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出了茶樓已是傍晚,兩人在街上閑逛,出了東家進西家,一時讓那幾個繡衣史無從下手。
“長風,想不想試試這個?”
容衍指著街道旁擺滿了的泡菜壇子,扯了扯寧長風的衣袖,眉梢眼角舒展開,比春日裏的桃花都好看。
寧長風當然順著他的話說:“想,來點蘿卜、藠頭和白菜梆子?”
容衍偏了偏頭:“你不喜歡吃萵筍麽?”
寧長風從善如流:“再來點萵筍。”
說著掏錢付賬,囑咐那攤販道:“少些辣,他吃不了辣的。”
小販“哎”了一聲,立即將點的幾樣泡菜夾出來拌好,用牛皮紙包了遞給容衍。
容衍笑眯眯地接過,第一口給了寧長風。
“唔,有點辣,你確定能吃?”寧長風皺眉看向他。
這人也不知哪來的嬌貴性,酒是沾杯即醉,辣是一點都不能沾,偏偏還愛逞能,越重口的越想吃。
容衍才不信他的,拈了一點藠頭放進嘴裏,片刻後……
“斯——好辣。”
他連連倒吸著氣,臉上迅速浮起一層薄紅,鼻頭隱隱見了汗意。
“我就說——”寧長風好笑地看著他一邊出汗一邊還要往嘴裏送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多大人了還和小孩似的。”
貪這點口腹之欲。
容衍反駁道:“沒吃過麽,自然想吃。”
見他辣得眼尾都紅了,寧長風左右張望了一下,見街道斜對麵有家賣糖水的鋪子,便道:“等著,我去買碗糖水來。”
容衍邊輕輕吸著氣邊點頭,真就乖乖站在簷下等著他。
等寧長風走到糖水鋪子前,背對他挑選糖水時,容衍臉上的表情逐漸淡了,他將牛皮紙仔細包起放進懷裏,轉身走進巷子裏。
“追!”
幾名繡衣史立即追了上去。
巷子七拐八繞,繡衣史跟著跟著不知不覺竟到了城外一處荒郊野嶺的地方,而一直在前麵的容衍一個錯眼居然不見了。
繡衣史們麵麵相覷,領頭的沉吟道:“此人絕不簡單,待我傳消息回去。”
說著從懷裏摸出一枚信號彈,正要拉開引繩,就聽一陣風聲破空而來,他手裏的信號彈竟被不知何處飛來的一片樹葉削落在地,斷成兩截。
“誰?”他立即後退幾步,刀身出鞘橫在身前,警惕地左右張望。
其餘兩名繡衣史紛紛拔刀。
有聲音從背後傳來:“不是找我麽,怎麽倒問起我來了?”
三人俱大駭,轉身朝聲音源頭望去。
隻見破廟簷角上竟神不知鬼不覺站了一個人,那人黑巾蒙麵,負手而立,夜風揚起他月白的衣袂,露出的眼睛似冰譚般寒冷。
領頭人沒來由有些發怵。
容衍摘下麵巾,露出如玉般的容顏。
“是你!”認出正是白日裏盤問過的其中一人,領頭人驚呼出聲,隨即像想到什麽似的麵色一變,身影已迅速朝他掠去。
普通商戶如何會飛簷走壁,果然是裝的!
風聲裹著他的身形來勢洶洶,看似迅猛快疾,躲無可躲,容衍卻隻是側身一讓,長刀與他貼麵而過,下一秒就被兩根手指夾住,運起內勁一彈。
長刀嗡嗡作響,竟是在瞬息間就斷作幾截,領頭人也被狠狠震飛,稀裏嘩啦砸碎一片屋瓦。
其餘兩名繡衣史見狀便要上前助陣,還未走出兩步就被迎麵而來的勁風掃出幾米遠,“砰”地撞在身後一棵大樹上,撞碎了胸骨,遍地打滾哀嚎。
“段弘那條狗就養出了你們這幫廢物?”容衍落在他麵前,聲線清冷,在簌簌夜風中猶如鬼魅。
領頭人捂胸吐出一口血,眼底翻起驚濤駭浪:“你到底是誰?”
他的武功在繡衣局都算上乘,對麵這人卻一個照麵就將他打翻,毫無還手之力。
這人似乎還對繡衣局內部頗為熟悉。
那雙眼睛,那雙眼睛……
持刀人在腦海中搜尋著為數不多關於那位活閻王的記憶,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腦海中形成,他驚疑不定地望著容衍:“你,你,您——”
“你沒機會知道了。”一把匕首自容衍袖中飛出,割開了他的喉管。
剩下兩名顧不得骨碎的劇痛,爬起來就要跑,被兩根枯枝貫穿了喉嚨。
夜色寂寂,容衍仔細擦幹淨匕首上的血跡,蔥白如玉的指腹在那刻著三條豎線的刀把上撫過,眼底閃過溫柔之意。
“咕咚”一聲悶響,三人的屍體被踢下山崖,破廟門口隻留下一灘暗紅血跡,和飄落在草叢中的一張畫紙。
容衍走後。
寧榮拖著疲憊的步子往破廟走。他蓬頭垢麵,腳上的鞋還是去年逃出村時穿的,數月的乞討生活早就磨破了鞋底,大腳趾從破了洞的鞋麵上露出來,哪還有半點讀書人的斯文樣。
今日運氣不好,沒討到半分吃食不說,還被趙員外家的家丁打了一頓,原因隻是搶了他家狗的吃食。
員外家的狗都有大魚大肉吃,怎麽人反倒要餓死呢。
寧榮氣不忿地踢了一腳路邊的石子,咬牙切齒道:“媽的有權有勢了不起,想我也是寒窗苦讀十載,到頭來混得連條畜生都不如!”
他正罵罵咧咧,就聽得破廟裏傳來一聲喊:“寧先生您可回來了!”
婦人慌張地牽著小女孩從牆根底下走出來,道:“我們等您好久了。”
陸續又有幾個漢子走出來,都是那日認識的一幫人,因著寧榮會寫字,這些人都高看他一眼,平時討到了吃食也會分他一些。
寧榮臉色不霽,卻還是整了整衣衫,慢條斯理道:“慌裏慌張作什麽,又沒有鬼捉你。”
那婦人被他訓斥了,臉色有些赧然,但還是指著破廟門口道:“那裏,好大一灘血,恐是有山賊盜匪來過此地,我們怕是不能住在這裏了。”
寧榮伸長脖子看了看,大晚上的烏漆嘛黑也看不清,便板著臉道:“不住這裏還能住哪,你們今日可討到吃食了?”
===第35節===
當即就有一個漢子掏出半張餅子遞給他:“今日遇上一個老人家,我替他砍了半日的柴,他便省了半張餅子給我吃呢,喏,特地留給你的。”
寧榮接過餅子一口咬下去,一股餿味瞬間充斥了五髒六腑。
“呸,餿的,那老不死的別不是誑你吧?”他惡狠狠地咬著餅,到底沒扔掉。
那漢子吞了吞口水,小聲說了一句“不會吧”,就在寧榮的瞪視下息聲了。
忍著惡心吃下那張餅,那漢子這才摸出一張紙來,陪笑道:“寧先生,你看能不能替我寫一封家書給我那在西北服役的兒子,我就他這麽一個兒子了——”
寧榮抱怨道:“成日叫我寫寫寫,連張像樣的紙都沒有——”
話音未落就見那漢子從懷裏拿出一張紙,珍而重之地攤開,月光下兩幅畫像跳進他的眼中。
寧榮一把搶過,盯著上麵碩大的“通緝”二字看了半晌,語氣掩不住的激動。
“你哪來的這張紙?”
畫像上那個大人戴著麵具尚且認不出來,小孩子不是景泰藍那崽子還能是誰?
那漢子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在破廟門口一指:“撿的,我想著翻過來也能寫字麽……”
寧榮一把打斷他:“還寫什麽字!”
“我們發財了!”
*
隻是買一碗糖水的功夫,容衍就不見了。
寧長風問路邊的攤販,就見攤販往巷子口一指:“去那了,後頭還有好幾個人跟著呢,我說你們莫不是惹了什麽劫匪吧?”
顧不得小販語氣裏的警惕,寧長風飛速往巷子裏鑽去。
麻縣的建築群密集而無規律,東一塊西一塊地擁擠在市坊周圍,巷子更是四通八達,鑽進去就失了頭尾。
寧長風一路問過去,在快要出城時斷了線索。
他運起輕功,踩在最高的屋脊上朝遠處眺望,入目全是荒郊野嶺,哪有容衍的影子。
他心口升起的慌亂越來越多,甚至連呼吸都開始沉重。
容衍身體才好不久,若是被歹徒盯上怎能自保?
都怪他,明明白天才被那幾個據說是繡衣史的人盤問過,竟然就放任他一個人在原地。
寧長風深深呼吸,盡力壓製著自己的情緒,思考那些人有可能會帶容衍去的地方。
就在這時,屋頂翹起的簷角突然傳來“啪”地一聲響,一顆小石子彈到他腳邊。
“站屋頂上作甚?”
容衍抄著袖子,笑眯眯地仰頭看著他。
還未等他再開口,就見寧長風飛下來,緊緊抱住了他。
“這是怎——”
容衍被抱得往後一個趔趄,堪堪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寧長風身上特有的氣息縈了他滿懷,無關風花雪夜,反倒像極了隨寒夜朔風呼嘯而過的冷烈鬆香。
容衍怔了怔,猶豫著撫上他的背,環住他拍了拍,聲線放低了道:“怎麽,一會不見就要吃奶麽?”
他還是慣常調侃的語氣,寧長風卻沒有接茬,反而在他脖頸間嗅了嗅。
容衍被他弄得有些癢,便佯作推他道:“回家麽——有人看著呢。”
寧長風呼吸一窒,心口那股澎湃不舍的情緒全給容衍攪合了,隨之湧上來的是難為情。
沒想到他也有矯情的一天。
於是他板著臉問道:“你去哪了?”
容衍挽起袖子,牽了他手道:“我還要問你去哪了呢,我不過是找戶人家要口水喝的功夫你就不見了,這巷子彎彎繞繞的,可叫我好找。”
沒見過自己走丟了還倒打一耙的。
寧長風被噎了一下,直直地看著他,眼中寫滿了無語,容衍回望過去,眼中滿是清澈無辜。
半晌,寧長風率先敗下陣,回攥了他的手,兩人慢慢往大路走去。
“白日裏碰到的那幾個人沒把你怎麽樣吧?”
“什麽人?我沒見到。”
兩人靜靜走了一段,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直至重疊在一起。
片刻後,寧長風自言自語道:“也許是我想多了。”
“你下次別再不打招呼就離開了。”
“好。”
接下來兩日過得平靜無波,寧長風負責挑選原材料,容衍則負責談價格,很快便確定了供貨商,約好四月過後送一批幹製的苧麻來。
一切辦完後,兩人回到鹿鳴鎮。
“阿爹,你可回來了!”景泰藍像個小炮彈似的從書鋪裏衝過來,被寧長風一把接住抱在懷裏,塞給小崽子一包點心,是麻縣特產得燈芯糕。
景泰藍歡呼一聲,抱著寧長風就是一頓蹭,看得容衍豔羨不已。
“這小家夥就跟你親。”他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就見景泰藍朝他做了個鬼臉,氣得容衍操起筆筒要揍他。
寧長風哭笑不得地放下景泰藍,讓他自己玩去,這才阻止了父子倆互相鬥毆。
“越來越囂張了,都是你慣的。”容衍放下筆筒,看著景泰藍的背影無奈道。
寧長風倒無所謂:“小崽子活潑一點好。”
他說的話容衍向來是不反駁的,聞言道:“在外頭奔波了幾天你也乏了,便帶著景泰藍先回去罷,我把書鋪裏這月的賬目對了,明早便回。”
寧長風樂得當甩手掌櫃,聞言起身道:“也行,你也別熬太晚了,晚點回,我等你吃中飯。”
容衍伸出手。
寧長風目露疑惑。
容衍看著他笑:“抱一抱,那晚你不是挺主動的麽?”
這個點書鋪裏雖說人不多,但也有幾個當值的,寧長風才不會遂他的意,轉身就要走,怎知容衍主動將他抱了個滿懷,帶著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回去我們試試在窗前……嗯?”
那尾音輕輕地,微微上揚,像一把小刷子似的掃在寧長風的心尖上。
寧長風自詡臉皮夠厚也遭不住。
幾乎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