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牛車不緊不慢地走著,身後再沒人說話,隻聽得見嗶嗶剝剝的聲音,是一大一小在剝瓜子。
過了一會兒,容衍叫他:“長風。”
寧長風回頭,就見容衍攤開的手心裏躺著一小把瓜子仁,笑意明淺。
他被那笑意晃了一下眼睛,心想前段時間對容衍的告白其實也並不全然準確,他的確是見色起意,並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阿爹阿爹,我也有!”景泰藍也湊過來,將自己剝的瓜子仁獻寶似的給他看,大眼睛亮晶晶的。
寧長風心裏升起的那份心思瞬間變了味,他杵回父子倆的手:“你們自己吃。”
沿著鹿鳴河往北,很快就看到了山腳。寧長風照樣把牛車放到裏正家,背起容衍準備步行上山,景泰藍熟門熟路地在自己腰間係上麻繩。
就在這時,遠遠地吵鬧聲傳來,夾雜著鍋碗瓢盆碎裂的聲響。
玉嬸兒給景泰藍裝瓜子的手一頓,撇撇嘴道:“嘖,又幹起來了,真給咱們村丟臉。”
她說的正是寧大壯一家。
自打上次偷盜被入獄後,寧榮就灰頭土臉地回來了,窩在家裏不出門。怎知不到三日,那小寡婦竟尋到村子裏來,揚言自己懷了寧榮的孩子,非得進寧大壯的門,做寧榮的妻。
村子裏誰沒聽說她和寧榮的苟且之事?
真讓她進門那不得丟了祖宗八輩兒的臉去?
怎知這玉姐兒死裏逃生一遭,哪還要什麽臉皮,當即便找了大夫驗了喜脈,在裏正院門口哭哭啼啼,一口一個要跳河輕生。
那哪能讓她跳啊。
一屍兩命不說,搞不好要招來縣太爺降罪的。
無法,裏正隻得同意這門“親事”,強行將玉姐兒送進了寧大壯家門。
據說玉姐兒進門當晚家裏便大鬧一場,寧大壯竟氣得中了風,半身不遂躺在床上已有兩月有餘。
更不必說此後家裏大吵小吵不斷,動輒摔碗砸盆,鬧得左右鄰居都不安生。
寧長風背著容衍經過時,正看到寧榮坐在院子的石階上,滿麵愁苦,胡須拉喳,房門裏頭一個大肚子婦人正和趙小芝對罵,似乎還動了手……
寧長風隻略瞥過一眼,腳步都沒停往前走去。
倒是容衍曲起指彎,輕輕刮了刮他冷峻的側臉,像哄孩子道:“不氣不氣。”
*
具體而言,兩大一小三人合起來快有一甲子,竟都未正兒八經過過節日。
那便稀裏糊塗過吧。
寧長風絞盡腦汁搜索著端午節的習俗,拿起玉嬸送的粽葉,循著記憶中的樣子包了個囫圇。
容衍就更不會了。
別說他失憶了,就算記憶完好也不可能包過粽子。好在他聰明,手又靈巧,幾經琢磨竟也讓他捆紮緊了,就是別家粽子是漏鬥形的,到他手裏就成了直筒形。
“不散就行。”寧長風一撂粽葉,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容衍,自己大踏步走出去:“我去尋些艾草。”
“阿爹怎麽跑啦?”景泰藍天真地問容衍,被彈了個腦瓜鏰子:“吃你的大棗去。”
冷清的竹樓再次熱鬧起來。
傍晚,寧長風燒了很大一鍋艾草水,把景泰藍洗涮得全身都是艾草味兒,香噴噴地往被窩裏一塞。
“阿爹,我想吃粽子!”
“給你煮,明早起來就能吃了。”寧長風在門後答。
他關上門,下去準備看著灶火,推開門就看到容衍坐在灶前,爐膛裏的火旺旺的,鍋裏的艾草水滾沸。
“是不是該輪到給我洗澡了。”暖紅色的爐火下,容衍眼底的那抹寒潭似乎全都化成了水,隨著火光蕩漾。
白天被壓下的那點小心思又開始泛起,撓抓著他的心口。
寧長風搬下浴桶,往裏頭一瓢一瓢舀著艾草水,口不對心道:“你自己洗,我還要煮粽子。”
容衍蹙了蹙眉,看向自己雙膝:“可是我行動不便——”
寧長風:“……”
他認命地走過去,替容衍除了衣衫,將他抱到摻好的艾草水裏,接著起鍋燒水,把粽子丟進去,蓋上鍋蓋,全程表現得像個正人君子。
“長風,幫我解下發繩。”那要命的居然還叫他。
怕他冷,寧長風在浴桶旁架了兩盆炭火,水又燒得熱,此時容衍大半個身體泡在水裏,露出的臉白裏透紅,鼻尖沁著汗珠,正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人間殊色不過如此。
寧長風:“……”
他再次認命地走上前,替容衍解開發繩。如墨青絲散開,在寧長風手中滑走,讓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容衍時那把凝著血塊的幹枯發絲。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認識小半年了。
容衍的手抓住了他的,抬起的眼眸如墨如星,他翻開寧長風的手掌,於掌心印下一吻:“一起洗嗎?”
寧長風腦子“轟”地炸了。
但理智讓他勉強掙紮了下:“不行,萬一你又受涼——”
話音截然而止,因為容衍手下一個用力,隻聽“噗通”一聲,寧長風被毫無防備地拉進了水裏。
水聲嘩啦中他聽到容衍模糊的聲音響起:“先前你問過我喜歡什麽樣子的還記得麽?”
耳廓被細密地吻著,寧長風覺得自己好像快失聰了,耳廓熱得發燙,導致他聽什麽都有些飄渺。
“見色起意的——從來不止你一個。”
……
到最後粽子熟沒熟不知道,反正兩人鬧得挺晚的,浴桶裏的水都下去半桶。
於是當景泰藍一大早滿懷期待地揭開鍋蓋,看到的是半生不熟的粽子時,整個人都委屈了。
尤其這種委屈在他叫了半天門那兩人都不開門時,小家夥憋著泡眼淚坐在門檻上,默默地傷心上了。
“唔,是不是景泰藍在叫我們?”昨夜做了太多次,寧長風這種體格都有些遭不住,難得睡過了頭。
容衍這個罪魁禍首反而蓋住他眼睛,忍不住親了下麵前的薄唇:“無事,小孩子咋呼,讓他自己玩,你再睡會兒。”
唇上傳來溫軟觸感,寧長風朦朧的意識才有些回籠,一並回籠的還有昨晚混亂的記憶。
最後他們怎麽滾上床的都不記得了。
容衍這條大尾巴狼哄著他都幹了些什麽事……
思及此,寧長風擰了一把被窩裏某人的腰。
“哎,疼。”容衍腰猛地一彈,躲開寧長風的魔爪,笑問道:“大清早作什麽掐我?”
寧長風曲起手臂枕在腦後,側躺著看他,表情還挺不忿:“不是不能動麽,我看你腰挺好,合著昨晚全是在哄我呢?”
容衍笑意更深,他也學寧長風的樣子枕起頭看他:“為夫是雙腿有疾,別的地方行不行你還不清楚麽?”
寧長風:“……”
的確,很行。
他別開視線緩解了一小會,容衍也不說話,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他的一縷長發。過了一會,寧長風搭在他腰上的手開始往下摸。
容衍語氣遲疑:“大清早的,昨晚沒喂飽你——”
他剩下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卡在了喉嚨裏,因為寧長風一路往下摸到了他被粗釘死死楔住的膝蓋骨,語氣放得前所未有的輕:“疼麽?”
容衍膝蓋一顫,調笑的表情僵住。
寧長風的手掌幹燥溫暖,他卻像被燙到一般,那股高溫透過他的掌心一路往上,直燒到他的心口,刹那燎原。
於是他把不疼兩個字咽了下去,換成:“有一點。”
他說有一點,那就是很疼了。
寧長風眼裏的心疼遮不住地泛濫開。他親了親容衍沒什麽血色的唇,鄭重呢喃道:“我會治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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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坐在門檻上默默委屈的景泰藍:誰來看看我嗚嗚嗚