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少年將他大腿抱得死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若不讓他跟著回去後會受到怎樣嚴厲的懲罰,將賣慘發揮得那叫一個淋漓盡致。
他生得可愛,年紀又不大,若是個大人也還罷了,偏生是個身體都沒長開的少年,被抱大腿的寧長風心知他多少有些演的成分在,但到底拿他無可奈何。
他單手卡著落十三的胳膊提溜起來,沉聲警告道:“既然你想留在這裏,那就把話說清楚,第一,你就在鎮上待著,不許上山,更不準跟蹤我。”
落十三抬起臉,眼巴巴地問:“那有事可以上山找您麽?”
寧長風頓了頓,點頭:“如果是書鋪的事,就可以。”
“第二,我不管你們繡衣局是個什麽組織,別來招惹鎮上和村裏的人。”
落十三連連點頭,何止不招惹,鹿鳴鎮裏外都被主人的密探圍了個嚴實,一隻蒼蠅都別想飛進來。
“第三——”寧長風目光有一瞬的放空,旋即回神道:“告訴他,無論這次他玩什麽把戲,我都不會上當了。”
……
就這樣,落十三在鹿鳴鎮住了下來。
這孩子性格活潑,又善交際,沒兩三天就把書鋪裏的老人籠絡得七七八八,就連邱老夫子都笑嗬嗬地誇他嘴甜會來事,全然不見前幾日在寧長風麵前抱怨的樣子。
隻是也忒勤快了些。
自打寧長風點頭說有事可以上山找他後,這孩子便三天兩頭地往山上跑,今兒提一壺酒坊新釀的糯米酒,明日送來倆過路商沿街販賣的荷葉雞,所幸他懂事,東西放下就走,從不逗留。
連寧長風趕他的機會都不給。
隻是那些東西寧長風多半都散給了村裏人,他的生活一直很簡單,容衍和小崽子在時還有些熱乎氣,他們走後竹樓裏又變得冷冷清清,走個路都能聽到空蕩的回聲。
他不願待在竹樓裏,便攜了弓箭和獵刀往山裏跑,常常十天半個月都不出來。
轉眼到了初夏。
天氣逐漸變得炎熱潮濕,一天能下三場雨,寧長風從山裏出來就被淋了個透濕,等到家時雨大得更是連眼睛都睜不開,簷下掛著一排洗過的衣裳,一摸全是濕的。
寧長風抹了把臉,站在原地出神。
去年這個時候,他才撿回容衍和景泰藍不久。那時容衍還坐著輪椅,每次他洗了衣裳容衍就會替他烘幹疊好,他隻要打開衣櫃就會有清爽幹淨的衣服等著他換。
寧長風脫下衣服擰幹水,又將就穿上了。
灶房裏冷鍋冷灶,桌上用竹罩蓋著的半拉饅頭已經發黴,被寧長風拾起扔走。
他不想做飯,便起鍋燒水,準備下碗麵隨便對付一頓。
水剛熱就聽到外麵竹林子一陣響動,接著門前傳來腳步聲,落十三推門而入。
“哎呀您怎麽穿著濕衣裳,幸好我帶來了,快換上快換上。”落十三著急得和個老媽子似的,將手裏的包袱塞給他,連忙催著他去換。
寧長風也沒矯情,加上濕衣服穿在身上的確難受,便拿了包袱上樓去換。
包袱裏不止一套衣裳,均是便於行走動作的短裝,顏色均是沉穩的黑藍灰,雖不明亮,但手感很好,應該是細棉製成的。
這小子倒挺能摸清他的喜好。
寧長風隨手拿了套黑色的,抖開——一條犢鼻褲掉在了床榻上。
半晌,他勾起那條褲子,仔細比對了一下尺寸……
灶房。
落十三翻著手裏的冊子,嘴裏在小聲碎碎念:“重口、喜吃辣……紅燒兔肉、熗炒臘肉、一碗鮮……”
他越看臉皺得越緊,要知道盛京喜甜口,他還真沒吃過幾道辣菜。
主人真能給他出難題。
落十三看了眼熊熊燃燒的灶火,準備死馬當活馬醫時,一雙手無聲無息地伸過來,將他手裏的冊子抽走了。
他甚至沒感覺到任何氣息。
落十三一驚,下意識就要出掌,卻被另一隻手輕而易舉地按住肩膀,接著就聽到寧長風略帶陰沉的聲音響起:“看什麽?”
落十三身體一僵,老老實實收了內勁,轉身看著他擠出一絲笑容。
冊子第一頁用幾個橫七豎八的大字寫著:主母喂養指南。
寧長風:“……”
他一言難盡地瞥了眼抓耳撓腮的落十三,翻開了第二頁、第三頁……
正文的字跡清雋飄逸,和標題顯然不同,上麵從衣食住行、性格、喜好各方麵做了歸類,連他穿什麽尺寸的衣裳都標得清清楚楚。
包括犢鼻褲。
見寧長風臉色越來越沉,落十三腿一軟打算故技重施再來個抱大腿,怎知寧長風比他更快,腳尖踢上他的膝蓋骨,他便怎麽也跪不下去了。
“寧大哥——”落十三欲哭無淚,隻好央求般看著他,企圖裝可憐蒙騙過去。
寧長風對著冊子裏的內容念道:“心軟、憐弱,切不可硬碰硬——說的是我?”
落十三拚命找補:“主人隻是不想惹您不快,沒有別的意思……”
寧長風盯了他半晌,直到落十三漸漸低了頭,不再說話了,他才冷笑道:“難怪找了你來……他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
想不告而別的是你,捅破窗戶紙的是你,現在派人照顧的也是你——容衍啊容衍,你到底想怎樣?
===第39節===
落十三聞言連忙搖頭:“什麽藥都沒有!主人隻是擔心您,怕您吃不好睡不飽,才讓我跟著您的。”
寧長風合起冊子,往灶坑裏一扔:“我很好,不需要他關心。”
落十三眼睜睜地看著寶貝冊子被火舌點燃,滿臉絕望道:“完了完了,主人一定會怪罪我的,怎麽辦怎麽辦——”
他急得團團轉,更甚的是居然試圖徒手將冊子從火裏搶出來,被寧長風強行拎了開。
“一個冊子,至於麽?”他心底有氣,語氣便不算很好。
落十三手上燙起了泡,他卻沒有在意,嘴裏喃喃道:“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我對不起主人。”
說著眼淚便大客大顆地往下掉。
寧長風剛要心軟,想起冊子裏說的話,遂硬起心腸道:“怕成這樣,你主人會殺了你還是嚴刑伺候你呢?”
落十三哭著搖頭:“嗚嗚嗚都不會,主人會難過的,我不如以死謝罪好了!”
寧長風一把拉過他,皺眉道:“既不會懲罰你,那便他難過他的,幹你何事?”
落十三便不說話了,隻一個勁兒地哭,那模樣仿佛扔的是他的命根子。
寧長風深吸一口氣,去灶下添了點柴,起鍋燒水,下了兩碗麵,想起落十三那瘦弱的小身板,又在麵裏臥了兩個雞蛋。
他不擅安慰人,便隻將麵碗端上桌,自己呼嚕幾下便將其中一碗吃完了。
落十三站在一旁,這會倒沒掉眼淚了,隻是眼眶紅紅地,欲言又止地看向他,和他對麵的那碗麵。
寧長風吃完了自己的,這才用筷子敲了敲對麵的碗:“快坨了,不吃我倒掉了。”
落十三這才蹭上來,小口小口地咬著麵條,臉上仍然是一副難過的樣子。
寧長風坐在對麵看了一會,突然開口道:“你不是他的死士?”
雖說是個問句,他語氣卻是篤定的。
落十三一愣,搖頭道:“不是啊,我們落家三十七子都是主人撿回來的孤兒,和繡衣局沒有關係的。”
他被撿回來時年歲尚小,隻聽落無心提起過是某年災荒,父母家中無糧,便扔下他逃災去了,容衍路過時便將他抱了回來。他自懂事起便和落無心一起訓練,不止是他,前前後後進來很多孩子,基本都是落無心帶大的。
那時容衍也不大,十多歲的樣子,偶爾才會給他們送些物資過來,落十三至今沒見過他的真容,隻記得他臉上戴著的銀色麵具和身上長年不斷的鞭傷。
後來容衍便穿上了一襲紅衣。
落大哥說那是為了遮掩血跡。
那時的小十三不太懂,他隻是下意識覺得那個人好孤獨好可憐,連受傷流血了都沒有人替他處理傷口,還要強撐著假裝沒事。
因此在接到來鹿鳴鎮守護寧長風的命令時他內心是有一點抗拒的,因為主人回盛京必定九死一生,他怎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主人呢?
落無心隻帶給他一句話,是容衍親口說的。
容衍說:“他是我的命,護他猶如護我。”
想到這落十三不由情緒低落起來,自從容衍被抓走後便關進了詔獄,起初還能傳出一絲半點消息,近半月卻是音訊全無。
連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寧長風自是能看出他情緒不佳,碗裏的麵都吃完了,還愣愣地望著空碗發呆,他起身端走碗:“吃飽就走吧,以後別來我這送東西了。”
說著一頓,補上道:“他若是怪你,便說是我說的。”
落十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委委屈屈:“主人已經失聯半月有餘了。”
寧長風心下一突,片刻後甩了甩手上的水,若無其事道:“他那般聰明的人,指不定又在玩什麽花樣,用得著擔心他?”
落十三搖頭:“應該不是,落大哥和小太子前幾日也失去聯係了。”
這是他們失聯最久的一次。
他話音剛落,就聽得寧長風手一滑,粗瓷大碗倒扣在灶台上,他看了一眼碗底,這才看向落十三,眼神閃過一絲凝重。
“小太子——景泰藍也失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