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沉淪
第25章 沉淪
時值正午, 正是秋陽正烈的時候,日光透過窗牖,被輕輕搖動的竹簾篩進來, 鋪陳在臨窗的長案上,想成明暗交錯的光影, 一條一條的。
明亮的光, 昏暗的影, 像是被人拿著竹尺比著一道一道畫出來的線, 分明得緊, 塵埃細細地浮動著, 在靜得發沉的屋裏。
“說吧。”
齊敬堂垂著眼, 指尖撫過茶案的一道細長亮紋, 聲音沉而靜,像靜水流深的湖底。
圓石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查到的事一一稟來:“那日表公子因臂上有傷並未赴宴, 聽守衛說進了西邊的林子裏, 直到亥時才回到營帳中。”
“……還有屬下查到,表公子走了關係,往京兆尹府辦了一份戶籍和路引。”
他將懷中的冊子取出來,遞到案前:“這是京兆尹府登記在冊的文書具體細節。”
齊敬堂翻開被竹簽隔開的那一頁,垂眼淡淡掃著,不過幾息, 他“啪”的一聲將那冊子合上, 再抬首時, 眸中像結了層寒霜, 讓人瞧一眼便脊背生寒。
圓石咽了咽喉嚨, 心裏有些發怵, 卻仍不敢隱瞞,一一照實說來:“此前查他時,屬下的人曾查到一細節,說南枝姑娘當時被送到老夫人身邊時,三夫人曾暗中打發走了一個婆子。”
“奴才當時覺得此事並未涉及到表公子,便未曾在意,不曾上報,哪知再細細一查,才發覺當年,正是三夫人授意給那婆子,讓她在南枝姑娘的茶水中下了些藥,又將四公子引過去,差點便成事,而多虧沈家表公子趕來,及時將人救下……”
“砰!”的一聲,瓷盞硯台具被揮落到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圓石屏著氣,不敢再抬頭來。
***
午後韶光正盛,南枝立在案後,提筆往朱砂上沾了沾,在紙上繪著幾張精巧的花樣子,她閑來無事,便拿此打發時間。
兒時她便最喜作畫,隻是如今,她已是這府裏的奴婢,怕別人看出端倪,從不將畫技顯露於人前,因此隻想了些簡單的花樣子繪著。
齊敬堂走進木樨閣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她立在窗下,臉被日光映得雪白皎潔,還透著淡淡的粉意,她提筆落在紙上,神情慵懶安適,唇角微微牽起,像是在回憶一場綺麗的夢,整個人嫻靜而溫柔。
他緩步悄聲走過去,垂眸一看,恰見她紙上所繪,正是一株紅豆花樣,葉子翠綠,紅豆鮮豔,瞧著便倒有幾分靈巧。
南枝被他的悄無聲息嚇了一跳,筆尖一滑,一道朱砂痕便在紙上斜飛過來:“您怎麽來了?”
他看著她神情還有些怔愣,仿佛他是闖入她綺夢的不速之客,齊敬堂卻不答她,隻是笑著奪了她的筆,拿朱砂在她耳垂處輕輕地研磨著。
她小巧的耳垂處耳洞空空,她似乎平日裏還是不習慣戴著那耳墜子,每每總是這般,耳上光禿禿的,仿佛是在提醒他,她當初打下這對耳洞,並不是為了戴上什麽明月鐺來取悅籠絡他,而隻是一場委婉而無聲的拒絕與反抗。
女為悅己者容,她卻連脂粉都懶得上,整日素淨著這一張臉,齊敬堂忽地丟開筆,他看著她耳垂處豔紅的一點,想起她挺著脊背跪在他麵前,對他說她不願意。
他想起她為了救他的妹妹,青澀又柔順地攬著他的頸說她願意,又想起了縱馬於林中救她,卻見她被旁人護在懷裏摔下馬,然而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兩人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
齊敬堂笑了,隻是那笑意不達眼底,他抬手拿微微發涼的指尖撫著她的臉,語氣溫柔得像個情深的郎君:“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我們阿枝可是在思念我?”
南枝看著那抹浮在他臉上的笑,卻不知為何隻覺得有些發冷,然而她還來不及細想,便被他按著後頸,俯倒在長案上。
案麵兒已被日光烘得發暖,然而她卻無端起了寒意,此刻日光隆盛,像是能照透所有的塵埃晦暗,外頭還有小丫鬟交談走動的聲響,近得像就在耳畔。
在這樣的光天化日之下,她本能地臉上發燙,抗拒著他:“不要……不要這樣,不要在這裏,這個時候。”
她聲音裏帶著輕顫般的哀求。
他屈指碰了碰她那染著紅,暈的臉頰,聲音仍舊溫柔,像帶著蠱惑:“我是誰?”
“您是公子。”她輕輕地勻著氣兒,像被他蠱惑了一般。
“那你呢,你是誰?”他的手指移到她的發絲上,輕輕地攏著。
暖和的日光照得她有些昏沉:“嗯……我是南枝,”
他的大掌卻忽地用了幾分力道,疼痛讓南枝清醒了幾分。
“南枝是誰?答我。”
她吃痛輕呼了一聲,察覺出危險來,不敢惹怒他,隻好道:“是您的奴婢,通房。”
說完,卻也覺得難堪。
“很好。”
他拍了拍她的臉頰,在空寂的室內顯得尤為響亮,“記住你的身份,一個奴婢,沒資格說不要。”
南枝忽然有種被羞辱的感覺,柔軟的料子滑落,他的聲音也陡然冷下來:“叫出聲兒來,讓外頭的人也聽一聽。”
南枝的臉一瞬間白下來,仰起臉時,半邊沾了朱砂,在日頭下一映,有種瑰麗的破碎感。
***
柏葉帶著幾個新教導好的婢女進入院子時,正瞧見幾個院子裏粗使的丫頭躲得遠遠的,紅著臉竊竊私語著什麽。
她揚著下巴白了她們一眼,隻覺得南枝這也太沒規矩了,小蝶見她要進來,忙來攔:“公子在裏麵,你改日再來吧。”
柏葉卻聽得心裏一陣泛酸,橫了一眼小蝶,並不拿正眼瞧她:“那正好,正好讓公子也見一見這些小丫鬟,這青天白日的,我有什麽進不得的。”
小蝶要攔,卻被她一把搡開,她快步走到門前,敲響了幾聲揚聲道:“南枝,我將教導好的丫鬟們帶過來了,紫蘇姐的意思是讓你再瞧瞧,訓導幾句。”
房間裏沉默一陣,然後是低沉的一聲:“進來。”是齊敬堂的聲音。
侯爺果然在這兒,柏葉樂的壞她好事,便推了門,帶著幾個丫鬟進來,隻是也沒得吩咐,到底不敢造次,停在彩繡大屏後,等著裏頭的吩咐。
齊敬堂垂下晦暗的眸子,擦掉她腮邊的細汗,聲音平靜地讓人聽不出一絲波瀾:“讓你訓話呢。”
南枝隻覺得像被人甩了耳光一般屈辱,她緊著牙關,撐著一口氣,隻盡力緩著聲調:“你們既到了侯爺這裏伺候……想必都是出挑的,我、我沒什麽要囑咐你們的,隻是有一點,侯爺不喜外人窺探,更不喜喧鬧,你們日後務必謹言慎行……,切勿、切勿勾引主子……”
她恍惚一瞬,額角又沁出汗來:“……要一心隻做好自己的事,不可因私心將這裏的事傳到外頭,你們可都……謹記了?”
幾個丫頭在屏風後頓聲應是,柏葉隻在心中暗罵她擺架子,連個麵都不肯露,卻也無可奈何,悻悻地帶著丫鬟們又出了門。
門關上的那一刹那,南枝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與屈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人推開,她也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
南枝掩著衣襟,眼淚一顆顆落下,破碎在柳綠色的地毯上,她看著他,嘴角噙著抹諷笑:“你滿意了嗎?”
南枝不知道她自己又哪裏惹怒了他,隻是因為“不要”那兩個字嗎?她不明白,但是沒有哪一刻讓她比現在更厭惡這樣仰人鼻息的日子,更厭惡這座深不見你的府宅。
那是齊敬堂第一次在南枝眼中看到那般濃烈的情緒,淚水自她紅彤彤的眼中蜿蜒而下,像是永不斷絕的一條河,自此將兩人劃到遙遠的彼岸。
亂堆堆的烏發,狼狽又決絕的神情,發著顫的肩膀,她像被碾,碎的淒零落花,令他本能地想走過去,將人擁進懷裏,撫順她的發,擦幹她的淚,軟聲說幾句是他不好,不該如此。
===第22節===
心口像被人劃拉出一道大口子,血汩汩而出,他卻終就沒邁出那步子,轉了身,一步步走出了門。
一室的空寂,南枝伏靠在案腳,看著熾盛的日光一點點變得稀薄,心底有什麽破土而出的東西又迅速幹癟委頓了下去。
作者有話說:
作者:那天騎馬吊橋效應,本來我們阿枝對你已經有那麽點點的悸動了哦,你自己作沒啦!
齊敬堂:我現在就是後悔,後悔。(抱頭)
狗子也就得瑟這兩天啦,很快他的報應就回來啦!
大哭,本來這章準備明天早上6點更的,結果設存稿時間設成了18:00 順手了嗚嗚嗚 明天早上6點會再更一章,哭著數還剩的存稿……(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