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小草遇害，千尋重逢董讓

  第二天，天蒙蒙亮，小草兒輕裝簡從，包裹裏是從千尋金項圈上剪下來的兩節金子，而懷裏揣了兩個沉甸甸的元寶，是千尋壓箱底兒的財物。兩個元寶是用來疏通宮門的關節的。出了思東門，就是最後一層宮門了。小草兒壯了膽子，已經練習了無數遍，如果侍衛問起她的身份，就說是上膳間的小宮女，出宮去巡護禦膳房在宮外的菜園子。已經是盛夏，正好是菜蔬大量上市的時節，隻要侍衛肯收下她懷裏的元寶，即使心中很有疑問，也不會難為她的。果然，前麵最後一道宮門有兩個駐守在那裏的侍衛，都一身甲胄，不可冒犯的樣子。小草兒又提了一口氣。宮外，她的家人此刻正承受著饑餓，吃了上頓沒下頓，所以即使是冒死，也要出宮。再走近一些，果然被兩個侍衛攔住了。“姑娘是哪個宮裏的，這時候出宮，可有腰牌沒有？”小草震驚得說：“上膳間小宮女，聞聽宮外大旱，主事嬤嬤讓我出宮看看菜園子菜蔬漲勢如何。”“上膳間出宮也是要有腰牌的，沒有腰牌，一概不得出宮！”左邊的侍衛一臉正氣凜然的樣子，小草瞬間語塞。她正想去懷裏掏她的“腰牌”，右邊的侍衛卻朝著左邊的侍衛使了一個顏色。左邊侍衛剛剛還一臉戒備森嚴，瞬間就改了表情，仿佛事先有什麽安排一樣：“行了，知道你是上膳間的，快點出宮吧！”然後，宮門被兩個值班的黔首緩緩打開。小草的手還揣著懷中——怎麽還沒有行賄，這宮門就悠然打開了呢？但能出去總比不能出去要好，時間緊迫容不得多想。小草朝著兩個侍衛福了一福：“多謝兩位大人放行！”小草踱著步子的身影漸漸出離了思東門最後一道宮牆。身後的一個侍衛就朝另一個說：“跟上！”然後手掌在胸前做了一個劈開的動作，眼神一凜，一陣殺氣。另外一個低頭從命，腰裏挎著劍，退下一身侍衛執勤的甲胄，露出了裏麵早已經準備好的夜行衣。小草沿著宮牆一直背向長樂宮的位置前行，在城郭的邊緣，搭上了一架馬車。“車把式，朝東去，一直到東草兒村！”車夫的帽簷遮住了臉頰，聽到了小草兒的使喚卻一動不動。“車錢不會短你的，隻是求你快些走！”車夫的陡然摘下帽子，小草大驚：這不是今天守城門的侍衛嗎？然後隻覺得脖頸一陣熱，鮮血如噴泉一樣勃發而出。侍衛出刀太快，以至於被殺的小草兒竟然還沒有反應過來。“小草兒姑娘，得罪了！”殺手雙拳一抱，從小草還沒有冷卻的懷中，掏出了那兩節殘缺的項圈和兩定金元寶。“如果在宮門那裏收你的錢，還要分給另外一個人一份兒，這樣的賠本買賣，我是不會做的。”殺手自言自語一聲，駕駛馬車朝著荒郊野外拋屍去了。三天過去。小草兒還沒有回來，這讓千尋心頭有些不妙。往日出宮，她總是兩天就折返，絕對不會再宮外多呆一個時辰。如今，千尋已經被廢黜為淑媛，更加離不開小草的照顧，在這個時候，她本來更加不應該多在宮外逗留。小草臨走前那一絲不詳，再度從千尋的心頭升起。次夜淩晨，千尋換了一身皂色的長衣，將所有閃爍的首飾都摘了個精光。沿著小樓軒門外的小路，輾轉到了崇德殿外。千尋袖口裏有幾塊碎銀子，看到了守夜值班的公公，上前福了一福道：“小樓軒燕氏，求見胡平公公。”守夜的公公年級很大，臉上幾塊老年斑，聽力卻好得很，腦子也不糊塗，見到千尋，嗬嗬一笑，仿佛洞察一切。伸出蒼老的手，對千尋道：“娘娘此行一定帶著路費呢。”千尋把幾塊碎銀子遞到他手上，道：“有勞公公！”老年斑帶著千尋沿著崇德殿的側門小路前行，這條路是給皇上送食物和茶水的，所以並沒有什麽侍衛鎮守。千尋緊跟其後，小聲問：“皇上，今日可有傳喚哪個宮裏侍寢？”“嗬嗬，娘娘又不是為了見皇上，問這個做什麽？”千尋覺得這老公公大有來頭，於是問：“公公難道知道我此行是為了什麽？”老公公蹣跚的背影越走越慢，打了一個嗬欠：“不用找了，就算找小胡子問，那丫頭也找不回來了。”千尋心頭一緊，沉默片刻，說：“公公貴姓？千尋此次前來缺少準備，下次當重謝。”老公公嗬嗬一笑道：“年紀大了，不願再問宮裏的江湖。不過娘娘的事情，老奴拚死也要相報的。”千尋忽然覺得這老公公的聲音非常耳熟，仿佛在哪裏曾經見過。忽然，她想起了父親生前也曾經結交過一些心存仗義的宦官，其中有一個年過七旬的資深公公，是先帝爺身前的隨行侍奉，叫做董讓，小時候董公公常為先帝和父親遞送官文，眼前這位，應該是董公公無疑。“董伯伯！”千尋忽然一驚。老年斑公公卻沒有減緩腳步，“娘娘，前麵就是守夜的小班房了，胡公公正在裏麵打盹兒。有什麽事情，請傳喚老奴。這路費，就當是老奴的棺材本了，娘娘的事情，老奴必定生死效勞。”然後一笑，露出殘缺的牙花子，看得千尋竟然有幾分害怕。這深宮中，到了這把年歲仍然能囫圇著的人，都多少有幾分陰森。千尋輕敲班房的小門，裏麵傳出了胡平的咳嗽聲。“誰？”“胡公公，是我，小樓軒燕淑媛。”胡平過來開了門，皇上夜裏隨時傳喚，胡平一身朝服都沒有換下，做貼身伺候的總管可真是不容易。胡平趕緊將千尋讓進了小班房。班房一角的鐵釜裏徐徐煮著茶水。千尋一聞就知道是槐花茶。“娘娘這麽晚，有什麽事？”千尋遂將小草失聯的事情告訴了胡平。“私自出宮原本是死罪，但是各個宮裏的丫鬟如果省親，也都是這樣偷偷摸摸買通侍衛出宮，並沒有什麽稀奇，皇上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果三日沒有歸來，也確實是有些蹊蹺了


  。”胡平為千尋斟了一杯熱騰騰的茶。雖然已經是初夏，但長樂宮的淩晨卻還是有幾分清冷的。這幾天沒有了小草的照顧，千尋幾乎是茶飯不思的，喝了這一口香甜的茶水，瞬間有了精神。“胡公公說的是！因為您與小草兒本是同鄉，入宮前又熟悉，所以本宮才冒死前來請求公公襄助，哪怕能夠查出蛛絲馬跡也好。”“娘娘難道認為小草兒已經……”胡平聽出了千尋的話頭。千尋下意識收了收表情，剛剛董讓公公對她的暗示，她並不想告訴胡平。雖然小草兒與胡平有交情，但胡平到底還是不會舍生忘死幫忙，最多是打聽一下。“本宮沒有任何推測，請公公能幫忙詢問。或者各個宮門的侍衛能夠探聽什麽消息的告知一聲也好。”“好的，奴才知道了。請娘娘千萬不要勞心。”“多謝公公！”千尋從崇德殿的角門出來，卻看見董讓董公公在角門外提著一盞宮燈守在那裏。“公公難道不需要值夜？”董讓伸出蒼老的手指，指一指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老奴已經換班了，一會兒司禮監的人就要來給皇上換衣服了。”千尋微微舒一口氣。還好這裏角門外沒有什麽人煙，即使和董公公這樣聊天，也不會被人懷疑。“公公過去是家父的好友，入宮這麽久，竟然沒有聯絡，是千尋失禮！”千尋福了一福，向公公賠罪。董讓卻嗬嗬一笑道：“娘娘客氣，應該是老奴一直暗中觀瞧，卻沒有恪盡職守，有愧燕相多年信任。請娘娘恕罪。”千尋此刻焦急的是小草兒的生死，於是趕緊問：“公公是否已經知道小草兒的去向？”董公公無奈苦笑，滄桑的麵容說不清楚是平靜還是哀傷。隻見他從衣衫上取下一個錦囊，遞給千尋。千尋不明就裏，打開這個小布袋子，卻見兩節從金項圈上剪下的金子。“這……不是小草出宮前我給她的？怎麽會在公公手裏？難道小草兒真的……”眼淚不聽使喚地流淌出來。董公公不疾不徐遞過來一方錦帕，緩緩道：“娘娘要節哀順變。”原來，昨日董讓路過侍衛房的板門，聽見裏麵賭錢的聲音。自從哲哲去歲焚燒了長樂宮，國力也受到重創，宮裏的奴才已經鮮有財力賭錢，除非是發了什麽橫財。董公公悄悄走進去，幾個侍衛在內屋賭錢，外屋裏掛著他們的外衣。董讓摸了摸這些侍衛執勤的衣服，從其中一件裏麵掏出了這兩根金條條。“老奴已經差遣人查過，這兩個侍衛過去都是皇後宮中值夜的小跟班，長大了些就到思東門執勤，那丫頭出宮的時候，正是走的那間宮門吧。”千尋淚如雨下，“我真是糊塗……”董公公卻拍拍她的肩膀：“娘娘，宮裏就是宮裏，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沒有逍遙與出世之說，你若退卻，就隻有死路。”千尋承受不來小草已經死去的巨大悲痛，不能理會任何人，一路小跑穿過了宮苑，往小樓軒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