂,她今天又跟她家裏人吵架了,高中的事情,純姐已經跟我道過歉了,小魚上大學後,她通過我,給小魚送了很多禮物,她每次想跟著桑漁去旅遊、去聽演唱會,都是因為她想跟小魚和解。”
商陸微擰眉:“你說這些想表明什麽?”
謝久賀沒有正麵回答,隻繼續說:“我的英語和數學都是桑漁給我補習的,我是我們宿舍英語最好的人,他們高考英語隻有幾十分,而我是山洲那一屆的體育生文科狀元。”
“桑漁是喜歡你,但你覺得她愛你麽?”謝久賀輕笑,喉結微動,“以前是我陪她跑步,一直跑,你知道她跑步的時候說過什麽嗎?她想跑得很遠很遠,讓她的家裏人再也找不到她。”
“高考是她當時唯一的出路,她看著輕鬆,其實壓力很大,那段時間,是我和她互相扶持,她喜歡藍眼淚,我們……一起看過,她明明可以任選專業,但她就是選了環保。後來她和我分手,隻是因為壓力大,我受傷了,沒有前途,我負麵情緒纏身,如果沒有這些,我和她還會在一起,我們會結婚的,我們度過了最美好的幾年。”
“商陸,我等著你們離婚。桑漁會喜歡很多人,包括你,你覺得她愛你麽?你很快就會發現,你隻是她覺得適合結婚的對象,你並不特殊。”
商陸沉默了很久,沒再開口,轉身就離開水房,步子越發的快,但麵上的神色卻看著和平時沒有兩樣。
謝久賀不覺得他做錯了什麽,感情本來就是自己爭取的,他也沒做什麽真的傷天害理的事,隻是實話實說罷了,如果他們的感情真的很好,他這點話又算得了什麽?
他也走出水房,卻見商陸又走回來了。
商陸對他說:“謝久賀。”
“怎麽?”
“你以後下班一個人走夜路,小心一點。”
謝久賀聽到了這威脅,很可笑:“你是小學生?”
商陸聲音冷沉:“夏桑漁和她家裏人的事情,除了她自己,沒人能幫助她,你以為你是金牌家事調解員啊?還試圖幫純姐,四肢發達,頭腦愚蠢,聽完你說的話,我倒是知道你為什麽被她甩了,因為你蠢笨。”
“英語都要女朋友幫著補習,你出生忘記帶學習用的腦子嗎?我這種英語、意大利語歐標 C2 母語級別、法語、德語 C 1 級別、一路跳級滿分畢業的聰明人,的確無法和你這個笨蛋共情。”
商陸胸口很沉,臉色也越發冷,他最在意的是跑步、藍眼淚和撿破爛環保,這幾樣東西都再打上謝久賀的標簽後,他的確不知道他商陸對夏桑漁來說算什麽?
“適合結婚的對象。”商陸輕笑。
謝久賀也氣笑了:“難道不是嗎?她有多喜歡你家人,你不知道嗎?她大學拿到的第一份獎學金,就是給你阿公買了衣服、鞋子,給你姑姑買了化妝品,你阿公有點不舒服,她到處谘詢醫學院的教授和朋友。而在那幾年,我很少從她那裏聽到過和你有關的事情,隻有商家的其他人。”
商陸眉眼上覆蓋寒霜,明明壓得他透不過氣來,嘴上依舊道:“是,你也不用羨慕,畢竟家世是天生的,誰讓我就是有會當赤腳神醫的太公,有好名聲的牙醫阿公,會賺錢的爸,有愛的媽,還有那麽善良的姑姑,再合力培養出我這樣優秀英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精英牙醫。”
商陸回到病房門口,還是覺得胸口沉悶。
他先在長椅上坐一會,調整情緒,手機裏的信息很多,謝駿一直在問他:“小魚的事情解決了嗎?”
商陸回他:“解決了,你把這些轉發給你哥。”
他發了一大堆 pdf 掃描件。
謝駿:“什麽啊?做人要低調,你發這一堆獎狀、證書幹嘛呀……我哥是體育生出身,算了哈,哇,你還在華人春晚表演琵琶啊,真有你的好兄弟。”
……
沒一會,謝久賀也回了病房。
病房裏很熱鬧,夏家阿嬤一喊疼,兩個兒子都圍了上去,桑漁的媽和大姆都偷偷翻了白眼。
桑純在人多的時候,就會開啟表演人格,聲音溫柔:“水呢?”
謝久賀說:“我跟商陸打的水。”
桑純說:“謝謝你呀,久賀……阿嬤,來喝水。”
夏家阿嬤看著謝久賀笑:“阿嬤上次刷抖音看到你了,大律師,阿嬤雖然聽不懂你說的什麽,但是阿嬤都給隔壁老太太們看了,大家都誇你!阿嬤就知道你有前途。”
“阿嬤,主治醫生是我的客戶,我剛剛問過他了,你就是要多休息,你忙碌一生了,該好好休息了,別再包枇杷了。”
“我就弄幾棵樹,今年枇杷果熟了,你再來阿嬤家摘,去年的好吃吧?”
“嗯,我同事也覺得好吃。”
桑漁都不知道,謝久賀這幾年還跟她阿嬤有頻繁的聯係。
夏阿嬤讓桑漁過來:“你都不知,小賀經常來看我,去年我弄了好多豆皮,是他幫我賣掉的,他肯定也去看你了。”
桑漁說:“阿嬤,我和商陸結婚了。”
夏阿嬤裝作沒聽到,這老太太本來就固執,年前就說自己村裏體檢,肝偏大,舌頭發白,夏正坤有空想帶她去檢查,她不去,等大家都沒空了,又開始哭訴,說她哪裏哪裏不舒服,沒人管,人老了就是被孩子嫌棄。
桑漁握住商陸的手,但商陸卻不像平時那樣,第一時間有些僵硬,甚至下意識地想掙紮開。
桑漁轉頭看了他一眼,他也沒看她,但臉色如常。
兩家人都帶了飯來醫院,大伯和夏正坤去找醫生了,夏阿嬤說:“大家都吃點吧。”
桑漁直接拒絕:“不用了,你們吃吧。”
夏桑純說:“你讓阿嬤高興一下會怎麽樣?為什麽老掃興?阿嬤辛辛苦苦撫養你,她老了、生病了,我們要孝順她。”
桑漁自己倒是無所謂,但她不想讓商陸也在這受委屈。
晚餐有燉排骨湯、鴨湯、清炒生菜、燉牛肉,夏阿嬤親自分的晚餐,斤斤計較且小心眼,連食物都要偏心,她給謝久賀的排骨根根分明,給夏桑純的次之,給商陸和小魚的都是肥肉和軟肉。
商陸出於禮貌,接了過來。
桑漁卻忍不了這種小膈應,事情很小,卻夠惡心人。
“我們不吃,阿嬤你多吃點,使勁吃,我和商陸不想吃你的東西。”她第一次對著夏阿嬤把話講得難聽,“現在年代早不一樣了,我也不是小孩了,幾塊排骨不會讓我餓得在地上撿別人不要的東西吃。”
夏桑純:“這是阿嬤的病房,阿嬤生病了,你做什麽?”
夏桑漁:“夏桑純,這幾天你要是不陪床照顧你就是全家最不孝的人。”
夏阿嬤也被震驚到,她熟練地捂住胸口,“哎喲哎喲”地叫了起來,這老太太就是自私。
大姆也看得很氣,但她和張榕不和,這時候她不會說話的。
張榕恨不得夏桑漁替她收拾這死老太太:“你現在知道了,你阿嬤沒好心。”
張榕還拉商陸站隊:“她以前跟你阿嬤不和,經常吵架,她看不上你的,老太太故意的,商陸,我們走,回家媽給你做飯吃。”
桑漁拉著商陸走,腳步越走越快,她說:“對不起,我今天不該叫你過來的。”
商陸看著她的背影,忽然問:“你原本不想我來的麽?”
“是,我和我阿嬤的關係就很一般,敷衍而已,她不喜歡我爸,不喜歡我,會連累你的,她也不是什麽重要人物。”
“謝久賀他……”
“他怎麽了?”桑漁想了下,“他是謝駿堂哥,謝駿跟我阿嬤一個村的,所以,謝久賀以前就跟我阿嬤關係挺好的。”
他似乎總喜歡和大多數人都搞好關係,尤其是她身邊的人。
但都是過去的事了。
“商陸。”
“嗯?”
“我請你吃飯。”
桑漁現在隻關心工作、朋友和她的商陸,她想到這是三月份,是個特殊的月份。
她抱著商陸的腰,很真誠地說:“這個月,我們要開開心心的,是你的生日月,我肯定不惹你生氣的。”
商陸忽視掉心口的情緒,笑了笑:“有沒有禮物?”
“當然有。”
商陸也有了點期待。
桑漁想讓他現在就開心,說道:“我們回家拿個東西,這兩年我也有給你準備禮物的,你看,就算你跟我生氣,但我還是會給你準備禮物。”
兩份遲來的禮物。
桑漁就藏在她那邊的床頭櫃裏,也不算藏,連鎖頭都沒有,但商陸很尊重她,沒有私自打開過她的櫃子。
桑漁邀請他:“我們去看日出嗎?”
商陸答應了,他好像很難拒絕她的要求,就算現在很晚了,明天她還要上班,他應下的第一時間就在考慮,去哪裏看,訂哪裏的酒店,怎麽過去。
“我以為去山上看。”桑漁躺在了山洲灣某一酒店的大床上。
商陸從行李箱裏拿出她的睡衣,扔給她,說:“明天你不是在這附近工作嗎?也不用跑來跑去了,省點時間。”
桑漁下了床,推開陽台的門,可以看到月光下的海麵,岸邊的燈塔,偶爾傳來浪打礁石的聲音。
現在還沒出現藍眼淚。
但桑漁的禮物盒子裏有“藍眼淚”,月光石鉑金手鏈,她小心翼翼地給商陸戴上,然後握著他隱隱有青筋起伏的手,對著月光,慢慢地欣賞。
她眼睛亮亮的:“我就知道,你戴上會好看的,糖糖說不適合男生,但明明很好看,我的眼光不會錯的。”
商陸臉上帶笑,收到她準備一兩年的禮物,他應該開心的,但現在卻沒有那麽高興。
他不喜歡這樣斤斤計較又內心陰暗的自己,但此時的情緒卻很難自控。
“還有個禮物。”
“是什麽?”他嗓音沙啞。
“錢包呀,我那時候剛開始工作,隻有 2000 工資,這個錢包要 3500 多。”她眼眸明亮,“你打開看看。”
錢包裏夾了一張照片。
是他們的合照。
“什麽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照片一直都在裏麵,沒有勇氣送出去。商陸,其實我很害怕失去你,我知道你很了解我,可是,越了解我,可能會越覺得我這個人不值得喜愛,我還怕你跟我說,我其實配不上你。”
我可以被任何人拋棄,但不能是你。
“而且,兩年前,我不知道我們要如何在一起,一直異國麽?你事業很好,在那邊也過得很開心。”
商陸笑了笑:“都過去了。”
他知道這是她的自我保護機製,不願做被拋棄的人,所以絕不先低頭。
愛上夏桑漁,他並不後悔,隻是他為什麽現在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