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茶席

  “可是,尚宮娘娘……”千尋猜到,隋尚宮一定還不知道自己就是燕三思的女兒,隻是以為是燕府普通的女眷。否則她絕不會冒險讓他們見麵。在她心裏,並不想這樣與茯陵見麵。進宮以來,她本來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從尚茶司的後院溜到茶堂,而茯陵或許就在那裏與隋尚宮問茶。不,她並不想讓茯陵看到自己的樣子,憔悴損傷,手上還有隱隱約約的凍瘡。而她更不想見到如今的茯陵——那高高在上的孤君寡人,絕對不是讓她從小心心念念地癡情的茯陵——那個會哄她逗她,得到任何一點好東西都要留給她的美少年。可是,隋尚宮顯然主意已定。“行了,沒有什麽可是的,我看尚茶司也許久沒有冒出皇上中意的茶娘了。雖說飛上枝頭變鳳凰不是容易的事,可玉顏你也要好好把握啊。”隋尚宮嘴角一絲淺笑,而跪在地上的猴魁更加絕望,三魂七魄都似乎飛出了腦門。不容千尋分說,隋尚宮身後的兩個大宮女就帶著千尋去更衣打扮。尚茶司用最清雅的沉香屑熏過的衣衫,用最樸拙的玉器為千尋裝飾。一切,都是為了能為這場寒冬大雪下地茶會創造最雅致的意境。禦花園,梅園。一院子梅花爭相開放,讓整個長樂宮都彌漫著清幽的香氣。欽天監的預測不假,不到晌午時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下了起來。雪花不太急的速度為這場“無上清涼聽泉賞梅茶會”塑造如夢幻般的背景。一樹高大的梅枝下,清泉汩汩而下,一絲溫暖的煙霧升騰,泉水叮咚作響。皇上與皇後落座時,梅花上已經落滿了白雪,梅園遠遠看去仿佛一片香雪海。千尋在茂密的梅林裏等待出場,遠遠地能看到茯陵落座,而他身邊一個頭戴鳳冠,穿著一身金色棉袍的,應該就是皇後、武直府的長女武長憐了。而不遠處還坐著一個女子,年紀比長憐和茯陵要長幾歲,看上去仿佛已經有二十出頭的年歲。這女子容貌傾國傾城,眉目含情,她穿著一身水紅色蠶絲大襖,頭上環翠叮當,金步搖閃閃發光,婀娜動人。這,應該就是流月側妃那位名震朝綱的妹妹浣星了。千尋入宮後已經聽說,浣星十分得寵,剛剛隨皇上入宮不久,就力壓當年東宮太子殿的多名寵妾,被冊封成了位份最高的皇貴妃。男人,都是喜歡美女的,茯陵也沒有什麽例外。或許也正因美貌與溫柔,她才能在茯陵如此看重的茶會上也保留一個席位吧。千尋的心撲通撲通跳動,因為她的眼神最後還是落在了茯陵身上。那個讓她在被抄家的時候,就以為此生訣別的茯陵。那個讓她愛入骨髓又很入血液的茯陵。茯陵容貌並無改變,倒是氣質更加大方持重,漸漸少了一絲少年氣息。盡管他和千尋同歲,都不過十七歲,卻已經是天下之貴的帝王。茯陵此時並不感到冷,蒲團下的地麵已經被內務府尚碳司的小太監用炭爐煨過,他還穿著貂絨大氅,帶著銀鼠繡龍花樣的帽子,隻是眼神中充滿對好茶的期待。“尚宮大人,近日飲茶所用之水,可是龍泉舊年積累的?”茯陵氣定神閑地問道。隋尚宮緩緩俯下身子,行三跪九叩之禮,態度謙卑:“回皇上,今日所用水正是依照皇上聖意。”茯陵微微點頭,神情清淨。而他身旁的武長憐則滿眼傲慢與不屑。“真不明白,你們這些刁奴,怎麽糊弄事!井水與泉水、雨水,甚至這雪水有何不同,每次都這樣裝神弄鬼。”茯陵眉頭微微一皺,卻也並不反駁。倒是貴妃浣星接過話頭:“皇上所愛之事,必定有所出,還是請皇後娘娘仔細定奪。”“上茶吧。”兩名容貌俊秀的尚茶司宮女開茶,兩雙繡手將一餅陳放了三十多年的女兒茶用銀質茶刀輕輕叉開,拆成均勻的小片。同時兼有速度和均勻,這是很難的。千尋心頭微微顫動:皇家的茶會果然奢靡到極致。拆茶之後,兩名宮人下去,隋尚宮親自將茶則中拆好的茶呈給茯陵禦覽。“嗯,果然好茶。這茶形均勻,經過歲月陳化出這樣的香氣,真是極品好茶。隋尚宮費心了。”隋尚宮臉上飄過一絲得意的神情,但是嘴上卻更加謙卑:“皇上過譽。”此時,茶席上已經擺放好了朱泥茶壺、水晶公杯與金底的白玉杯,一叢剛剛被折下的梅花放在一隻哥窯瓷瓶中。一切都清淨和寂,與茯陵所追求的感覺一樣。千尋看得驚心,這每一樣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寶,尤其是那金底的白玉茶杯,通透細膩,需要一整塊昆侖白玉才能掏出一隻完整的杯子。而這樣三個一樣大小的,實在太過難得。“茶與茶具皆美極,隻不過聽尚宮大人說,今日烹茶的人,卻是個從未登場的新人,真是讓寡人更加期待。”茯陵顯然對尚茶司今日的茶會安排、布置都十分滿意。隋尚宮得到了鼓勵,說話已經不再溫溫吞吞,她信心百倍地說:“尚茶司新晉宮女一名,名字叫做玉顏。這個茶娘是第一次侍奉陛下與娘娘,不足之處,請皇上恕罪。”“那就快快有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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