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到長安,千尋心如死水
“至於千尋……”茯陵頓了一頓,轉眼去看李熾。李熾的眉梢微挑起。這是茯陵很少能夠看到的皇叔的表情,從小到大,皇叔都是一個要麽不苟言笑,要麽嬉笑怒罵讓你難辨真假的人,唯有此時,他微微挑起的眉毛,讓茯陵看到了他的認真。而對千尋的認真,是茯陵最不能容忍的。“無論如何,千尋都不能離開朕的身邊!”千尋淚眼汪汪看著李熾,卻是對茯陵說:“也就是說,要用千尋留守在皇上身邊,換取王爺和土司大人平安出城!”茯陵沉默表示默許。而武直府卻有些心急,他知道這本該是生擒李熾的最佳時機,而皇上卻為了兒女私情,要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當然不能容忍。“老臣有話要說!請皇上無論如何一定要聽一聽老朽的話!”茯陵怎麽能夠不知道武直府的意思,但是卻十分沒有耐心地說:“武大人的話,就算沒有說出口,朕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愛卿,還是不要講出口了!”“皇上!”武直府還想說什麽,茯陵卻隻是一揮手,繽兒站在茯陵身後,衝著武直府使一個眼色,意思是告訴他不要再說。再說下去,茯陵震怒,恐怕就難以收場。唯有李熾,長長地閉上了眼睛,對茯陵說:“皇侄這是要讓做叔父的我和一生最愛的女人生生離別!”千尋知道李熾的性格,是無論如何不可能撇下自己的,但是她卻衝上去,跪在李熾麵前:“王爺,為了成全王爺一世的清譽,且為了那木措仁土司大人能夠安全回到西藩,請您也一定要答應千尋的訴求!權當是,為了千尋活下去!”說完,千尋就朝著那木措仁看一眼,斬釘截鐵道:“請大人快點招呼手下,帶著王爺和五萬大軍,趕緊出城吧!再晚,城外的親軍就要攻克鹹陽,到時候哲哲的兵禍,不過是再重新上演一次!”那木措仁緩過神來,於是喝令左右:“速速將王爺扛下去!”那木措仁知道李熾是不可能乖乖跟著一起走的,於是才對手下說了一個“抗”字。但沒有想到,李熾卻擺擺手:“尋兒,深宮中生存不易,此生竟然不能與你廝守,但我一定會再想辦法!”千尋卻製止了他,隻擔心言語中透露出什麽,讓茯陵下狠心不許他們出城,那就太危險了,於是道:“王爺,我既然已經答應皇上,從今以後心中便隻有皇上,沒有皇叔!”李熾長淚揮灑,道:“別過,千尋!”竟然在最後生離的時刻,李熾還在千尋的額頭上留下重重的一吻,讓整個大殿都驚呆——王爺怎麽敢在這樣的危急時刻還敢去親茯陵的妃子!但茯陵卻麵色平靜,隻是有些鐵青的威嚴,繽兒在他身後看著,忽然心中有一陣酸楚——原來這心狠手辣的少年天子,是真的愛這個叫做燕千尋的女人。他雖然不會為了她去舍棄江山社稷,但是卻可以為了她放走自己最大的政敵。究竟是為了女人較勁,還是為了男人之間的不服輸?繽兒這樣心思縝密的女人,也看不清楚了。隻是心中一絲深深的遺憾,無論是剛愎自用的武長憐,還是處心積慮的自己,此生,竟然都要耗在這麽一個心中隻有燕千尋的男人身上了。李熾就這樣被那木措仁的手下幾乎是駕著,走出了鹹陽行宮,而西藩大軍浩浩蕩蕩地在大正親軍的注目中,往西天去了。三個月後……已經是春暖花開的時候,經過戰火焚燒的長樂宮在被粗暴夷為平地之後,也仿照著之前的建製,搭建了主要的建築,奢華與精細已經不能和大正多年積累的那個長樂宮相提並論,但是皇上和皇後,到底是顛沛流離從陪都鹹陽城回來了。“皇上吉祥!”從崇德殿廂房中緩緩起身,茯陵又回到了皇帝的作息中去。寢室之外,站成長長兩列的宮人俯首稱是,等待著皇上一旦起床,就跟上去伺候。掌事太監換了一個年輕的人,竟然是原總管太監胡安中的侄子胡平。“胡平,這個名字好!無論是西邊還是北邊,凡是胡人,都平定了才好!”茯陵當日聽聞為了救他而死的胡安中還有一個侄子在宮裏當差竟然沒有死於哲哲人的鐵蹄,於是就讓人叫來,聽了他這個名字,就直接封了掌事太監,隨時隨地跟著他。胡平在寢室外小心翼翼:“皇上!時辰到了該起身了!”而茯陵身邊的女子,還正在享受紅綃帳暖帶來的溫柔,扯住茯陵的睡袍,“皇上,再陪陪臣妾!”沒有人能看出,這個粉黛堆疊,芬芳迷人的女子,竟然就是當日皇後身邊步步緊隨的宮女繽兒。原來真的是人是衣服馬是鞍。“時辰到了!不要糾纏!”茯陵頗有些不耐煩的君威,自從哲哲兵禍,他九死一生,奇跡般回到了皇帝的寶座,更加成熟穩重,甚至因為經曆恐懼的折磨,而變得多疑、暴戾。繽兒馬上低頭順目。“臣妾服侍皇上。”明晃晃的龍袍套入潔白柔軟的襦衣,金燦燦的皇冠由司發嬤嬤為茯陵輕輕帶上,然後翡翠水盂呈上來,漱口,溫臉,一連串動作,都井井有條。整個崇德殿內沒有一根針掉落的聲音,盡管滿屋子都是人。“那個女人……現在怎麽樣了?”茯陵閉著眼睛,坐在銅鏡前的玫瑰椅上,問。胡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已經安頓好了……”“快快帶朕去看!”茯陵上馬,後麵跟著浩浩蕩蕩的隨從,朝著後宮的方向去了。還是在湯泉小築的位置,卻因為大火焚毀了整個院落,茯陵隻好在回到長樂宮就立刻著人去重建,但卻無法恢複湯泉小築高雅的建築式樣,隻能變成了一個略微典雅的庭院。於是茯陵自己手書“複泉院”三個字的匾額掛上,為了憑吊焚毀的湯泉小築。千尋在院內的廂房中坐在地上的席間。長發未挽,垂於腦後,一身白色襦衣,粉黛與釵都一樣未施,一副心如死水的樣子。這是她回到長樂宮之後,第一次到湯泉小築的舊地。從此就要長期做這屋子的囚徒了吧。千尋坐在席
間,閉目養神,手上一串千年南紅瑪瑙的佛珠,是這黑白相間的屋內唯一的一抹亮色了。“尋兒,複建的湯泉小築自然是不能與過去相比,但是湯泉仍在……你也可以略微安心一些了。”胡平見燕千尋仍然沒有動靜,想去上前晃一晃,卻被茯陵一擺手製止了。千尋背後,還有一個個子不高的小姑娘,也是長樂宮劫後餘生幸存下來的奴仆,因為長高了一些,也白淨了許多,竟然沒有幾個人看得出,這個就是當日被武長憐責罰過的小宮女小草兒。自從千尋回宮之後,所有的下人都不許靠近一步,喂有小草兒可以近身伺候。隨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回到宮中,第一眼看到小草兒,千尋就與她相擁而泣。沒有想到,堂堂帝王,竟然還不如一個曾經是最下等宮女的小草,值得千尋難過。但是不知道為何,千尋越是心如止水,茯陵卻越是對她念念不忘。甚至,過去那個一路追著他要進宮,要成婚的少女,如今已經不複存在。在茯陵麵前,是一個嶄新的人,一個竟然愛另外一個男人,而拒絕擁有江山的他的女子。“你們都下去。”茯陵的威嚴沒有人敢褻瀆,包括小草在內的所有宮人,都退後,魚貫而出。隻剩下這念佛的妃子與複位的帝王。“千尋,已經春暖花開了,你為何不能與朕一同去看看禦花園的青草?大火焚燒了整個長樂宮,隻有後花園還沒有受到一絲折損。”千尋睜開眼睛“皇上,請回吧,您已經知道,我的心中,已經早已經沒有這個皇宮!”“尋兒,你當日答應我的,就是要忘掉李熾,你這樣對朕冰冷,難道還是心中對他念念不忘。”一陣絞痛,心頭。千尋微微蹙眉:“皇上此行前來,到底想聽什麽?”茯陵卻將千尋翻身摁在了坐席之上,忽如其來粗暴的動作讓千尋猝不及防。“朕已經足足等了你三個月!這三個月中,無論是在從鹹陽返回長安的路上,還是回到宮中臨時居住在鳳鸞殿內的時候,你都是這樣對朕不理不睬!朕知道你當日力克武直府大人保護了朕的性命,才容忍你如此囂張!你也該知道後宮嬪妃的本分!”千尋被摁得死死的,幾乎喘不過氣,卻不肯多說一句話。她的心,都跟隨著李熾往西邊那個叫做西藩國的地方去了……那裏有翱翔的蒼鷹,有世上最藍的天際,有無數的牛羊和巨大的獒犬。那裏,有那個坦坦蕩蕩的男人……三個月來,茯陵第一次為千尋這樣麵如死灰的態度生氣,他多麽希望當年那個追著他亂跑的千尋能夠回來。此時此刻,他最恨的人,恐怕就是武直府了。若不是武家要結黨稱霸朝堂,而他作為新君隻能支持,以結盟對抗魯王李熾,又怎麽可能在大婚之日,讓千尋整個宅邸被洗劫?“皇上!武直府大人他……”胡平從門外惴惴不安地試探著通報,如果不是天大的事,他是不會這樣冒著侵犯君威的風險的……到底是什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