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臨幸

  千尋進宮後第十四日，茯陵到湯泉小築泡過幾次溫泉，千尋總推脫自己不便侍奉，隻是在茯陵從湯池裏出來後，為他煮茶。茯陵此時已經為國事所累，到了湯泉小築卻並不煩躁，隻是在幾個小太監攙扶下往湯池去泡一泡。湯泉水溫熱柔和，茯陵閉目養神，不一會兒就恢複了元氣。不緊不慢得從白玉石堆砌的池邊上來，一身朝綱裏的疲乏已經洗滌得一幹二淨。“皇上仔細著涼！”胡安中示意左右。幾個小太監岌岌湊上去，趕緊為他更上棉質便衣，服侍左右。茯陵長發未幹透，披於雙肩，胡安中端著為皇上梳頭的器具和與便衣相配的峨冠，在茯陵後麵低頭小步跟隨，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隻等皇上停步，便上前為之梳頭正冠。茯陵並沒有停下的意思，他從湯池館通往茶室的甬道走過，在茶室的入口處往裏看。千尋正拿著鵝毛扇簌簌吹拂炭火。此時茶室炭火正旺，千尋換了宮樣吳服，頭上素雅得插一根翡翠簪子，發髻別得齊整素樸，除了雙耳綴著一對昆侖白玉的墜子，渾身上下再無修飾。她腰間青色的絲絛長長垂下，顯得悠閑淡雅，跪在茶釜與茶爐前的樣子如同一個虔誠的信徒。一切，都剛剛好。茯陵太喜歡千尋被燕三思親手教養出來的儀態，永遠肅穆而優雅。這一幕又是多麽熟悉。兒時在燕相的茶房，偶爾也會和燕三思一同在燕府的湯池沐浴，隻是沒有天然的溫泉。孔子所謂風乎舞雩浴乎沂，一直是燕三思追求的。而每每濁洗過身體，千尋總是這樣為他們燒水烹茶——燕三思的茶室是不能用下人的。此時茶釜裏的水開了。千尋靜靜將團茶拆開，徐徐撥入沸水的茶釜中。茯陵走過去，溫柔地剝開千尋的衣領。另一隻手則順勢把她腰間的絲絛解開。胡安中還在甬道口，見狀把手上的端著的木盤交過身邊的小太監，頭抵著，小碎步近前，把甬道與茶室之間的門關上了。炭火一直燃燒。千尋也覺得自己在燃燒，一片一片得點燃，通紅通紅的火光從身體裏生發出來。茯陵撫過千尋的脖頸、脊背和腰身，凡被那一雙白皙的男子的秀美雙手撫摸過的地方，千尋都覺得那裏燃燒起了燎原的火焰。當茶爐裏炭火燃盡的時候，茶室的免席上，幾滴鮮血流淌出來，把以後的千尋和過去的千尋分割開來。“尋兒，疼嗎？”茯陵散亂著頭發，那雋秀的臉龐顯得更加清麗。千尋眼角沁出一滴淚水，卻不做聲，隻是雙手環抱住茯陵白皙而冰冷的脖子。這是她總角時就喜歡的茯陵哥哥，這是她少女時代心心念念愛慕的皇長孫陛下，這是她承受抄家為奴為婢之後，仍然要重逢的卻已經感到陌生的高高在上的君王。如今前麵那三個她所愛的茯陵都已經死了，在這爐火燃盡的時候，點燃她身體的，隻有這樣一個驅殼。很疼，隻不過是不流血的心再疼，而不是那流血的蓓蕾在疼。茯陵並不能看見千尋的臉上此時毫無血色的一片蒼白。他把她的擁抱視為馴服，視為愛慕。無論朝綱中如何風言風語燕三思臨死前曾經向魯王李熾托孤，千尋的第一次仍然是給了他。他喜歡所有人對他忠心，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他喜歡忠貞不二的天下永遠寫著他的名字——李茯陵。窗外的雪，又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