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正文完
第86章 正文完
他們在小樓上抵死纏綿,不分晝夜。
月色一層一層爬上窗欞,映出交纏的兩道影子,間或一兩句呢喃低語自小屋傳出,消散在夜風中。
“那個辦法……我不放心。”
“這一路總是你在救我,也該輪到我救你和寶寶一次了。”
如果拯救蒼生是你的宿命,不妨讓我替你先行一步。
即便此去無回,魂魄碎裂成粉塵,我也會將自己一片一片拚湊起來,找到回家的路。
某日,清晨。
晨曦斜照在小樓上,容衍臨窗而坐,露出的半邊側臉線條漂亮,眉眼漆黑如墨,一雙骨節寬大粗糙的手在他臉上動作著。
寧長風一手捏著他形狀優美的下頜,一手夾著刀片,正聚精會神地給他刮冒出來的青青胡茬。
“好硬。”他指腹在容衍微微刮手的胡茬上摩挲,評價道。
初遇見這人時,他是不長胡茬的。
寧長風原以為是他受傷體弱的緣故,後來才得知是先帝給他喂了藥,為了滿足那個變,態老皇帝的私欲。
他一度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喜歡容衍什麽,居然能讓自己為他走到今天這一步,連崽都揣了倆,還都是心甘情願。
起初他以為是美貌,因此在鹿鳴山鬧矛盾時總是依著性子來,幾次三番說分手便分手,那時從未想過天長地久,直到他走入先帝寢殿……
一個人到底要有多堅韌的心性,才能在曆經那麽多折磨與侮辱後還能做到不被黑暗同化,身墜崖底卻永不放棄追尋微光,如宣和、如他、如被救下撫養長大的落氏二十七子……
明明身陷囹圄,卻盡己所能去溫暖別人。
這才是容衍。
他不需要誰拉他走出深淵,他自己心中本就有團永不熄滅的光,在某個未來一定會將他帶回溫暖光明的世界。
隻是寧長風出現得恰恰好而已。
“好了。”他放下刀片,將帕子在熱水中浸濕,擰幹,替容衍敷了敷被刮得微紅的肌膚,仔細端詳片刻才道。
容衍便彎起眼睛笑,他已過而立之年,歲月褪去了他臉上刻意被營造出的少年感,增添了許多沉穩和內斂,漆黑眸底經年累月的寒冰終於融化成一片澄澈的湖,陽光與樹影映進去,漾起一泓煙波。
寧長風胸中被這泓煙波擠著撞著,隻覺洶湧不已,他卡住容衍的下頜,不禁俯身在他眼皮上親了親,啞聲道:“別這般看著我。”
會不忍,不舍。
容衍順勢摟住他脖頸,將人壓得更低了些,攫住了他抿得緊緊的薄唇。
他們在陽光下肆意親吻,微風拂過十裏桃林,繽紛花瓣簌簌而落,有些乘風飄進小樓,撲在二人側臉、身上,被容衍一片一片叼走,印上新的痕跡。
深夜。
寧長風緩緩睜開眼睛,容衍一隻胳膊墊著他後脖頸摟著他肩背,另一隻搭在他側腰的手不知何時已緩緩滑落至肌理分明的小腹,掌心暖著那一小塊地方。
他呼吸勻長,睡得正熟。
寧長風靜靜凝視他許久,眼底一層又一層的泛起紅潮,又一點一點被壓下去,湮沒在靜寂無聲中。
誰來做容器,答案已不言而喻。
他拗不過容衍,更舍不得拋下容衍,讓他帶著除夕獨自在人世間渾噩一生。
死容易,思念卻很難。
寧長風掌心覆住容衍的手,緩緩運起異能,小腹開始緩緩抽搐,一顆一顆豆大的汗珠自他額間鼻頭冒出,連綿成片滑落脖頸,終於——
能源核心被抽了出來。
那是一顆瑩綠色的珠子,琉璃珠大小,懸在寧長風掌心,肉眼可見精純的能量在珠體內緩緩遊逸。
他舔了舔迅速變得幹枯的嘴唇,將珠體送進了容衍體內。
容衍在睡夢中蹙了蹙眉,手指下意識撫上他側臉,指腹在他眼瞼處抹了抹,呢喃了一句:“別哭……”
寧長風低低“嗯”了一聲,被前所未有的疲憊感包裹,他闔上眼,緊緊抱著容衍睡了過去。
次日。
容衍睜開雙眼,第一時間便感受到了體內的變化。
一顆瑩綠色的珠子懸在丹田處,為他源源不斷地提供能量。
寧長風頭枕在他胳膊上,雙手緊緊摟著他,下頜抵著他鎖骨睡得正香,眼瞼下的憔悴清晰可見。
容衍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將自己從他的禁錮中脫身,平靜地起身穿衣,替熟睡的寧長風掖好被角,以防走了熱氣。
他彎腰,掌心聚起一團綠色能量,不太熟練地送進寧長風體內。因為能量的滋養,寧長風臉上的憔悴逐漸褪去,恢複了血色。
他無意識地攥緊被角,似要挽留什麽,卻陷入更深的睡眠。
從祭司宮帶來的玉瓶靜靜立在櫃子上,被容衍抄進袖子裏帶走。
*
黔南山脈外,火炮爆,炸聲不絕於耳,遠在盛京的景泰藍集舉國之力調來了無數重炮,在葭野平原一字排開,從頭裹到腳的重甲士兵如黑雲壓陣,日夜對著南越炮轟,誓將活屍大軍阻在金平城外。
南越境內被轟得千瘡百孔,硝煙彌漫在整個國境上空,遮住高高在上的祭司宮,經久不散。
姚厝不得不棄了老巢,襲擊了與之相連的南昭國,帶著新製成的活屍大軍逃竄至黔南山脈,包圍了藏在山腹之中的桃花源。
“還我原液!還我原液!”
淒厲的嘶吼聲回蕩在山脈上空,數十萬活屍在操縱下扒在山體上,它們用身體撞、用指甲刨、用獠牙啃,土石簌簌而落,山體在一點點變薄。
姚厝已丟棄軀殼,漆黑蟲體膨脹至數倍。它盤在山頭高高揚起頭部,吐出的毒液落在山體上,腐蝕出一個又一個大洞。
山體搖晃不已,藏於山腹內的百姓互相抱著瑟瑟發抖,跪下祈求神靈的垂憐。
他們知道神就住在桃林裏的小樓上,但無人敢進去打擾。
因為與神同住的那個人不喜歡他的神被覬覦。
直到容衍自桃林內走出,漫天的哭喊與祈求聲俱是一靜,無數人張著嘴忘記了磕頭,淚痕遍布的臉上湧現出一瞬間的茫然。
容衍揮手,身後綠色的能量屏障緩緩形成,將整個桃花林籠罩其中。
原來擁有媲美神靈的力量是這種感覺,隻要他想,整個人間頃刻便能翻雲覆雨,寧長風卻一直在壓抑能量,陪他用凡人的方式生活著。
容衍苦笑,掌心飛出無數綠色光點,散落在黑壓壓的人群中,他們紛紛仰頭,睜大眼,在驚愕中沉睡過去。
落無心出現在他身後。
綠色光點落在他身上,卻並非催眠,他隻覺神清氣爽,體內汙濁被掃蕩一空。
容衍低聲囑咐:“替我守好他。”
落無心上前一步,麵露不忍:“主人——”
容衍打斷他,輕輕道:“我這一生犯過不該犯的罪,殺過不該殺之人,算來千刀萬剮也不為過……他不一樣,他正直、光明、磊落,善良又心軟,不該再為蒼生獻祭自己的生命。”
他不要寧長風做誰的神,他隻做他自己。
“告訴他——”
“罷了。”
靴底踏過濕軟泥土,卷起翻飛的粉紅花瓣,帶著它們一路往山腹外行去。
石門緩緩打開,容衍從裏麵走出來。
搖晃的山體驟然一停,母蠱停止噴射毒液,自山尖滑落半截身軀,垂下碩大的頭顱,懸在容衍麵前嗅聞。
它聞到了原液的味道。
那是它殫精竭慮數年從自己身上剝離出的“解藥”,可解長生蠱之毒,逆轉生死。
代價就是它會被永遠困在這具醜陋惡心的蠱蟲體內,不得往生。
但是沒關係,隻要宣和活過來,它就算隻能遠遠地看著守著,也知足了。
母蠱的口器翕張,腥臭涎液往下滴落,它操縱成千上萬的活屍開口:“你居然喝下了原液,我要吃了你!”
容衍目光掃過蠱蟲盤在山頭的龐大身軀,輕而易舉便透過蠱蟲漆黑扭動的身軀找到了它藏在體內的能源核心。那是一顆和寧長風的相仿的珠子,正往外散出絲絲縷縷藍黑色的霧氣,那些霧氣逸出體外,無聲地牽住了每一具活屍體內的子蠱,操縱著它們的一舉一動。
原來如此。
他掌心聚起異能,朝母蠱的迎麵撞來的頭顱拍了下去。
母蠱一時不察被拍得一偏,碩大身軀朝半山腰砸去,趁此機會容衍縱身躍上它的背部,將異能灌注指尖,劃開它黏滑的軀體,伸手朝裏探去。
母蠱受痛掙紮,毒液呈散射狀噴出,碩大的軀體墜落山穀,翻滾扭曲成一團,高大的樹木被它的毒液攔腰蝕斷,蟲軀碾過之處萬物枯萎,生機斷絕。
容衍死死摳住母蠱的軀體,被毒液濺射到的地方迅速腐爛,露出森森白骨,又在木係異能的催化下新生出血肉,如此往複。
白骨與血肉交替出現在他身上,猶如在地獄與人間不停轉換的羅刹。
難以言喻的疼痛侵蝕著他,容衍的手卻始終很穩,堅定不移地深入母蠱體內,直到攥住那顆藍黑色的珠子。
“不——”
掙紮扭動的身軀突然停下,顫抖著蜷縮成一團,成千上萬的活屍口中發出悲鳴:“求你——”
容衍沒有聽它辯白。
他被腐蝕得隻剩白骨的五指攥住那顆散發著藍黑霧氣的能源珠一扯,母蠱發出一聲震徹山野的嘶鳴,龐大的身軀猝然倒地,失去了生機。
無數朝山穀湧來的活屍隨著能源珠被扯出,齊齊停在了原地。
紛亂的山穀驟然一寂,隻餘漫山煙塵飛舞。
容衍被甩飛出去,撞倒一株枯樹。
血肉迅速在他森白的手骨上覆蓋,眨眼恢複如初,他單膝跪地,捂著胸口劇烈地喘息,山穀空蕩無聲,他耳邊卻震耳欲聾,吵鬧得很。
姚厝的聲音自能源珠裏傳來,傳進他腦海中:“就算那個人類給了你能源核心又怎樣?我的靈魂不死不滅,隨時可以降臨在另一個世界,你們永遠殺不死我!”
掌心的能源珠在鼓動,有什麽東西似要從裏麵掙脫而出。
容衍收攏五指,喘息聲如風箱在他胸口拉鋸,巨大的能量消耗令他身體逐漸僵直變冷,心尖有一處突然變得滾燙,那裏擱著寧長風的一滴心頭血,正源源不斷地暖著他的心窩。
他感受著心口的暖意,突然急促地笑了一聲,低聲喃喃:“是嗎?那就一起罷!”
言畢不等珠體內的靈魂逃竄而出便將能源珠硬生生摁進了體內!
能源珠甫一入體,便被寧長風的能源核心纏上,絲絲縷縷的綠色光團與藍黑霧氣糾纏,阻止了它的逃竄。
姚厝驚慌失措的聲音自體內傳出:“你瘋了嗎,兩種源性不同的能量——你會爆體而亡的!”
容衍踉蹌著爬起:“我做事,從來不喜歡留後患。”
“瘋子!瘋子!放我出去!”
藍黑霧氣歇斯底裏的掙紮,卻被能量光團困住,死死囚禁在他體內。
容衍一步一步朝山穀外走去,他走得很慢,兩種能量在他體內撕扯纏鬥,脆弱的肉身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衝擊,以致他七竅不停有鮮血湧出,最後連皮膚都在往外滲血。
他找了一處視野還算好的地方坐下,從這個角度能看到那個通往山腹的小小石門,從那裏進去便能看到十裏桃源,桃林深處有一座他親手蓋起的小樓,裏麵睡著他的夫郎。
劇烈的撕扯感折磨著他,容衍隻覺得每一寸皮肉血脈都要被體內打架的兩種能量撐爆,姚厝喋喋不休的怒罵充斥在他腦海,他突然就有了閑聊的興致。
“其實我騙你的,宣和假死而已,我親自送她出的盛京。”
“但是她不肯原諒我,便與我斷了音訊,擇了一處地方隱居。”
姚厝的音調驀地拔高,尖聲道:“她在哪?在哪?”
容衍被吵得腦仁生疼,便閉嘴不言,靜靜等著姚厝的聲音從質問變成哀求。
“她在哪裏,求求你告訴我,我死,我馬上死,求你——”
祈求聲逐漸變得卑微而顫抖,容衍卻不為所動。
一步錯,步步錯,每個人都要吞下自己親手種下的因果,無人幸免。
鮮血不斷從他體內滲出,洇進泥土裏,埋藏在地底的草籽迅速發芽,頂端開出一朵白色的小花。
回望他淌血走過的這一路,已是繁花似錦。
容衍勉力抬起手指,撥弄了一下那隨風搖曳的白色花瓣,指尖滲出的鮮血滴落在葉片上,深綠的葉脈便染上絲絲紅色,那絲紅線沿著莖稈往上,將花瓣也染紅了。
他這才滿意地揚了揚唇角,垂下眼睫道:“還記得你第一個攻陷的村莊麽……此刻宣和應是你活屍大軍中的一員。”
姚厝哀求的聲音驟然一停。
“不,你騙我——”淒厲的聲音猶如實質穿透容衍的腦海,他捂住痙攣的胸口,身體朝前一挺,再也承受不住暴走的能量,整個人瞬間消散成風。
一顆能源珠自原地緩緩升起,綠色光團與藍黑霧氣相互交纏,旋轉著向上騰空,消失在天際。
天上雲層快速聚集,瓢潑大雨傾瀉而下,正和活屍勉力奮戰的重甲士兵突然揮了個空,眼睜睜看著朝他們張開大嘴撲來的活屍在大雨的衝刷下如同被燒融的蠟一般迅速化成黑水,流進地底消失不見。
他們掀開沉重的頭盔,癡愣愣地望著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衝刷幹淨的世界,仿佛隻是做了一場噩夢。
現在夢醒了。
陽光重新從雲層裏鑽出來照亮瘡痍大地,七色飛虹掛在雨後初晴的天空,碧藍如洗。
*
寧長風自睡夢中醒來,桃花瓣自窗前被風吹進,柔軟地貼在他唇角,仿佛容衍送來的一個吻。
他直挺挺地躺了很久,枕頭濕了半邊。
他終是替他赴了死局。
直到門被敲響,落無心的聲音在外響起,含著幾分忐忑:“主人有信給您。”
寧長風抹了把臉,強撐著自己起身接過信封拆開,目光落在信紙上的那一瞬間頓住,連手指都開始微微發抖。
信中寫道:
長風吾妻,別亦難舍,為夫便自作主張了。
我這一生殺過無辜之人,死不足惜。命運將我送到你身邊,也許就是為了這一刻的到來。
讓我替你完成使命,還你一個幹幹淨淨的容衍。
好好吃飯穿衣,別難過太久。
……
為夫私心頗重,幾次落筆都寫不下讓你另擇良人的話,便偷偷留下一滴精血在此處,若我還活著,被精血養育的小花或者小草便不會枯萎。
等我。
墨漬從這裏起暈染成一團,可以想象執筆人久久懸筆不落的模樣。
信紙的最後一句寫著:
別等太久。
寧長風攥著信紙奪門而出,穿過十裏桃林,綠色能量屏障遇到他柔順地散開,他衝出山腹,自雨後漫山遍野瘋長的花草中挖出一株葉脈深紅的小白花,小心翼翼地捧回桃花林,種在小院裏的桃樹下,挨著容衍埋下的十八壇桃花醉。
邪祟散盡,萬物複蘇。在此避難的老百姓陸續撤出了山腹,在滿是廢墟的大地上重建家園。
唯獨寧長風守著院裏的小花,天熱了給遮陰,下雨了給打傘,誰勸也不走。
景泰藍甚至帶著除夕來了兩次,未果而返。
時間在他日複一日的守候中過去,小白花幾次都要枯萎,卻總是在寧長風心驚肉跳的視線中挺過來,舒展著虛弱的葉片,微微搖曳。
寧長風肚子一天一天大了起來。
失去了能源核心的支撐,他已與普通人無異,隨著月份的增加身體日漸沉重,疲憊感越隨之而來,睡著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往往能從午後昏睡至半夜。
睡不著時便搬個小凳坐在桃樹下盯著小花看,一看便又是半夜。
他總是想著,無論容衍飄蕩在哪個世界線之外,若是能感應到他的陪伴,哪怕隻有微弱的一點點,那也是好的。
這日傍晚,寧長風堪堪睡去。
落無心將做好的飯菜端回灶房鍋裏熱著,正準備給小花澆點水,突然平地起了一陣大風,院裏的桃樹被吹折了枝幹,閃電劃破尚還明朗的天空,一聲驚雷落下,在桃樹旁砸下一個焦黑大坑。
他心下一突,轉頭就見炸雷接二連三落下,次次都砸在小白花頭上。
風雷陣陣,在地上砸出數道大坑,連桃樹也未能幸免,焦枯了半邊枝幹。
那堪稱柔弱的小花卻屹立不倒,深紅葉脈在一次次雷擊下褪去原本的顏色,散發出瑩瑩白光。
寧長風被炸雷驚醒,扶著肚子蹣跚奔下台階,驀地止步。
最後一道閃電映亮他驚慌的瞳孔,照出那緩緩化形的熟悉身影,容衍轉身,含笑望向寧長風,煙波流轉,眉眼如昔。
他手指自虛空中一握,刹那風收雷住,夕陽躍出地麵,晚霞染紅了大半片天空。
“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到這裏正文就完結啦,基本把我想寫的都寫出來了,沒什麽遺憾,不足肯定也有,所有中肯的評價作者也都接受QAQ
感謝一路陪伴到這裏的讀者,小作文就不寫啦,作者會好好總結練習,希望下本我們還能再遇見mua~
ps:番外不定期掉落,目前有夫夫日常,幾個配角的補充,還有想看的可以在評論區留言哦,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