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風從洞口嗚嗚地闖進來,寧長風覺得自己胸口也像破了個大洞,任那些刀割般的寒風穿過,連心髒都被凍得僵硬。
他活動了一下手指,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沉澀無比。
“哦。”
隻這一個字,他便不知該說什麽了。
他腦子裏亂得很,一會想抓住容衍再問些什麽,一會又隻想奪路而逃,離這人遠遠的。
朝廷鷹犬,作惡無數。
原來是他眼瞎看錯了人……
寧長風扶在山壁上的手指驟然一蜷,激出掌風朝容衍飆射過去。
容衍閃身一避,身後勁風直射數米遠,隻聽“哢嚓”一聲響,前方碗口粗的樹木竟應聲而斷。
掌風再次襲來,容衍勉力支撐著與他對上數招,終於敵不過退出山洞,腳跟抵在那棵折斷的樹幹上,吐出一口血來。
白雪染紅,格外刺眼。
寧長風迅猛的攻勢一頓,盯著那灘血跡晃了晃神。
就在這檔口,容衍袖風一掃,地上的雪沫卷著樹葉朝寧長風撲來,借他視線被遮擋的瞬間,容衍轉身便撤,眨眼沒了蹤跡。
雪塵散盡,露出狼藉的地麵和空蕩蕩的山穀。
寧長風還要追,就聽得遠處山野傳來段弘的聲音:“在那裏,快追!”
他跨出去的腳步驀然一收,盯著容衍離開的方向看了半晌,轉身朝相反的方向離開。
林聲簌簌,枝頭的積雪揚起又落下,容衍終於體力不支,被飛來的流星錘砸中後心,踉蹌著撲倒在地。
身後段弘帶著手下已追到,遙遙站在數米遠的地方,警惕地打了個手勢。
立刻就有弩兵上前,手裏拿著鐵索,彎鉤直射出去,一左一右牢牢釘住容衍的肩胛骨,兩人同時發力,容衍被扯得往後一仰,發出痛苦的呻,吟。
“嗬——我還當你有通天的本事,也不過如此。”
段弘走上前,一腳踹上他心口,在容衍身邊積壓多年的恐懼與怨憤在此刻終於找到了宣泄口,因此這一腳毫不留情。
容衍被踹出一米遠,穿住琵琶骨的鐵索被猛地拉直,在雪地裏拖行出一道血紅的印記。
“帶走,陛下要活的。”
*
“什麽,容衍那殺千刀的被抓了?還是在咱們益州地界?”
金平城,江山雲聽到消息猛地站起來,他來回踱步,片刻後再次看向裴瑜:“小殿下呢,可是一起被抓了?”
裴瑜喝了口茶潤潤快要冒火的喉嚨,這才道:“據說那夜被容衍挾持從魚頭山墜崖時就不慎被摔死了。”
江山雲:“這——”
怎會如此?
他怔怔半晌,突然彎腰扶住桌角,聲音愴然:“先帝被刺,小殿下也已身亡,這天下七分已盡入新帝囊中,你說咱們還爭個什麽勁呢?”
師出無名,是要被天下人辱罵的。
何況他們益州向來不被朝廷待見,駐地常備軍僅有五千,西北駐地卻足有五萬,更不用說拱衛盛京的京畿重軍,貿然起事就是找死。
裴瑜手中正搖著的蒲扇不動了,半晌,他放下茶杯,輕輕歎了口氣。
如今登基的這位是宮女所生,早些年一直在冷宮中長大,長到十幾歲時才不知怎麽入了先帝的眼,自那以後時時刻刻帶在身邊,雖備受寵愛內裏卻是個草包,治國之道半點不懂,爭權弄權倒是一把好手,攪得朝廷內外烏煙瘴氣,民不聊生。
若不是先帝子嗣單薄,這麽些年死的死,瘋的瘋,就留了他這麽個種,還真輪不上他來坐這皇位。
“戚將軍呢,可有動向?”緩了緩情緒,江山雲這才想起遠在西北還有位大將,忙問道。
裴瑜搖了搖頭:“先帝在時她便已當著文武百官立誓,此生非戰死不得回京,隴西又堵著個趙陽,別說有動作,便是出隴州境內都難。”
提起趙陽,江山雲氣得一捶桌子:“可恨西北駐軍防守嚴密,否則我定要取他趙家人狗頭!”
室內一時陷入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裴瑜這才站起身,語氣不無遺憾:“可惜,你我手下缺個膽識過人,又能不被懷疑的有用之人,否則那隴西營還不是如探囊取物。”
趙家若倒了,新帝便猶如斷下左膀右臂,屆時朝堂上就好說話了。
“再等等,總會有機會的。”
*
鹿鳴山。
寧長風推開藩籬,入目便是一片空蕩。
簷下燒烤架子還扔在那,被刮進來的風雪裹上一層白,酒壇倒翻在地上,咕嚕嚕滾出老遠,一旁用紅泥小火爐煨著的竹葉青還剩一個底兒,炭火早已燒完,被鵝毛大雪一撲,濕淋淋的像隻落湯雞。
熱炭已冷,筵席易散,原來沒什麽是留得住的。
他從來都是一個人,踽踽獨行在失去人類的世界,也在萬家煙火的另一個人間。
上輩子是,這輩子亦然。
寧長風緩步上樓,右手邊是景泰藍的房間,已經收拾得幹幹淨淨,連功課本都帶走了。
他不免覺得好笑。
一個皇子,願意哄著他做那些低能的功課,不知道算不算看得起他?
左手邊是自己和容衍的房間。
寧長風帶上門,仰麵撲倒在床上,怔怔地盯著屋頂出神。
被子上清冽的酒香傳至他鼻端,寧長風嗅了嗅,從裏麵分辨出幾分容衍身上特有的清淡鬆香。
於是他翻身把被子一裹,卷在裏麵不動了。
過了一會,房間裏響起窸窣的聲音,裹著被子的寧長風扯過脖子上掛著的戒指,反手扔出窗外。
玉戒滾落進菜地,不多時便被大雪掩埋。
雪下了多久,寧長風就睡了多久。
天放晴時已不知是幾日後,他被刺目的陽光照醒,腦子一片混沌,起身時竟險些被床腳絆了一跤。
寧長風扶著牆壁緩了好一會,這才將頭暈惡心的感覺壓下去。
太久沒吃飯了,餓的。
自從有了能源核心後,寧長風的身體還從來沒感覺到這麽虛弱過,容衍帶給他的後勁真足。
他走出門外重重吸了口氣,冷冽的空氣被吸入肺腑,終於將這幾日來的渾濁一掃而空。
家裏又隻剩下他一個人,就不必每天想著吃什麽,寧長風隨便燒了點飯,就著黴豆腐三下兩除二扒拉幹淨,取了牆上的弓箭去了深山。
這一走就是七八天。
深山中無日月,昏暗中獵物的丁點動靜都能讓他更專注,手上也更加有準頭,因此收獲不菲。
從黔南山脈出來,寧長風就著冰冷刺骨的溪水洗了把臉,扛著打到的獵物往山下而去。
經過村裏時,玉嬸正在河邊洗被褥,見到他連忙拿出一盒鬆子糖來,笑嗬嗬地說帶給景泰藍吃,被寧長風推了回去。
“不了,他們出遠門了,不定什麽時候回來。”
===第38節===
“啊?”
看著寧長風離開的背影,玉嬸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咕噥幾句,到底還是將鬆子糖收了起來。
酒樓掌櫃的一如既往的好說話,驗過貨之後當場結付了銀錢,寧長風兜裏揣著沉甸甸的銀兩,一時竟不知該怎麽花。
他的物質欲,望一直都很淡薄,要不也不能在山上自得其樂地過上那麽多年。
以往景泰藍這小崽子是看什麽喜歡什麽,一張小嘴哄得他不停買買買,容衍又是個藥罐子,三天兩頭便要去醫館散銀兩,不知什麽時候竟養成了他多掙錢的習慣。
寧長風腳步頓了頓,心想回去就把山嶺裏圈養的那些羊啊鹿的給放走。
肉還是野生的好吃。
他走在街上,一邊盤算著把家裏關於容衍和小崽子的東西全部清出來丟了,一邊很認真地在思考他這種情況算不算死對象。
這時,有人叫住了他。
寧長風回頭一看,原來是鹿鳴書院的邱夫子。
“可一段時日沒見著您二位了,容老爺近日可是事忙,怎麽派了個才束發的少年來當掌櫃的呢?”邱夫子胳膊下夾著一卷書,想是才從書院出來。
雖說那少年辦事麻溜圓滑,書鋪裏的事也處理得井井有條,但俗話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邱老夫子總覺得不太得勁兒。
寧長風這才想起鎮上還有個他們開的書鋪,因著一直是容衍在打理,他插手得少,便下意識忽略了。
但對外容衍一直稱是他的產業,要求書鋪裏的學生都一視同仁叫他老爺。
寧長風皺眉,隱約覺得有些古怪。
容衍那日不告而別,應該就是抱著跟他死生不見的念頭走的,雖說後麵突發了一些狀況,但無論如何也不該再派人到鋪子裏守著。
這不是平白給他把柄麽?
“我去看看。”
邱夫子還在那裏念叨,寧長風已經邁開長腿,直朝書鋪的方向走去。
雁回書鋪。
寧長風還沒走到近前,就看到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搭著梯子擦門口的招牌。
“雁回”兩個大字讓他擦得鋥鋥發亮。
這動作莫名有些熟悉。
他腦海中才閃過一張臉,就見那少年一回頭看見了他,歡快地打招呼。
“寧老爺好!”
他“呲溜”一下從梯子上爬下來,幾乎小跑著走到寧長風麵前,圓臉大眼顯得十分可愛,不是那個沉默寡言的單薄少年。
寧長風不知怎的舒了口氣,他掃了一眼鋪子裏,問:“落大呢?”
那少年道:“落大哥呀,辭工了。”
寧長風掃了他一眼,沉聲道:“你跟我來。”
說著大跨步往後院走去。
少年在無人處露出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轉身揚起笑臉小跑著跟上。
後院。
寧長風打開門窗,確認周邊無人後才返身,臉色沉沉地問道:“叫什麽?”
平時倒不覺得,他變臉時顯得凶悍極了,少年縮了縮脖子,如實道:“落十三。”
寧長風:“……”
他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
容衍這人渾身上下淨是心眼,早就安插了人在身邊。
他竟然還覺得“落大”可憐,自作主張地把他“撿”了回來。
見對方臉色越來越沉,落十三眼睛骨碌一轉,想起容衍的囑咐,忙解釋道:“主人吩咐過了,讓我來這裏隻打理書鋪,別的事兒一概不做,絕不會將麻煩帶給您的!”
他信誓旦旦地保證,寧長風卻不為所動,冷聲道:“你以為我會信?”
落十三訕訕閉嘴。
好吧,主人說的話確實沒什麽可信度。
寧長風轉身就走:“這鋪子別開了,你最好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再讓我發現還有他的人跟著,我絕饒不過。”
落十三一聽,那哪兒行啊,主人可是下了死命令要保護他,更何況寧長風如今是主人的夫郎,主人得罪的人多如過江之鯽,若真有個疏忽,他就隻能自掛東南枝了。
於是他搶上前一步,抱住寧長風的大腿就開始嚎:“主人有命令在身,是死是活十三都跟定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