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容衍離開後,寧長風往後仰靠在床頭,閉眼深深吸了口氣。


  直至桌上的安胎藥涼透,他都沒有朝那個方向看過一眼。


  穿越這麽多年,他一直未把哥兒這個性別當回事,仗著自己身強力壯,漢子能做的事他一個不落,即便後來遇到容衍與之成親,他也從未覺得自己是需要被照顧的一方。


  雖說性別有分,但他始終覺得他和容衍之間是平等的。


  甚至他更願意去當那個主導者。


  可他竟然懷崽了。


  還在穀興村時,他見過很多孕夫。一旦懷上孩子他們便被勒令不許出門,成日圍著灶台和男人打轉。肚子大了後,官府每月還會派人上門監管,孕夫的很多行為舉止、飲食起居都會被控製,目的就是為了讓孩子安全地降生。


  他曾親眼見過一個孕夫因身體孱弱而被強製臥床,最後為保胎兒被剖出來,而孕夫大出血而死的情景。


  更不必說懷胎之苦、孕嗣之難……


  光是想到此後種種,寧長風就不由得頭皮發麻,想回到過去把那個不知節製的自己錘死!


  “篤篤——”


  敲門聲隻響了一聲就被打斷,似乎是被阻止了。


  寧長風雙手掌心搓了把臉,將心底紛繁複雜的念頭盡數壓下,盡可能聲音平穩地道:“是李老嗎,請進。”


  片刻後,李順德推開房門。


  他帶著一個藥箱,氣色瞧著也不大好,顯然是還沒從徹夜不眠趕路的瘋狂中恢複過來。


  寧長風目光落在他手裏端著的熱氣騰騰的湯藥上,不由抿了抿薄唇。


  李順德注意到他的眼神,笑了笑道:“是安神藥,容大人特意囑咐老夫煎的。說恐你見著他心思煩亂,便讓老夫端過來。”


  寧長風抿緊的薄唇鬆開,接過藥碗試了試溫度,一飲而盡。


  空碗擱在床頭案前發出一聲輕響,寧長風舔了舔泛著苦澀味的唇,主動伸手露出脈搏:“有勞了。”


  沒想他這麽配合,李順德在外徘徊許久準備的說辭一個都沒用上,連說了幾聲好,坐在床前,兩指搭上他腕間。


  半晌,他神色逐漸舒展。


  “身體已無大礙,隻是注意休息,多食進補之物,前段時日虧空得太厲害了。”


  寧長風略顯心虛地收回手,有段時日他聞著油腥味便吐,吃了一個月的紅薯來著。


  不止如此,他還帶著營裏的兵上山拉練、下河摸魚,伏擊戰打了一場又一場……


  崽子被他這麽折騰還沒掉,也是夠堅強的。


  寧長風問出盤桓在心底許久的問題:“兩年前在金平城您給我把過脈,說我身體受損,此生都不可能有孕,怎麽會突然——”


  李順德頓時麵色複雜,他端來一麵銅鏡,道:“把你易容洗了看看。”


  寧長風依言拿出藥液擦去額上用來易容的油膏,這種油膏不溶於水,又隻是額間一點,有時連他自己都會忘記臉上頂著易容。


  油膏擦去,鮮豔欲滴的孕痣露出來,似點在眉間的一滴鮮血。


  寧長風語露驚詫:“怎會如此?”


  這麽多年明明他的孕痣一直都是黯淡無光,不盯著看都分辨不出的程度,好幾個大夫都斷言過他此生不可能有孕,到底是什麽改變了他的體質?


  他腦中飛快掠過這兩年的種種經曆,驀然怔住,語氣幾乎肯定道:“是銀月草?”


  李順德點頭:“銀月草乃天材地寶,古籍記載中便有補氣生精、起死回生之功效,老夫也猜測與此有關。”


  兩年前他帶容衍前往金平城求醫,因拔釘而高熱不止,命懸一線時,是他服用了銀月草,借助異能將中和後的藥效渡到容衍體內才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


  “留在你體內的藥效繼續發揮作用,日漸修複你受損的身體,這才能讓你受孕——這個孩子同你緣分不淺。”


  李順德留下這麽一句話,背著藥箱離開屋內。


  寧長風腦海中卻不斷回想著。半晌他掀開被子,掌心凝出一團綠色光暈,緩緩貼在小腹上。


  小光團不如前段時日精神,軟趴趴地遊過來,隔著肚皮貼了貼寧長風的掌心。


  *

  青川城府衙內外被繡衣使圍了了嚴實,容衍坐鎮中堂,戰情一波接一波報進來,堂下坐著的幾人臉色俱是凝重無比。


  日漸黃昏,羌軍鳴金收兵,退守三十裏紮寨的消息傳來,縮在座椅上惶恐了半日的趙陽才鬆了一口氣,虛脫無力的靠在椅背上。


  立時就有七八雙眼睛看過來,有人“嗤”地冷笑出聲,神情盡顯鄙夷。


  那晚過後,被他坑過的參將見著他那叫一個咬牙切齒,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


  容衍一到,便帶著蓋了玉璽的聖旨名正言順地奪了他的虎符,趙陽成了光杆司令,成日被冷嘲熱諷,無人再把他當回事。


  若不是大戰在即,陣前不宜換主將,此刻他應已被卸甲羈押往盛京了。


  “媽了個巴子,羌族那幫狗娘養的竟然帶了糧草紮營,看樣子是想打持久戰了!”剛從城牆上下來,為首一名參將罵罵咧咧地走進府衙,轉頭看到座椅上的趙陽眼珠子都瞪出血來。


  他“呸”了一口,憤憤轉身朝容衍行了個軍禮,匯報了今日戰況。


  他們久居邊疆,不懂朝中的彎彎繞繞,隻知容衍帶了聖旨,是禦筆親批的監察史,一來便廢了軍中主將,以前所未有的強勢手段接手了青川城軍備,其速度不禁令人咋舌。


  以往他們隻風聞這位城府深沉,善玩心計,是心狠手辣之徒,不成想還能看到他伏在寧長風床頭驚慌哽咽的場景,一時覺得定是傳言將此人妖魔化了。


  看模樣也就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生得白淨俊雅,也沒那麽可怕嘛。


  “城內目前兵馬嚴重不足,大部分都耗損在了陰山,反觀羌軍有備而來,若是大開城門與之一戰,勝算不大。”


  青川守備李慎知憂心道。


  立刻便有一位參將接話:“不知戚將軍的援軍何時能至?”


  容衍:“調令已發,戚芷帶大軍過來至少要七日。”


  “這——”眾人麵麵相覷,依羌軍目前攻城的迅猛形勢以及城中所備糧食來看,不一定能扛過七日。


  但這是最快的速度了。


  隴北營駐紮在隴州最北邊,與月氏交界,遙遠無比,一路更是崇山峻嶺、險阻難行。


  戚芷帶大部隊行軍,不比輕騎快馬,七日是她能作出的最快保證。


  從別處調兵更來不及。


  眾人臉色都不好看,李慎知突然單手握拳往扶椅上一砸,恨恨道:“若是青川城守不住,我們都是北昭的罪人,還不如以死謝罪!”


  容衍坐在主位,聞言問道:“城中餘糧還剩多少?”


  李慎知:“青川城按例都是囤一個月的糧食備戰,但今年春荒,收上來的糧食本就不足,再者接納了隴西營大批士兵入城,這些人一分糧食都沒帶——”


  說著他剜了趙陽一眼,道:“城中餘糧僅夠支撐五日了。”


  沒有糧,再精銳的部隊都要餓成小趴菜,更遑論上陣殺敵了。


  此話一出,中堂內俱是一靜,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頭一個比一個皺得緊。


  這時,中堂後傳出一道沉穩的聲音:“我有糧。”


  眾人齊齊朝後麵望去,就見寧長風穿過回廊,走到大家麵前。


  他穿戴整齊,連日來煞白的臉色略微恢複了些許血色,額間易容被擦掉,一點孕痣紅得晃眼。


  容衍搭在扶手上的手一錯,站了起來,視線投注在他身上,卻遲遲沒有說話。


  中堂內再次陷入寂靜,眾人的目光在他鮮紅的孕痣上一落再落,有人瞠目結舌,有人尷尬地挪開了眼。


  孕痣越紅代表這個哥兒越能生育。


  這幫漢子長年混跡行伍,連哥兒的影子都沒見著過,驟然見到一個活的哥兒,還同他們共處一堂,震驚之餘更多的是不自在。


  在他們的認知裏,懷有身孕的哥兒同女子一樣,應當在家中待產,而不是出來拋頭露麵,更遑論帶兵打仗,成日混跡在一群男子中間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林為,他上前一步,滿含驚喜地問:“我想起來了,是不是那些紅薯?”


  其餘人才紛紛回神,各自掩去心裏的想法。


  又因為対林為口中所稱的“紅薯”字眼頗為陌生,一時開始互相詢問起來,卻得到了対方同樣的搖頭。


  被從總營裏解救出來時吃過一次的參將們摸了摸腦袋,突然福至心靈:“可是那個巴掌大小、沉甸甸地,吃起來格外香甜粉糯的果子?”


  寧長風點頭:“我有一個山穀的熟果,撐兩日絕対沒問題。”


  參將們聽聞大喜,眉飛色舞地開始討論那果子有多好吃果腹雲雲,聽得青川城這邊的將領一頭霧水,紛紛望向寧長風,眼神充滿詢問。


  林為便眉飛色舞地向他們解釋這個“紅薯”的由來,聽得他們一愣一愣的。


  世上真有耐幹旱、耐存儲、產量還大,吃一個就飽的農作物?

  那不是天降福澤嗎!


  就連李慎知都聽得心潮激蕩,上前問道:“那所謂‘紅薯’現在何處,我立時派兵去運。”


  寧長風便道:“柳樹坡附近,那裏有一綠洲,有狼群守著,你們過去恐會遭遇圍攻。”


  李慎知長年駐紮青川,自是知道獅虎易搏,狼群難纏,若強行進入倒不是不可以,就是會折損不少士兵。


  他抬頭看向寧長風,語氣篤定道:“你有辦法進去?”


  寧長風點頭:“那些狼群被我打怕了,聞見我的氣味會躲開,我帶兵去挖紅薯最合適。”


  他話音剛落,就聽兩道聲音齊齊響起。


  “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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